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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以工代兵(九)
既然直接参战受到了阻挠,梁士诒就把心思花在了如何绕过日本这块“绊脚石”上。在和叶恭绰多次商讨之后,他们终于想出了一个“曲线参战”的完美计划——以工代兵。
所谓“以工代兵”,就是通过向协约国派遣中国籍劳工,用以补充协约国因战争而导致的极度匮乏的人力资源。
经过两年的较量,同盟国与协约国的主力战场已转入西线。德军对法军实施了“凡尔登战役”,英、法联军则对德军实施了“索姆河战役”。
两次战役,使英、法联军在兵源和保障上出现了严重危机:一方面,战争造成巨大伤亡和兵源锐减。由于一线士兵伤亡惨重,他们不得不把原本用于后勤服务的各兵种派到一线作战。另一方面,国内厌战情绪严重,人们消极避战,更加恶化了劳动力奇缺的局面。
梁士诒认为:协约国对人力资源的渴求已经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而中国的国情正好与之相反——拥有四亿人口的大国最不缺的就是人。
梁士诒坚信,一旦触动英、法两国这根敏感的神经,就必定会产生一系列有助达成中国参战目标的连锁反应。
北京。大总统府。
梁士诒拿着一份从中国驻法国公使馆寄来的战事观察,正读给袁世凯听。
袁世凯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梁士诒右首边的沙发上正襟危坐着一位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子。这人身着一套咖啡色西装,国字脸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儒雅之中透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干练。
他就是时任中国实业银行行长的王克敏。
王克敏,字叔鲁,曾长期在法国游历,与法国结下了千丝万缕的关系,被北京政府认作“亲法派”。但凡遇到与法国相关的外交事务,通常都由他出面解决。
“法国已经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大战场,战争使它的东北部几乎成了废墟。欧战期间,法国动员了720万民众支援战争,大约有150万法国士兵战死,英国则损失了大约100万士兵,伤员高达上百万。大规模的民众动员,以及严重的人员伤亡使战场上的劳工严重匮乏。”梁士诒放下手里的纸稿,望着袁世凯说,“因此,补充新的人力资源,是英、法两国迫在眉睫的任务。”
“既然这样,你还认为协约国必胜?”袁世凯依旧闭着眼睛,心思似乎没放在眼前这件事上。
梁士诒说:“法、英二国尚且如此,德国也好不到哪里去?眼下战争胜负的关键不在于谁的武器精良、谁的弹药充足……”
“那在于什么?”袁世凯淡淡地问了一句。
“弹药、物资,不会自己跑到前线,都要靠人去搬运。”梁士诒顿了顿,“士饴以为,谁能投入更多的人力资源用于战争,谁就能赢得最终的胜利。”
袁世凯仔细体味梁士诒话里的含意。
梁士诒不失时宜地拿出自己拟订的劳工出洋计划书:“大总统,基于以上原因,士饴拟订了这个‘以工代兵’的计划。“
袁世凯缓缓睁开眼睛。
梁士饴把计划书递过去:”我打算向欧洲战场派出15万到20万中国劳工,对协约国方面可以称他们为‘华工’。他们从事挖掘战壕、修筑工事、搬运弹药这些战地勤务工作,帮助协约国解决人力匮乏的燃眉之急。“
袁世凯接过计划书。
梁士饴继续说:”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节省出同等数量的人力来补充严重不足的兵源,这些华工就相当于我们派驻到欧洲战场的一支生力军,他们的作用完全等同于士兵。”
“‘以工代兵’?有点儿意思。”袁世凯眼睛一亮。
梁士诒说:“只要华工一到欧洲,就表明我们有诚意、有能力支援协约国作战,最主要的是此举可以绕过日本这块绊脚石,达到曲线参战的目的。”
袁世凯看了几眼计划书:“日本人难道看不出你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梁士诒看了一眼身旁的王克敏说:“请大总统放心,士饴和叔鲁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让日本人茶壶里煮饺子——有嘴倒(道)不出。”
“噢?”袁世凯放下计划书,把目光望向王克敏,似乎对此深感兴趣。
“卑职和燕公的意思是,招募华工表面上不能用政府的名义,而是通过民间形式同协约国接触。”许久不发一言的王克敏终于在这个恰当的时机开口,“具体做法是:先由卑职以中国实业银行的名义成立一家公司,用商人的身份招募华工。华工表面上受雇于这家私营公司。协约国的招工团也是仿照这种形式,以私人名义来我国招工。我们派驻欧洲的华工就是一种民间交往行为,这样一来,日本就没有任何理由来干涉,德国也不会指控我们破坏了中立条约。”
袁世凯点头表示首肯,略作思忖后再次把目光转向梁士诒:“万事开头难,华工招募的地点你们想好了吗?”
梁士诒拿起一支钢笔,起身走到墙上的地图前,在上面圈了一下:“山东。”
袁世凯眯起了眼睛。
梁士诒继续说:“山东民风淳朴,勤俭耐劳,强壮精干。比之南方劳工,其体力足可以一抵三。一国外国杂志评价山东人:‘旅途中能忍风霜雪雨之苦,遇食时则汲井水而食馒头,入夜不肯投宿客栈,常横卧于人家之檐下。一旦从事于工作,常不辞劳苦,不避艰难,虽酷热严寒,彼等亦无感觉,惟孜孜焉努力于劳动而已。’”
袁世凯点头:“当年我做山东巡抚时对山东民众之印象的确如此。”
梁士诒讳莫如深地一笑:“士饴把招工地点选在山东还有另一层深意。”
“噢?”袁世凯双眉一挑,他对梁士诒通过一件事而能达成多个目的的做法很是赞赏。
梁士诒说:“大总统不是提到山东匪患严重吗?只要招工的消息一旦传开,匪患虽不至立即荡灭,但必可日渐减缓。”
袁世凯摸了摸自己的秃脑勺:“你的意思是——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大总统英明。”梁士诒赞了一句,“连年来,山东天灾不断,多少青壮劳力没有出路只得当了土匪。但凡能有一线生机,这些人绝不致为了一口饭铤而走险。”
袁世凯长叹道:“民无以谋食,这都是我的过错呀!”
“大总统不必自责,这‘以工代兵’是亡羊补牢正当时啊。”梁士诒坐回沙发,“我们让这些精壮劳力吃得饱、穿得暖,他们自然没有理由再去冒险当土匪,更会对民国政府和大总统感恩戴德。”
袁世凯装模作样地摆摆手:“不能这么说,为民众分忧解困本来就是我分内的事。”
“是。”梁士诒欠了欠身。
袁世凯皱了皱眉,好像有些担忧:“山东百姓向来本分求稳、循规蹈矩,欧洲与中国远隔万里,让他们离开家去那么远的地方做工……似乎也不那么容易吧?”
“常言说:饥不择食,寒不择衣。他们愿不愿离家出洋,取决于在外边能挣多少钱。”王克敏正了正身体,“在法国,一般工人每天工资约为10法郎,假设我们的工人每天工资是法国工人的一半——以5法郎计算,那对国内的普通百姓而言,就非常有吸引力了。”
梁士诒补充道:“5法郎约合2元中国银币。现在国内普通工人每天工资为2角,还不一定人人都能找到工作,而出洋做工却比国内高出10倍之多,一个月下来就是30元。大总统,10元银币就可以买1千斤高粱。这么算下来,一个普通华工只要在外国工作一年,就可赚得1万2千斤高粱,这些粮食足可以养活二三十口人。您想想,这对忍饥挨饿的百姓而言,欧洲简直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天国。”
袁世凯闻言,起身走了几步,兀自沉思不语。
王克敏和梁士诒对视了一眼,说道:“我们把招工对象的年龄设定在17到25岁。年轻人血气方刚,胆子大,个个都是出生牛犊,让他们接受新事物、新观念不是什么难事。”
袁世凯停下脚步,目光像鹰一样射向梁士诒:“可欧洲正在打仗,就算你给的工资再高,他们的胆子再大,总不会不有所顾忌吧?”
梁士诒不动声色地说:“只要没有人告诉他们欧洲的战事,他们是不会知道的。”
“可是……”袁世凯欲言又止。
王克敏目光闪动:“隐瞒不等于欺骗。更何况,普通人家读书识字的人不足十分之一二,乡村中比例更低,他们根本无法获悉欧战的消息。就算到时真有人问起,我们也可以解释:华工出洋只是负责战地勤务,死伤的概率微乎其微。”
“有道理。”梁士诒和王克敏的一番话消除了袁世凯的疑虑,他沉吟了片刻,又拿起桌上那份“以工代兵”计划的文稿说:“燕孙,这次你还是打算先争取朱尔典?”
梁士诒摇摇头:“彼一时,此一时。士饴这次准备先去敲法国公使馆的门。”
王克敏说:“欧战的西线战场均在法国境内。交战期间,每三个在13—30岁之间的法国男子中就有一人死于战火,15—49岁之间的法国男子死亡率高达13%。法国对战地华工的需求更迫切。卑职和燕公商量过,康悌一定会比朱尔典对‘以工代兵’计划更感兴趣。”
梁士诒说:“只要法国的门一开,英国必定会步其后尘。”
袁世凯不再迟疑,意味深长地拍了一下桌上的文稿:“至于这是块金砖还是土砖,就看它能不能敲开法国的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