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以工代兵（六）

几天后，加藤高明照会英、法、俄驻日本大使，正式反对中国加入协约国。

加藤宣称：“中国如果直接参战，势必给那些活跃在中国各地的敌对的革命分子提供兴风作浪的机会，而且会造成中国人思想的不安和恐慌。”

他彻头彻尾地摆出一副完全站在中国立场，替中国考虑的模样。虽然协约国各公使对日本拒绝中国参战“深表失望。”但加藤高明还是一再态度坚决地强调：“日本决不支持任何可能使中国陷入混乱和毁灭状态的行动。”

与此同时，加藤高明代表日本政府开始向德国频频示好，让人以为日本从来就不是协约国的一员，而是与德国为首的同盟国开始穿起了一条裤子。

德国对日本的外交态度十分满意，为了回应日本，他们委派保罗·冯·辛慈担任新的驻中国公使。

辛慈刚一上任，就马不停蹄地发起了猛烈的外交攻势。他试图劝说日本脱离协约国阵营，并阻止日本参与援助协约国在欧洲大陆的军事行动。

辛慈开始在大庭广众之下与日置益频频会面，似乎不久前日本从德国手中夺取青岛这一事件早已散消云散。辛慈信誓旦旦地向日置益许诺：“如果日本退出协约国，德国不仅会让日本占据青岛以及太平洋诸岛屿，还将全力支持日本在中国更加自由的行动。”

投桃报李，日本开始在协约国面前表现出动摇。

日置益更是公开表示：他反对协约国迫使他采取任何有可能冒犯德国的行动。种种迹象表明：日本意欲和德国单独媾和。

日本与德国的勾结，对协约国而言，不啻于一场恶梦。于是，英国政府紧急召回驻东京大使科宁厄姆·格林爵士。

“白厅”是英国首都伦敦市内的一条街，位于英国国会大厦和特拉法加广场之间。这里汇集着英国诸多的政府机关，英国外交部就伫立在白厅的一侧。

此时此刻，外交大臣爱德华·格雷正在向科宁厄姆·格林介绍刚刚制定出的新一轮“对日政策”。这项政策的核心内容，就是英国权衡利弊后以牺牲中国利益为代价而换取对日本的一种妥协。

爱德华·格雷身材高大，嘴里叼着一只硕大的烟斗，让温文尔雅的气质中又多添了几许粗犷豪放。

他望着科宁厄姆·格林，深吸了一口烟：“事实证明，通过冒犯日本来争取中国参战是极不明智的做法。对我们而言，日本的帮助远比中国更重要。”

科宁厄姆·格林把双手交叉在一起，坐直了身体：“您没觉得，日本的做法更像是在故意演戏给我们看吗？一方面态度坚决地拒绝我们的提议，另一方面又频繁地与德国亲密接触。我觉得，他们的真正目的就是不想让中国加入协约国。”

“不排除这种可能。”爱德华·格雷磕了磕烟斗里的烟灰，“如果我们战败的话，日本就可以通过讨好德国而顺利加入同盟国。当然，他们也正在用德国这张牌来要挟我们。无论采取哪种方式，他们都是赢家。”

科宁厄姆·格林说：“据我所知，日本与德国的接触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

爱德华·格雷说：“我们要防患于未然。”

科宁厄姆·格林沉吟了一会儿：“所以，您决定抛弃中国？”

“不是我，是那些议员们。”爱德华·格雷把烟斗放在桌子上，“格林爵士，您应该清楚：作为一个公民而言，我当然不希望日本去破坏其他国家的主权和领土完整，可作为大英帝国的外交官，国家的利益永远是摆在第一位的。”

“我当然明白。”科宁厄姆·格林点头表示理解。

爱德华·格雷郑重其事地说：“日本国土虽然不大，却是亚洲的强国。我们的国家和人民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苦难。在这种关键时刻，我们不能失去日本的支持。因为他们一旦加入敌国阵营，对我们来说，将是一场永远都不会醒来的噩梦。”

科宁厄姆·格林深吸了一口气：“您的观点我完全认同，请您告诉我该怎么做？”

“安抚他们。”爱德华·格雷字斟句酌地说，“请转告加藤高明：不要担心中国参战就能获得任何来自协约国的回报，告诉他，胶澳租界地的归属问题要由协约国和日本共同来决定。”

“好的。”

“明确我们的态度，一定要让他知道，我们给予他的，永远会比他们的期望多得多，而这一切是德国所无法给予的。”爱德华·格雷起身在屋里踱了几步，“你还要让他知道：我们不但拒绝了中国参战，而且还会让日本去主导协约国的远东政策。”

科宁厄姆·格林略作沉吟：“朱尔典发给日本的是普通照会，我想是不是还可以这样告诉日本政府：我国政府不但未曾与中国协商他们的参战问题，而且英国除了与日本磋商以外，并无意与中国进行任何形式的谈判。”

“这样的说辞就更加天衣无缝了。”爱德华·格雷对科宁厄姆·格林所表现的“睿智”颇为赞赏。

科宁厄姆·格林似乎对这样的决定还存在一丝顾虑，他迟疑着说：“爱德华爵士，以我对日本人的了解，我总觉得，以这样的代价来换取他们的支持是相当危险的。”

爱德华·格雷没有回答，而是缓步走到窗前，朝外面望去：整个伦敦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这个国家和这座城市早已不堪战争的重负，因此伦敦的供电部门不得不通过减少市民的用电供应而缩减政府支出。

“灯光正在整个欧洲熄灭，我们有生之年将不会看到它重新点燃。”爱德华·格雷深吸了一口气，“是战争——让我们别无选择。”

科宁厄姆·格林望着爱德华·格雷那高大的背影咬了咬嘴唇，低声骂道：“这该死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