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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大逆天伦伤人心
金銮宝殿。
时近午时,天气炎热,宫殿外站岗的士兵,脸上都是热汗,手中的刀,却片刻也不敢放下-----腰刀,就是他们的命。
到这个时候,廷推会议已经进行了两个多时辰,在孙堂突然出现,并且改变了形势之后,除了两个公认的清官廉吏之外,徐谦名单中的大部分人员惨遭淘汰-----而最重要的三个人选的表决,即将开始。
“各位臣工,现在我们开始讨论入阁人选。”徐谦的声音都已经有些颤抖了,因为他必须赢得剩下的三个人选,否则,从朝堂到地方,再到民间,谁都会明白,他已经失势-------朝廷的政治,从来都是这样严酷无情。
这样的挫折,是他强烈的自尊心所绝不能接受的,几年以来,朝廷内外,已经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他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天下无敌,孤独,但却实在幸福。
“各位大人,关于入阁人选,老夫推荐的是现任吏部右侍郎胡书让胡大人,”徐谦微笑道:“此人谦虚谨慎,洁身自好,上奉父母以显至孝,下对糟糠以体专情,身不纳妾,手不受贿,循规蹈矩,忠诚有加,办事勤勉,众臣服膺------此诚可谓朝廷鼎鼐之臣也------众位臣工以为如何?”
徐谦极少这样不加修饰的夸一个人,现在他这样说了,就显出了他的心虚------他还从未如此落魄过,情急之下,对胡书让乱夸一气,这却犯了官场的大忌,他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众臣接头接耳,纷纷点头称是,胡书让在朝廷上素有贤德之名,这是徐谦名单当中争议最少的一个人选,与之对应的,李乾的名单中的人物知名度就相对低的很多,入阁拜相,资望恐怕相对很不足的。
“同意胡书让入阁的大人请举手!”徐谦趁热打铁,先拿下一个人选再说-----最关键的内阁人选,只要自己这一派在内阁当中占据优势,李乾就没有什么翻天的本事了。
李乾含笑不语,沉稳至极------这一向是徐谦的专利,现在忽然换了东家。
“等一等!!”忽听一声断喝,声震朝堂------又是孙堂,他举起了手。
“孙大人,你又有何话说?!”徐谦看着孙堂,目光如火-----他是何等眼力,看的实在明白无比,这个孙堂,就是太上皇派过来搅局的。
现在他心里面最担心的,却是这朝堂之外-----他是政坛老手,太上皇也同样是,两人都深知兵权的极端重要性-----徐谦今天获胜的唯一希望,并不在朝堂之上,而是在京郊的大营里。
现在他身在朝堂,消息无法传出去,只能寄希望于经营里面的心腹将领,再没有她的指示的情况之下,能够当机立断,出兵控制整个京师-------大军一到,现在的形势必然反转。
他已经下定决心,在大军控制京师之后,直接干掉李乾,对于这个状元出身的家伙,讲道理是讲不过他的-----只能用刀子让他闭嘴了。
对,还有这个死瘸子孙堂,管他是不是公主的驸马,也要一块干掉,以绝后患。
一连两次朝廷的政变大事,徐谦都吃了心肠不够狠毒的亏,他发誓绝不做霍光,自取灭族之祸,他要比霍光更加雷厉风行,独掌朝纲------如果太上皇不肯配合,他将会把这位刚刚被释放的囚徒皇帝再次送进南宫。
他没有料到的是,这个他眼中的囚徒皇帝,比他看的更深,做的更狠------他当然不能想象,这个除掉他这个朝廷之上最大障碍的计划,早在太上皇被囚禁的悠长岁月当中,在那个破旧闷热的南宫之内,就已经被策划停当-----只需要一个有利的时机,他搞什么“深夜密谋”,正好授人以柄-----太上皇就在这个时候发难,一击致命。
“徐大人,卑职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孙堂脸上带着轻蔑的笑,看着徐谦,慢慢说道:“不说吧,有负太上皇的重托,也愧对徐大人的信任;说吧,又恐卑职一介赳赳武夫,粗言秽语,有辱朝堂之上的斯文。”
徐谦勃然大怒,孙堂竟然敢如此调侃与他,他便瞪眼道:“孙大人,你有话便直说,何必作儿女态遮遮掩掩?!老夫偌大年纪,岂容你嬉笑调侃,成何体统?!”
“哼,徐大人说的好冠冕堂皇!!”孙堂也大怒,对这个威名赫赫的当朝宰相毫不相让,他手指着一边惴惴不安,惊恐万状的看着这场龙争虎斗的胡书让,厉声说道:“众位大人,你们别怪我孙某是个大老粗,出口成脏------内阁大学士,无论哪一个阿猫阿狗都能坐,就是这个王八蛋胡书让做不得!!”
“你,你竟敢辱骂朝廷命官?!”胡书让勃然大怒,抗声反抗道:“你一个瘸腿的残废,还敢辱骂我等吗?!”
“我日你妈!!”孙堂突然从车子上一跃而起,明明是一个瘸腿的残废,却突然飞起一脚,无比凌厉,无比神速------一脚就将胡书让踢飞,躺倒在地,口中吐血,折了两根肋骨。
“来人,将孙堂这个狂悖无礼的贼臣给老夫叉出去!!”徐谦大怒,居然有人敢当着他的面毒打朝廷命官,他一定要亲自弹劾,管你什么驸马不驸马,都是死罪一条!!
大殿之外,锦衣卫校尉和御林军官兵纹丝不动,对堂堂天下第一大英雄徐谦的命令置若罔闻。
“来人,拿下孙堂!!”徐谦狂怒,又怒吼道!!
还是没有半个人进来。
孙堂大笑,一瘸一拐,自己又走回到车子之上,看着徐谦,满满都是嘲讽:“徐大人,你的命令不管用呀------你想知道为什么不管用吗?”
徐谦冷笑,道:“这还用问,当然是你们苟苟且且,暗地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徐大人,你说话最好要客气些。”孙堂冷笑,道:“被之风太上皇亲笔诏书,已经就任御林军总管大臣一职,大殿之外的人马,都是我的属下,你让他们拿下我,岂非痴人说梦?!”
所有的人脸色都变了,孙堂对徐谦说出这样的话来,就说明今天这件事情,不流血根本就解决不了了-----不死不休。
唯一的问题是,死的人会是谁?!
“孙堂,你实在有够狠毒,几年不打交道,你长进了。”徐谦冷笑道:“老夫也不跟你做口舌之争,今日之事,自然会跟你在太上皇面前仔细分辨,你身为皇亲国戚,居然知法犯法,自然会有你的下场------各位臣工,今日孙堂大闹朝堂,廷推大典,已遭破坏,本官依律宣布,立刻散朝,改日再议。”
听徐谦说出这样的话来,李乾不由得笑了出来,徐谦这个肚子里百万雄兵的天下第一能臣,今天格外的天真,他已经乱了方寸-----今日必败,绝不能给他任何扳回来的机会。
“老大人,你一向教导我们,当日事,当日毕。”李乾忽然正色而言,慢慢走出了队列,向徐谦深深一躬,正色道:“孙堂大厅殴打朝廷命官当然不对,但他所言,胡书让大人究竟有何不当之处,还未详细讲出,如此不明不白,便就散朝,传扬出去,天下黎元,不知当作何解------是您老大人怕了孙堂的胡闹,不得不散朝躲避呢,还是您袒护这胡书让胡大人,不肯让孙堂把话说明白,以塞众人幽幽之口呢?!”
如果说一个人的语言能当做刀子用,那么李乾所说出的话。此时就相当于叶逍遥手中的小李飞刀,杀人于无形,锋利无可比拟------上天入地,莫能逃也。
徐谦也不能。
徐谦面色赤红,再不能回答一语,李乾环视众臣,冷笑不语,他不说话,众人却都明白,今天徐谦的倒台已经成为定局,自己是必须要说话的,否则太上皇秋后算账,自己这些多年的徐谦党羽,一个也是跑不了的-----除非自己只能倒戈一击。
“徐大人,李大人所言不虚,廷推大会还是继续的好……”
“徐大人,你一向教导我们,君子不可不明白,廷推大事,岂能虎头蛇尾,不了了之?”
“徐大人,胡书让的名声受损,如果不让孙堂把话讲明白,他还如何做人?”
…………
一时之间,众人七嘴八舌,乱嚷一气,嗡嗡然如群蜂乱舞,却不知如此热心,到头来是为谁辛苦为谁甜?!
徐谦的脑袋如千万杆火铳同时炸响,他的耳朵轰鸣,满目都是白色的雾气,整个身体,仿佛在空中不停的旋转,旋转……
如果是一个普通人,此刻早已经昏晕过去,但徐谦不会,他的意志早已经如钢铁一般强硬,他相信,自己绝不会被打倒,即便自己会倒下,也决不会到在这一群宵小之徒的面前,他是徐谦,他是伟大的徐谦。
徐谦的两手相握,在自己的袖子里,右手狠狠的在左手上面狠狠的抠挖着,直到左手上面的血慢慢流了出来------强烈的疼痛让徐谦恢复了神智,他冷笑道:“那好,既然大家都不愿意提前结束会议,那么,孙堂------你就讲下去!!”
孙堂冷笑,道:“卑职从命!胡书让,在今天会议之前,我孙某人和所有的同僚一样,对你的品格敬仰有加,我对你绝无私人恩怨,这一点,你要明白------来人,将证人请进来!!”
“标下遵令!!”大殿之外,有御林军军官慷慨激昂的声音-----饱含着兴奋,一朝天子一朝臣,如果徐谦今天能够“顺利的倒台”,那么按照政坛的潜规则,徐谦的无数心腹都将跟着下台,空出无数的职位来。
李乾将就任内阁首辅大学士,作为胜利的一方,“水涨船高”,他们的这一派人马,将是一串一串的官员,跟着向上晋升,这将是何等的诱惑------值得无数人,为了它,甘愿冒送命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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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之内的众人,都在猜测着,会是什么样重要的人物会来到这天下最威严的地方,来此对胡书让做致命一击。
直到这两个神秘证人进入大殿,众人都是惊讶得闭不上嘴,进来的,居然是一个四十余岁的妇女,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两个人衣衫褴褛,满目凄然,进得大殿来,浑身颤抖不止,哪里还敢抬眼观看?!
胡书让手捂着肋部,嘴角还有流出的黑血痕迹,看了这两个人进得宫殿,竟然突然间就浑身颤抖,体似筛糠,脸色煞白,如同见鬼一般。
孙堂看着胡书让,冷笑道:“胡书让,见到这两个人,你还觉得,我刚才踢你那一脚,你还冤枉吗?!”
胡书让颤抖着,忽然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挺直了胸膛,冷笑道:“孙堂,孙大人,我不知你从哪里弄来了两个这样的人,两个这样的贱民,究竟你意欲何为?”
“老爷,我是翠莲呀!!”那妇人突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呼喊,这声音当中包含的凄惨,简直就像是从地狱深处发出的。
“你这个贱妇,谁是你的老爷?!”胡书让大怒,一巴掌狠狠扇了过去,那妇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头也被撞破了一块,满脸鲜血,好不恐怖-----那少年哭着跑过去,抱住了那妇人,对着胡书让怒目而视,却不见他冲过去对胡书让报复-----这也实在有悖常理。
“这么说,这个妇女和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了?”李乾冷笑,慢慢说道:“那么,她的儿子,自然也不是你的了?”
“李大人,我不知道孙堂孙大人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两个东西,平白无故,侮辱我的清白-----今天你们必须给我伸冤,否则,我便……我便一头撞死在这大殿柱子之上!!”胡书让大喊道。
“好,愿赌服输,别以为你一个人死不承认,就能瞒天过海,以塞悠悠之口!!!”忽听一个人大笑而出,正是堂堂的刑部尚书,侯龙波的岳父柳承范,他对着胡书让笑道:“胡大人,我是刑部尚书,我自然有办法让你现出原形!!”
“老爷,你就承认了吧-----你不要我也可以,你要我死也可以,我毕竟只是当年你身边的一个丫头,我的命不值钱!!”那妇人此时已经缓过气儿来,躺在少年的怀抱当中,哭着对胡书让说道:“可是你不能不认浩儿,他可是你的亲骨肉呀!”
“娘,反正他一天也没有认过我们,我们走吧!”那少年满脸是眼泪,努力要拉起自己的母亲,奈何他身体如此单薄孱弱,情绪有如此激动,始终拉不起女人来。
“你胡说!!”女人猛然间扇了少年一个耳光,厉声道:“三纲五常,礼义廉耻,人之立身之本------父子天伦,岂能否认?!”
少年不敢与母亲争辩,但却始终不肯向胡书让认错,将头扭在一边,不肯出声。
柳承范看着胡书让,胡书让的身体还在颤抖,却依然咬紧牙关,仍然不肯承认。
柳承范忽然长叹一声,道:“人之无情,何至于此-----若非亲见,我柳某何曾敢相信,天下竟然有你这样的衣冠禽兽!!胡书让,你一贯标榜自己不好女色,所以三十岁才娶妻;本官现在却已经查明,十五年前,你为了高攀现在的夫人,连夜将你怀有身孕的丫鬟,抛弃在一处小村庄当中;十五年来,除了偶尔派人捎去一点钱财,从不过问他们的生活,可有此事?!”
胡书让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柳大人,你们今天借着打击我,来陷害我的老师,徐老大人,其心何其毒也-----想让我死?也容易得很,投毒下药,暗下杀手,哪一样不可以,却偏偏弄来两个这样的跳梁小丑,实在可笑之至!!”
他的口才,还真不是假的,面对老油条柳承范,一点儿也不露怯。
孙堂大怒道:“胡书让,你是说什么也不肯承认了吗?!”
“没有的事儿,叫我如何承认?!”胡书让此时已经横下一条心,把牙咬碎了,也绝不让步。
“来人,滴血认亲!!”柳承范面红耳赤,大吼道。
“你,你敢当庭侮辱朝廷大臣?!”胡书让闻言大惊!!
滴血认亲,可就让他当场出了大洋相,他便再也没法子隐瞒这个龌龊的秘密了。
徐谦忽然举起了手,止住了众人的争吵,他慢慢走到了胡书让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道:“书让,你是我的门生,也是朝廷的大臣,两榜的进士,事关朝廷的颜面,不该当庭如此露丑的-----你忘了,我早年也查过案子,我也不用柳大人那一个滴血认亲的法子,我只让大家看看你的耳朵,还有这孩子的耳朵-----你还要撒谎否认吗?!”
众人经他这样一说,大受启发,都将目光聚焦在了两个当事人的耳朵上------赫然发现,胡书让跟这少年,赫然都没有耳垂!!
“恩师,我……”胡书让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叩头不止,事到如今,他也的确抵赖不了了。
“书让,我现在只要你自己亲口说,这孩子是不是你的,如果不是,老夫拼了性命,也要保你的清白。”徐谦老泪长流,突然大吼道:“到底是不是?!”
“是!”胡书让跪地连连磕头,泪水如雨,继而转化成了嚎啕大哭!!
“今天这一战,我徐谦彻底输了。”徐谦仰天长叹,然后慢慢说道:“收此孽徒,偏偏又推荐入阁,是我徐谦瞎了眼!!老夫现在宣布,我撤销所有的提名,而且,明天我将辞去内阁首辅大学士的职务,返回故乡-----我已经实在太累了。”
他说完,便不再理任何人,踉踉跄跄,自顾自的走出了大殿,所有的大臣这才发现,这一刻的徐谦,只是个老人,风烛残年的老人罢了……
孙堂看着趴在地上痛苦的胡书让,冷笑道:“来人,将胡大人拿下,送他到该去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