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机会
顺新城原本是只是甜渔河以北的一个岔路口,位于千下城东部,在过去那是洛封二国的交通要道,和平时期那边商队云集,当地一些脑子灵活的村民便做起了茶水店、旅馆、驿站的小生意,然后因此逐步也发展成了小镇子,这镇子南边是甜渔河北边是广袤的森林,东部有瀑布西边连着直达千下城的官道,资源丰富条件优越,但前头说了,这小镇一定得是‘和平时期’才存在地好,一旦到战争时期,这地方就成了洛封二国矛盾的核心点——嗯~近千年算下来,洛封二国的摩擦频率高得惊人,这小镇唯一一次存活了两百多年时间大概是洛并侯中期至洛食侯末期,至此以后都是没和平个十几二十年洛封就开始有摩擦~
在十几年前洛正侯登基后洛国爆发了‘小崽子坡之乱’,至此以后岔路口本就发展不算好的小镇彻底报废了,到了后面洛封之战时直接彻彻底底成了荒芜之地,等到顺国成立后洛孤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个地区的重要性,于是直接做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决定——‘举全国之力在那边建城!’。
理论上这行不通,因为当时顺国才刚建了一年不到,洛复公地下势力是否仍有残缺仍不知晓,而洛正侯、叶启公留给洛孤的又是一个烂摊子,国库亏损粮食不足民心颓废~哪有力量立刻建个城?
但顺先王做了一个很疯狂的决定,她先是把整个千下宫里的东西全部变卖给顺国内的地主豪门——包括那被洛国先君屁股做了九百多年、由翡翠黄金打造的国君之位也被她命人敲下来~然后再徒步走遍各区地主问他们借了大量粮食,最后不顾众臣反对亲自穿着粗布衣裳扛着锄头号召顺国民众开建该城~其‘顺新城’名字就不做解释,字面意思。
见天生异相的国君一副少农大帝的先风,很多民众都自告奋勇地加入了建城的行列,加上她那一通‘这个城不是为我,不是为顺国,而是为你们建的’的演讲,更是让所有人都亢奋、感动起来。
既然建城那就只能停下一部分的生产力,头两年粮食不够吃时洛孤常与民众一起啃食粗面馍馍和咸菜——所以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她那么着急果断地要把封国拿下,如果再拖的话资金粮食周转不过来这个顺新城就要凉~搞不好还得饿死人。
后来原本交易给封国的洛国陵墓财宝在双中城里都一分不少地拿了回来,而甲国也同意了顺国的交往请求,原跟封国交易所得的那份巨量棉花、香料也出川换得了不少需用物资,就这样~在顺国统一青川并气色好转后洛孤仍然继续着以前跟民众同劳务的行为,只不过这几年里除了顺新城以外,甜渔河以南还有启泰城、青王城也在建,因此她是每隔几个月就换个城。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现在顺新城已经要到了竣工的时刻,粮仓、水渠、中央庆典广场、住宅区、集市、祭司圣地、排水沟这些都已经完成,最后还剩下行政建筑和纪念碑以及部分围墙,由于各种原因,现在最后关头需要更多会特殊技能的匠人,所以顺先王派人去千下城方向拉拢人才。
说是需要水平好的木匠,其实包师傅明白的,顺新城那边的工匠都是好多年来一直参与城建工作的老师傅,他们水平已经登峰造极了,需要的其实就是助手而已,这次平安镇的机会难能可贵,让年轻人过去混混手艺经验见见世面的同时又有肉吃又有钱拿还能在大名鼎鼎的顺先王面前露个脸,要是运气厉害的话混个官封个贵族都是有可能的
但都说了名额有限,但包师傅可不怕,论木匠水平这平安镇包括周围村庄里他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不过他自己已经一大把年纪了,这机会肯定是让给徒弟们。
一开始征募官来平安镇时都是直接找包师傅谈请他出山的,包师傅听得后内心自然高兴不已,不过他冷静思考后暗下眸子慢悠悠地说“啊~我知道了,不过我一大把年纪了,眼睛也花了手也没过去灵活,但我这几个徒儿都是水平高的好手,他们得我真传,让他们去肯定不会让顺先王失望。”
“好勒好勒,包师傅的徒弟肯定是好的,我先去千下城那边再找下石泥匠,然后回头再顺道把你徒弟们一起带到顺新城去。”征募官急匆匆地说后就往千下城那边赶。
而后在拒绝何生郎请假回去的当天,包师傅立刻借着晚饭的机会开了个会,把这个事情宣布了出去,在听得此事后除了何生郎略有犹豫外其它三个徒弟高兴地简直要飞上天大笑。
“在顺新城那边要规矩点,你们的水平几斤几两我最清楚,老师傅要是骂你们你们不要乱犟,听着就是,尤其若是跟顺先王说话的话更是要注意!乱说话是要被割舌头砍头的!”包师傅瞪着眼道,四个徒弟连连点头。
当晚四个徒弟难以入睡,王有用谈起了自己的前途要怎样干起一番大事业,让村里人都对他刮目相看,以后定然要衣锦还乡,并还讲了一个他小时候被别人看不起欺负的故事。
赵实才则沉默了好久才表示自己攒够在千下城里买一套房子的钱后就回村里接一个叫赵小婷的女孩子到那边住然后结婚生孩子,大师兄陈本顿了下问他怎么在千下城里生活,赵实才则说他桌子椅子凳子造的好,可以卖这些赚钱,然后又讲了一个他某位远方亲戚在千下城纺织厂工作的故事,表示他老婆赵小婷可以帮着养蚕织布,接着王有用笑道“你都没摸过赵小婷的手,都喊她老婆了!”众人于是都笑了起来。
“我以后也想当个跟包师傅一样的木匠师傅”大师兄陈本两手枕着脑袋看着屋顶,默默叹了口气“然后我要带着我娘去城里吃顿羊肉火锅,肉管够吃到肚子撑!”,此话一出气氛顿然静默了起来“我爹死得早,我娘从小把我带大,有什么好吃的她从来都不舍得吃一口都留给我,家里又没钱又没田,我小时候她跟地主后头干农活我替地主放牛就这么熬过来的包师傅是个好人,要不是他肯收留我我还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儿呢”陈本哽咽了下,黑暗中没人看到他眼角的泪“我娘她从没吃过一顿好肉,前年冬天过年地主给了她块腊肉,我去年春天回去看她时那块腊肉还留着要给我把我急的啊所以等我有本事了一定要让我娘享福,报答包师傅。”
“你娘比我娘好多了”何生郎悠闲道“我娘很久以前就抛下我跟我爹跟有钱人跑了”他说起了过去的故事“记忆中我只模糊地记得她有一头黑黑的长发~她个子好像也挺高的,只比我爸矮一点点。”
“你恨她吗?”王有用皱着眉突然问道。
何生郎沉默了两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吧,谈不上恨,只是遗憾,我父亲从小也告诉我不要去恨任何事情,眼光要一直往前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那你有什么前程打算吗?”赵实才这句话问到何生郎了,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听着,一时的静默让何生郎小有紧张,他短暂思考后开口“其实我想当个跟我爹一样的山医,去山上救人。”
“山医啊——~”赵实才略感失望“我觉得你可以当教书先生教别人识字。”
“说书吧,千下城说书人都要赏钱的,多的哇!”王有用建议
“不,我还是最想当山医。”何生郎回答。
“那你来这儿学木匠活儿干嘛?”陈本疑惑
“我也不想,但我爹说了当山医没前途赚不到大钱,我娘就是因为穷才离开家的”何生郎语气略带犹豫,他想继续说,但又止住了口。
“山医挺累的吧”王有用思考着问问
何生郎即刻回答“我觉得还行,就是要经常走山路。”
“你的想法不错,但没有钱不行,这就叫现实。”陈本成熟地说“我觉得你父亲的想法是对的,他也是为了你好。”
“我只是认为人生目标不该是为了钱和物”短暂沉默后一些不符合他年龄的话从他嘴里说出“而是一些真正属于我们本身的东西我认为给那些医疗条件很弱的地区治病是一件相当伟大和美好的事情,那是种发自内心的,无法用其它任何事情来代替的快乐我在想人生的目标难道就不该是这份快乐吗”
“但快乐不能当饭吃,快乐无法让你住好房子娶个好老婆生个孩子,快乐也无法让你光宗耀祖,回归现实吧小弟弟。”陈本半笑不笑【年轻、幼稚,呵呵。】“你应该把梦想和目标放在更真实的地方。”
“为此而堕入平庸抹去自我,沦为财物的奴隶的话~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要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小兄弟”赵实才建议“我们没什么文化,听不懂你那一套之乎者也云游大道。”
“我们只想改变眼前的生活,钱毕竟是挣来的不是想来的。”陈本以长辈的口吻教育小师弟“我在你这个年纪时也经常爱一些幻想,很多事情不是你以为怎样就怎样的,生活不是你看得小说书。”
“哎~”【我跟他们根本不在一个世界,对话根本不通,算了算了】“我命由我不由天!”他说出了自己的座右铭,语气略带笑意。
“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你这句话本身也是天让你说的呢?”赵实才疑问,但没有等到何生郎的回答,他起初以为要等一会儿,结果十息后何生郎仍一声不吭,便尝试推了推他【继续聊天啊小兄弟?】“喂?”
“睡吧睡吧~”何生郎背过身子夹着被子,疲惫地说。
接下来的几天里四个徒弟都即刻进行了特殊的木匠训练以来应付接下来的顺新城之行,包蓉蓉则负担重了起来——因为不再有人帮她干活了,包括她父亲包师傅也绷着神经细腻地纠正徒儿们的错误,这几日里他说话的开头基本就是‘等到了顺新城’。
平日里徒儿们早上都是清晨起床,而现在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地在黎明就出去开始训练,除了抓紧时间提高技术外,更重要的是害怕招募管过来喊人结果人都在睡觉而耽误了大事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过去了,但还是没见到招募管的影子,等到第八天还未见人时大家的兴致逐步降低了,直至到了第十二天有个人突然在中午敲门,四个徒弟刹那间一齐冲了过去开门,结果在他们眼前的是个骨瘦如柴的驼背半瞎眼老乞丐打发了半个硬霉馒头后徒弟们暗暗咒骂了起来——你说这倒是给个期限啊,这么一直吊着胃口老难受啦!
就在大家快以为招募官不会再来、并暗地里说他可能死了时,那一身深色官服戴着在何生郎看来极为滑稽高帽的招募官竟然来了!——哦,这已经是第二十八天了。
但大家抱怨的心情在瞬间烟消云散,都皆认为一切等待都是值得的!那冰冷的心在几秒内达到炽热点,其中赵实才和王有用更是脖子直接涨红。
这招募官脸色不太好,和上次一样他脸上凝着汗,进屋后先是要了杯水——好家伙,徒弟们差点为谁送水而打起来。
包师傅藏着欢喜坐在招募官的旁边,陈本把茶叶茶端上,赵实才则抢过包蓉蓉手中放有坚果花生的果盘三步并两步送到招募官面前。
招募官吹了口茶杯水面,皱着眉抿了口茶后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邪门!邪门地厉害!”
这不由得让周围所有人都疑惑起来,四个徒儿并列依次站在招募官旁边,包师傅挠了挠脖子,不用他们询问,招募官自己开口“前几日去千下城是想招人的,人是招的没得错,而后我也就好奇着那荒废的千下宫现在变成什么样了,毕竟说是千年来孟氏君主一直住的地方”他又喝了口水,所有人都安静地听着“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他严肃地扫了眼周围所有人,轻声转问“听说过曾妃的传说吗?”
包师傅揉了揉鼻子不知所措,陈本、王有用、赵实才的目光都凝在了何生郎的脸上在期待这读书较多的小师弟解释下,但可惜何生郎也是茫然地眨巴下眼。
包蓉蓉开口了“曾妃啊,就是那个被国君抛弃了三次的可怜女人,跟褒齐女、琸佳人、夏轲淼并列青川四美人呐。”父亲眯着眼看着女儿,微微点头,她继续“据说她最后悲痛欲绝在千下宫里上吊了”说到这儿包蓉蓉敏感起来“怎么了?千下宫?跟她又有什么关系?”【那都是老早之前的故事了】
招募官压低声音,好像怕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听到似的,所有人下意识地靠近了点“我跟你们讲~嗯当然了你们别说是我说出去的,我也只是一个猜测。”
【你倒是说啊!】众人脸上微有不满。
“顺先王殿下把千下宫里的东西都拆了、变卖,我觉得远远不是要建顺新城那么简单而是因为千下宫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有曾妃这个厉鬼的魂魄在游荡!”他推理起来“听老人说洛国在洛义侯那会儿就不灵了,到了洛正侯时期更是灾难,这洛国国运本质问题就是出在曾妃上,千下宫里那邪气其实重地很,就连鼎鼎有名的叶文公之子久成文当初都没能镇得住那厉魂现在到了顺国时期洛孤殿下意识到严重性这才迁都的”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包师傅开口“话说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一个女人”招募官严肃认真地说道,他眼里的确有故事“我那时进千下宫时已经较晚了,在那正殿弯弯曲曲的屋檐上,一个衣着白色的女人正站在那边看着明月,她没有看我,但我能感觉到她是知道我的存在的”细心的何生郎此刻还发现了招募官太阳穴处逐步凝出的冷汗“虽然看不清楚,但有一种非常美妙~诡异的感觉从她身上不断散发着~她很漂亮”
“你不是看不清楚吗,怎么又说她很漂亮?”赵实才不明白了。
“哎呀,那是种感觉,感觉你知道吗?”招募官着急了,他顿了会儿后继续看着包师傅“她嘴里不断念着一首诗,我只记得两句,开头的两句,就是‘愁云若展花千尺 不及佳人素容颜’,你说我这识字有限没读过什么书的粗人懂什么呐,于是就去问了千下城里的云者,结果表示这首诗还是天觉皇末期大诗人此今生所写的《遗百诉》,写的是天觉皇和九尾妖狐的爱情故事,巧就巧在曾乙香生前就是喜欢这首诗,为此当时的洛国国君洛月侯还专门高价请了南天城的大书法家安善知来在曾妃寝居墙壁上写完了这首诗呢!”招募官咽了口唾沫,他的紧张一闪而过“所以说~你懂得,是曾妃的魂魄没错”
“后来呢?”何生郎替大家问
“后来我对此专门与人在千下宫里调查了一番,结果差点丢了性命~好在一个被一伙人给救了下来”他重点来了,又咽了口唾沫“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那伙人也是千下城里的木匠所以——”他小心地说“你们的名额被他们给占了”
此话一出,没有人露出刹那明显的惊讶,徒弟们手只是抖了下瞪大眼睛,谁都没想到剧情来了个神转折,一下子拉回了现实。
包师傅两指顺了顺鼻梁,闭上眼,靠在椅背上,叹笑一气。明白了,一切全明白了,这个招募官进来就胡扯一些鬼话目的就是要好解释他们的名额被占了
在四个徒弟低头皱眉表情正僵硬时,沉默数十息的包师傅平淡开口“你们先下去吧。”他看着招募官说。
四个徒弟和包蓉蓉一声不吭地退下了。
但他们隔着木墙,耳朵贴着墙在偷听着接下来包师傅跟招募官的对话,包蓉蓉看到后起初是要制止的,但心犹豫了下,也加入了行列。
“你就说吧,多少钱?”包师傅说
招募官一脸惊讶“包师傅?你这是什么意思?”
“明眼人不兜暗话,这趟行程你也是苦地累地,不弄点油水是谁都说不过去,你报价吧”老木匠语气沉重随和“一个人多少钱。”
“不是~”招募官一声软哼,带着笑“包师傅,你是真误会我了,这事情——”一个什么东西拍在桌子上的声响传来,对话持续了一段时间的静默,偷听的四个人面面相觑不太明白。
“之前是先跟包师傅打招呼的,所以实在对不住,不过还是可以留一个名额给您的”
又是一个拍桌子的声响
招募官压低声音,红着脸瞅着包师傅,把桌上的钱给抹到了怀里“贪污受贿滥用公权在顺国可是死罪”这句话他说得低,但还是被偷听到了,顿时所有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
包师傅眉头一舒展,茫然道“什么?啊~我年纪大了,都去不动顺新城了,脑子记忆也不好,很多事情都记不住,人老了就会这样”老木匠无奈地摇了摇头。
招募官舔了舔唇,眼睛扫了下四周“真的就只剩一个名额,人是真满了,这不是钱的问题,老师傅我知道这解释起来比较难,但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只是跑路的,事情做不了主。”他哀叹“也相互理解下。”
又是一个漫长的沉默。
“真不是钱的问题!”招募官那语气简直要哭了。
“一个名额?”包师傅犹豫地问
“对”他很确定“一个名额”
“三个怎样?”
“一个”
“两个吧,顺带上一个。”
“真的只能一个”
徒儿们隔着墙万分紧张,他们清晰地听到喝茶的声音,但不知道是谁在喝。
“好吧那就一个。”
招募官站了起来,把椅子挪了下“我在平安镇里还得办个事,后天早上我来这儿领人走。”
“行吧”包师傅不满地回答。
接着,在招募官走后,四个徒弟都低沉不语地跟平日里一样开始继续手头上的训练,好像故作不知道只能有一个人去似的,但心情都很低落。
名额会是谁呢?何生郎?王有用?赵实才?陈本?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如果只有一个名额的话年龄最大资格最老水平最高的陈本应该是稳了没什么问题,但令人意想不到难以理解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下午包师傅思来想去考虑了很久,最终来到了四个徒弟面前,把招募官今早的意思再重复了一遍。
四个徒弟皆都底下了头,等着包师傅把这个机会派给谁。
“顺新城是个新地方,能开不少眼见给不少经验,这个机会我觉得应该给何生郎。”此话一出,不说其它三个徒儿,就连何生郎本人都愣了一下【我?为什么是我?我最没资格水平最差年纪也最小,难道就因为我爸让我认了包师傅当干爹?】这是个拼关系的时代?何生郎谈不上高兴,但并不排斥,只是觉得不太对。
此刻其它师兄、尤其是大师兄陈本露出了无法接受的神情,他看看何生郎再看看包师傅,一句‘凭什么’在他脑海里重复了无数次,但他敬重包师傅,所以又不敢公然顶撞,深怕万一得罪了被赶回老家就全完了。
但他不甘心!剧烈地不甘心!
包师傅为此解释“何生郎虽然没你们木活儿厉害,但是聪明机灵也识字,而且这里面最缺见识和经验的就是他了,据说顺先王殿下也是个聪明人,所以何生郎这方面也最适合去顺新城了。”
“顺新城要的是木匠,不是写文章讲故事看病的。”陈本嘟哝着,故意看远空,他把眼睛扫了会儿,发现包师傅盯着他后又低下了头,挠了挠脖子。
“陈本,你是个老实人,手艺品行各方面也很好,是我的得意门生,但你要知道”老木匠叹了口气“做木头容易,但做人难,现在这个机会的确更适合何生郎,而你们”他还看向了其它两个徒儿“河南(甜渔河以南)的启泰城、青王城有的是机会”
【对于何生郎来说更有机会】陈本依旧不满,他看着沉默的何生郎,内心的气不打一处来,但只能忍着,“嗯”他极度不满地说出这个字。
那日晚饭过后陈本没有跟往常一样跟师兄们聊天、到外面街上随意逛逛,而是一个人躲在屋子里把藏着的青酒拿出来闷喝,起初赵实才过去找他被他借着酒劲骂了一通,借着所有师兄和包蓉蓉也都不打扰他了。
“他只是心里过不去”赵实才得出结论“让他静一静,睡一觉,等这事儿过去了就没事了。”
但没人知道,陈本大师兄一人在屋子里喝着喝着,都哭了起来,只不过抹干眼泪加上天色黑暗,没人清楚。
都说酒后乱事,这糟糕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在师兄们都回屋准备上床睡觉时,一声不吭的陈本突然爆出一句粗口“艹他妈的”他低吼,最先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认定这只是单纯的发酒疯但后面事情就明显了“何生郎,我草你妈卖逼——!”
何生郎顿了下,其它两个师兄静默,在短暂犹豫后何生郎选择当做没听见。
“你装什么装?”他站了起来,绕走到何生郎的床前,带着满身的酒味“啊?我他妈的在问你话的,你在装什么装?”
“诶大哥,别这样,大家都是兄弟——”赵实才拉了下他的手,结果被大个子陈本一手推开“谁他妈比的跟这个小人是兄弟!”
“你想干嘛?”何生郎平静开口,其实内心慌错不已。
那跟手指竖着何生郎鼻前“我跟你说,姓何的小逼养的,不就是家里有几个臭钱,你老子认得包师傅给你认了个干爹吗?你牛什么牛?拽什么拽?操你妈逼的也不自己好好照照镜子看看,没有了你老子和包师傅你什么都不是!你连给我提鞋都不配,你老母就是被万条狗基巴操的老婊子!”
前面说什么何生郎都能忍着,但最后一句话戳到他痛处了“你老母才是婊子!”他回骂,结果这句话彻底激怒了陈本,完了,这下谁都控制不住了,一记巴掌狠狠甩在何生郎脸上“你他妈逼的狗东西再给老子说一遍试试!”陈本涨红了脸怒吼,跟何生郎扭打在了一起“日你个大血逼!狗日的废物东西!死杀头!”大师兄一边打一边骂,他可比何生郎大五岁,何生郎哪里是他的对手,但何生郎也不服,回骂的同时用还算尖锐的指甲用力掐抓陈本身上的肉,咬他的胳膊,黑暗中一切都混为一团,最后动静越来越大,桌子椅子床铺都崩坏,直至一声咆哮传出“你们在干什么!”那是包师傅的声音,这动静别说吵醒包师傅了,就连周边的邻居都挠了挠头疑惑寻声。
老木匠推开门手拎着一盏油灯,火光微弱,陈本和何生郎还在扭打。
王有用和赵实才即刻实出浑身解数,以挨了四五拳的代价把大师兄给按住拖开了,他仍想着要挣脱,直至看到昏暗火光下包师傅的脸后,这才愣住,酒也顷刻间醒了一大半。
庭院的月光下,瘦小的何生郎与高大的陈本并列站着,何生郎一只眼浮肿、鼻孔有血迹,而陈本脖子上有掐痕和划痕,他握着的左手手背上有牙印。
在讲述事情经过时,王有用、赵实才为了帮大哥,故意强调‘陈本大师兄心情差又喝了酒,何生郎也骂了陈本大师兄’,以来替陈本求情。
包师傅深叹了口气,没有立刻指责谁,而是用力抹了抹脸,再眨巴了两下眼睛,最后意味深长地对陈本道“不管怎么样,你比他大五岁,怎么说也是他大哥,你喝酒本身就不对,骂小师弟还打他更不对师傅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也理解你,所以这段日子你就先回家静静吧,等这事情过了再说。”
【什么?师傅要赶我走?】“我下次再也不敢了”陈本瞪大眼睛,冷汗直流心脏狂跳,也因这句话酒彻底醒了“师傅!徒儿只是一时糊涂,徒儿不该喝那个酒的,徒儿混账啊!”说着他还用力自己抽着自己嘴巴子,肉‘啪啪啪’地直响,王有用、赵实才都看呆了,何生郎虽也小有震惊,但更多的情绪还是遗留在方才的仇恨上。
包师傅不为所动,语气一成不变,老木匠看得清看得透“师傅不是要赶你走,只是让你先回去陪陪你母亲几天,好好反思下自己。”此话一出陈本倒是静默了,王有用和赵实才一边摇着头一边砸吧着嘴。
“至于你,何生郎”包师傅把视线挪到最小的徒弟脸上“后天早上就要去顺新城了,你要好好准备下。”
“嗯”他低语,眨巴着眼,话中有一种不情愿的意味“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