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剑指荒龙（一）

墨卿烟师从东方烨，苍山之上的十年，本就聪慧过人的她几乎学走了东方烨的所有本事。

自从她凭借对一门沙场杀敌的枪法的专注在与东方烨的切磋中侥幸取胜后，她不止一次认为自己与东方烨之间，就只差那必须得耗费无数时间来沉淀的阅历与经验了。

可从沧澜关下的兵败险死还生，再到寒帝城中的步步难行，以至于如今被困玉水城中，墨卿烟才渐渐明白，原来自己与师傅之间的差距依然很大。

这近一年中发生的许多事情，当墨卿烟回过头来细细琢磨，都会猛然惊觉自己远远没有做到师傅所言的算无遗策。

一如眼下的困局，若墨卿烟能在来玉水城之前多些部署，至少在城外安排一些接应的人，那么兴许在耶律长思率兵控制住主要出路之前，他们就已经撤出了玉水城。

要知道沧澜关眼下虽然兵力不足，可在北荒大军还未兵临城下之前，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可以调动的兵力。

至于刺探情报的保密性，墨卿烟相信玉水城外茂密的山林，别说数百接应士兵，就是她把整个沧澜关中的守军都带出来，也能藏匿得悄无声息。

单就这点而言，墨卿烟不得不承认眼下的困局，她有着不可推脱的责任。

当然，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后悔药可以买，而墨卿烟也从来不是一个拿着后悔两个字来推卸责任的人。

眼下的困局已定，无法用正常的计策脱困情况下，铤而走险去赌一把，倒是墨卿烟从这数月中的生死经历里学来的一点经验。

再怎么说，她手上还握着包括枫炎骑在内的近千士兵，总不能缩在玉水城中活活饿死亦或者等耶律长思失去守株待兔的耐心杀上门来。

若真到了那个时候，这场困局，恐怕就不是她墨卿烟以及这近千士兵的生死问题了！

早在此番前来玉水城查探前，墨卿烟就已经看出北荒此番剑锋所指的，可远不是玉水衡关这样的小小边城！

数十里外屹立在沧江边上的高墙，那座护佑东墨百年，令无数强敌折戟而归的坚城，才是饿狼红着眼欲要吞下的肥肉。

而如今，经历了一场内战的摧残后，沧澜关的守备力量再次削减到了极致，情况危急，丝毫不亚于当初陆炎突袭沧澜关。

更何况，如今在墨卿烟离开沧澜关的情况下，纵然守将叶长风早有独当一面的本事，可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下，她并不看好即将发生的攻守交锋。

种种原因逼迫下，墨卿烟最终选择踏上这条赌上性命的破局之路！

若成，那么不仅她与城中近千将士无忧，就连沧澜关之危也能迎刃而解；若败，墨卿烟也有六成的把握为沧澜关争取足够的时间，至少能够拖延至墨渊召集的援军赶到！

至于个人的生死安危，却是墨卿烟从未考虑过的事情。

幽幽长街之上，墨卿烟不急不缓的朝着东门方向走去，远处还未被扑灭的大火带着炽热的火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

两旁近乎死寂的屋舍里，不时发出几声响动，几道从窗户缝隙中射来的目光带着不安与惶恐，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渐渐向着墨卿烟压来，似要挡住她前进的道路。

然而每当墨卿烟的脚步朝着那清眸中坚毅的目光所望的前方稳稳落下，你就会明白，那即便穿上北荒士兵甲胄后看上去也略显单薄的身体里，究竟有着怎样的坚定！

“却不知这个一直以来几乎都活在传闻中的北荒帝王，又是怎样一个难对付的人物！”

长街转角处，一路沉默而来的墨卿烟瞧见远处城上城下林立的刀兵，嘴角轻轻一挑，纵前路乃生死一线，亦不能她心中再一次棋逢对手的期待。

曾与陆风辰以及萧寒轩这般聪明人的交锋中，虽然大都以墨卿烟失利而告终，可有心为将帅，统领千军，征战沙场的人，又岂会轻易言败！

眼下同样的生死困局，同样的聪明人之间的博弈，若抛去家国兴亡这四个字不谈，墨卿烟心中并不是不激动的。

目之所及，东城楼上，血色群狼踩着散落在地的东墨战旗，狰狞着撕裂了和煦的暖风，在群狼众星拱月的包围中，一抹耀阳的银色傲然立于最高处！

“耶律长思！”

当墨卿烟从嘴里一字一句吐出这四个字时，那坚毅的目光里，也渐渐覆上了点点寒芒，赤色甲片遮盖下，水葱般的十指缓缓紧握成拳，隐隐透过肌肤可见的血脉无声的透露着这双看似娇小的手中，究竟握着怎样的力量！

城楼上，穆雷领了军令，正欲下城领兵作战，却在转身的瞬间，瞥见了城下赤甲林立，刀兵暗伏的长街上那不知何时的出现了身影。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杀意在身影突兀出现的刹那，汹涌而出，使得穆雷几乎下意识的拔刀而出，却又在寒声骤起的刹那间猛的止住。

耶律长思尚在一旁举杯畅饮，而北荒帝王的霸道，未得旨意，任何敢在其十步内亮刀兵者，皆斩！

故而，在没有确定情况之前，穆雷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只是心中那股莫名涌出杀意，在他眼睛里的结出一层又一层的血色寒霜，不化不散。

“站住！”一声厉喝，城下的北荒士兵眨眼间便围了上去，皆是亮出手中战刀，显然他们不敢再让这个出现得突兀而又诡异的身着北荒甲胄之人继续往前。

耶律长思察觉到了城下的异样，目光掠过手中的酒杯，落在那身着北荒甲胄之人身上，轻咦一声。

“穆雷，去瞧瞧发生了何事，记得留意周边动静。”

耶律长思相信城中的东墨残兵以及枫炎骑绝不会坐以待毙，此时此刻城中任何异动，都极有可能是对方妄图突破重围而设下的陷阱，故而他也不得不谨慎一些。

“末将领命！”穆雷领命，随手点了身边几名士兵，就要下城查探，便听见城下赤狼禁卫的重重包围中，有女子的声音传出，清亮而坚定！

“东墨，墨卿烟，还请耶律长思陛下一见！”

一语惊出，重重包围的赤狼禁卫皆是一震，一想到墨卿烟昔日雪羽城一战的威名，每一个人几乎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却是不敢再走得太近。

毕竟对于北荒士兵而言，无论是赤狼禁卫也好，普通士兵也罢，墨卿烟雪羽城一战重创北荒二十万精锐，孤身一人斩守将的实际，至今历历在目。

是耻辱，亦是恐惧！

短暂的沉寂后，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墨卿烟前方的重重士兵分开，拨出一条直通玉水城东门的道路！

没有了士兵的阻隔，墨卿烟刹那间便感觉到城楼上有数道目光射向自己，个中夹杂的复杂情绪之多，却是墨卿烟不曾料到的。

毕竟她一开始认为自己的出现，北荒这边理应只存在震惊与好奇，可那道凌厉杀意，显然事情没有她所想的这么简单。

不过，幸运的是，那真正掌控生杀大权者的目光，还在墨卿烟能够接受的范围内。

是的，在北荒士兵让开道路的刹那间，墨卿烟便精准的捕捉到了耶律长思的目光，只因为那目光里的霸道，可比杀意更加清晰。

“墨卿烟？！”耶律长思同样察觉到了墨卿烟看向自己的目光，虽然心中的确颇为震惊，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开始琢磨这位东墨赫赫有名的云凰公主亲自现身，又酝酿着怎样阴谋。

至于身份的真假，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孤身犯险的女子，纵是放眼天下，恐怕除了墨卿烟，也别无二人。

捏着玉杯的手指缓缓摩挲过温润的杯沿，眼睛微微眯起的同时，耶律长思心中已然掠过无数种阴谋诡计的可能。

可最终当他把目光再次落在那被赤狼禁卫团团包围的女子身上时，耶律长思忽地发出一声自嘲的冷笑。

只因为自己竟无意间忌惮一个从未交锋的对手，而且这个对手还是一名女子。

这可是耶律长思纵横北荒十数年都未曾有过的感觉。

“咚”的一声，玉杯重重的落在桌上，杯中尚未饮尽的美酒洒出来，溅起一脸酒香。

“穆雷，去请东墨的云凰公主上来吧！”

耶律长思身体向后一靠，自信瞬间充满全身，却是他思来想去也想不到眼下的局面，自己还有半点输的可能。

“陛下！此人来历不明，若贸然将其……”。

然而一旁的穆雷却不怎么想墨卿烟上来，倒不是说他也担心墨卿烟有什么阴谋诡计，而是他的直觉告诉他，一旦让墨卿烟上了城楼，恐怕就很难再有替兄长报仇雪恨的机会了！

毕竟，以墨卿烟在东墨的威望，无论是议和还是投降，那对于耶律长思而言，可都是莫大的收获！

只可惜，耶律长思何等人物，不等穆雷说完，他便知晓麾下将领的想法，只一道冰冷的目光射过去，穆雷顿时便噤了声，随即沉沉点头，领命下了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