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无声承诺

偌大的盛烨宫内昏暗一片，寂寥无声，夏夜的凉风吹散宫中残留的白日余热，星空璀璨如铺满破碎的玻璃渣子，角落里是夏虫的低吟，在宁静中喧嚣得愈发放肆，仿佛是为了替这静若无人的宫中增添一丝生机一般。

在宫中的深处隐约有着一丝明亮的光线，那是盛烨皇子的寝室。

“苏衡已经到边境西部不少时日了。”

慵懒而低沉的声音在昏暗的室内回荡，屋内的墙壁上时两只被烛光映照拉长的影子，一旁的窗户并未合上，敞开着一指距离的缝隙，让屋外的凉风放肆侵入，吹动着屋内的帐纱，吹动着桌上的烛火，烛光摇曳下，影子也开始微微晃动。

“你要有所行动了吗？”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屋中响起一道气若游丝般的细弱的声音。

“我不是一直都在行动吗？”原先那道声音的主人漫不经心的回答，在停顿一秒之后，又说道：“听说言弭那丫头留在了将军府，你没去找她？”

“她已经是苏丞相的妻子，我，不该打扰。”

“呵……”一阵不屑的轻笑响起，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虞珑自榻上起身，走到缩着身子坐在桌边的虞琏对面坐下，斜睨了一眼道：“听闻你前段日子还差人送糕点给她，这当真是不打扰吗。”

“你……”虞琏猛地抬头，一脸惊愕，随后又低下头，低声道：“你派人监视我？”

虞珑摇了摇头：“不算监视，只是意外而已。我说，你若是真的喜欢她，那么就在苏衡死后，将她夺回也未尝不可。”

“我……”虞琏似有犹豫。虞珑又是轻笑一声：“怎么？因为她已经成为人妇，所以你……”

“不是。”虞琏连忙否认，“我只是，只是担心，即便如此，她，她也不会喜欢我……”他的声音越发低微，虞珑嗤之以鼻地瞥了他一眼，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正要送到唇边，就听见面前的人低声道：“我们，当真要除掉苏衡吗？”

“怎么？你舍不得那女人变成寡妇了？还是你怕她伤心欲绝跑去殉情？”

虞琏低着头，轻轻咬住下唇，身子似乎有点颤抖：“我，我也不知。”

虞珑不作回答，默默喝着手里的茶，待杯中茶尽，他放下杯子，一改先前散漫态度，威严道：“我曾经告知过你，若要跟在我的身边，就改掉你那犹豫不决的毛病。踌躇不定，瞻前顾后，如何成就大事。我允诺过你，你要的人，我会留下，其他的，照我吩咐去办便可。”

“……是。”虞琏一愣，低头轻声回答。虞珑看着他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目光中浮现一丝鄙夷。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又倒了一杯茶。

这时，门外响起低缓的敲门声，虞珑头也不抬道：“进来吧。”

嘎吱声在昏暗中响起，一阵轻缓的脚步声自屋外走进屋内，未及明亮处，脚步声消失，脚步停下。幽暗之中，三道清脆的声音同时响起：

“祝泠/漪/洱参见主子。”

虞珑抬眸扫过暗处，道：“此次情况如何？”

“雁王按照原先约定，暗中监视苏衡；蛊者方面楚公子已经办妥。”

“办妥是何意思？”

“楚公子未言明。”

“嗯……罢了，本皇子自会寻他了解，还有呢？”

祝漪转过头看了一眼祝洱，祝洱上前一小步，开口道：“禀主子，朝中已有三分之二的大臣将支持于我们，另外三分之一中有一部分人持中立立场，如右丞相，言蒙将军，还有一部分则是支持大皇子。”

“呵，大皇兄的身子，他们又不是不知道，一帮蠢人，当真以为大皇兄能够好转起来吗？即便好转起来，他的才学兵法策略治国之道又如何比得上本皇子，真是愚昧。”

“在这些人，绝大部分是受到四皇子与七皇子的恩惠，故而站在对面立场。”

虞珑一听，笑道：“这么废物的吗？竟然还是依仗着皇弟们才有支持者，若是没了这两个皇弟，那又有多少人支持他呢？哈，可千万别变成到了最后，是那两皇弟与本皇子争位子。”

“那两位皇弟，比得上盛烨皇弟你。”虞琏在一旁小声地开口，虞珑瞥了他一眼，道：“我知晓。”

他转移视线看向祝泠，道：“父皇的情况如何了？”

祝泠微微一愣，回答：“回主子的话，皇上的情况暂且安稳，这些时日来身边皆有德妃照顾，旁人不易接近。”

“嗯，情况稳定就好。你该准备下一步了，祝泠。”

“是，祝泠明白。”祝泠低下头，顿了一下，“另外，尚有一事。”

“何事？”

祝泠低声道：“是关于舒妃娘娘之事。”

“嗯——”虞珑眼神一变，严肃问道：“母妃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听娘娘身边的侍女所言，这段时日来娘娘日夜落泪，伤心欲绝，问其何故，不得回应，但在睡梦之中，频频呼唤主子之名……”

虞珑严肃的面容微微放松一些，他像是松了口气一般：“我知晓了。我们的动作，还需加快，我不能让母妃等太久。”他转过头看向虞琏，虞琏受惊一般睁大眼睛，身体竟是微微颤抖起来，声音也跟着颤抖地问：“怎，怎么了？”

“那边由你暂时处理，我需要去见我母妃一面。”

语落，他站起身子，走到榻上拾起躺在榻上的披风，回头道：“漪泠洱，你们继续先前的任务，准确掌握苏衡行踪，得到更多的情报资料，还有，尽快完成那件事。”

“是。”

三人齐声应答，一阵清风自窗口缝隙中吹拂而来，一阵嘎吱声随即响起，而房内，也只剩下两人。

“你，你要去哪儿？”

虞琏看着披着单薄的披风的虞珑向门外走去，也跟着站起来跟在了虞珑的身后，虞珑脚步一顿，回过头看向虞琏道：“我要去见我的母妃，怎么，你也要去吗？”

“你，不是说要等一切安定……”

“我能等，但我的母妃等不了。”虞珑眼一凛，眉宇间透露出些许不耐，他向后看了一眼昏暗的道路，“这一切交于你处理，别让我失望。待我安抚好我的母妃，我自会再行下一步。”

“啊，好，好的。”

虞珑看了一眼回答时不自觉地缩着脖子的虞琏，小声地“啧”了一下，语气冰冷道：“你可以回去了。”

语落，他转身离开，朝着心心念念的方向走去，脚步焦急迅速，如风一般。

而身后，虞琏抬起头，双眸中令人不解的情绪，他微微握紧拳头，而后放松，抬手理了理衣服，又像是怕人看见一般环顾四周后，缩着脖子，微弓着身子离开盛烨宫。

夜，清凉而安宁，晚风吹拂着一颗躁动不安的心。

虞珑走的极快，在临近冷宫之时，翻身而上，避开了守卫着冷宫的侍卫，闯入了宫内。

这是一处院子，院子里没有御花园那般灿烂芳香的花卉，只有三四个种着鲜花的花盆摆放在一张破旧的桌上。

但与桌子的破旧相比，那些少得可怜的美丽也颇具绝艳之色。

“母妃……”

虞珑环顾四周，不见院内一人，只见到不远处有着一个手工而成的秋千，秋千上放着一块尚未织好的绣帕。

他走上前，将那绣帕拾起，见上面是繁花似锦，莺歌燕舞，一处春风满园，生机盎然非常。在繁花的右下角，绣有一个小字，虞珑一眼看去，手中不免轻轻颤抖起来。

那正是他名字中的“珑”字。

这是当年，母妃亲自为他取的名。

“母妃……”虞珑低声轻唤，“是儿臣不好，未能及早将您带离此次，未有能力将您带离此地。我知晓，知晓您一直喜爱繁花。您说过，不论是何种花卉，终会落尽。但在它们盛开的那一刻，到底是美得扣人心弦。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虞珑握紧手中的绣帕，避开了绣帕上的细针，他低声道：“花香如故，花期如故。我会带您出去，带您离开这儿。儿臣保证，您可以如同当年一般，百花齐绽，一枝独秀。母妃……”

低沉的呼唤是多年的思念，握在手中的绣帕是心底的渴望，虞珑在一阵回忆中流连忘返，竟是未察觉身后前来的脚步。

在回过神来有所察觉之时，那人已然来到了自己身边。

“嗯——”

“皇子！”

面前的人正是一直照顾着言舒的侍女，她在虞珑身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颤抖着身子，小声道：“奴婢，奴婢就知道，是皇子你来了，皇子，你是来见娘娘的吗？”

侍女抽泣哽咽的声音，喜极而泣的模样让虞珑忘记询问她是如何认出自己。这冷宫向来不许人进入，更别说外出，而这名侍女却能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就认出他来，着实让他感到讶异。

虞珑收起手中的绣帕，一手将面前的人扶起，问道：“你怎知是我？”

“奴婢方才听闻娘娘梦语，说是皇子你来了。我本不相信，在安抚了娘娘，使之沉睡之后，奴婢走出来，但见皇子你手里握着娘娘的绣帕，便是相信了娘娘梦语几分，在靠近皇子时，奴才才真正确认下来，当真是皇子你。”

“嗯？你是如何确认的？”虞珑先前派来暗中保护言舒的祝泠并没有真正接触过言舒。因为前些年言舒的情况时好时坏，偶尔会有些疯狂，虞珑顾虑到若是将代表自己的东西送进来，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在后来言舒的情况稍好之后，虞珑更怕刺激到言舒，便要祝泠暗中保护即可。

而面前侍女的话让虞珑更加疑惑，难道祝泠瞒着自己将做了什么吗？

侍女见虞珑眼中的不解，就解释道：“娘娘她，很想你。这些年来，所思所念的皆是你一人。在见不到你成长的这些年里，娘娘都是靠着自己的想象来描绘你每一年成长的模样。在娘娘的房内，留着你许多的画像，从你九岁的模样，一直画到现在。”

侍女眼中含着泪，说起这些话时悲喜交加。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笑道：“奴婢失礼了。皇子现在这模样，跟前些天娘娘所画的十分相像。娘娘真是神，连你长大的模样都能画出来，娘娘若是见到了皇子，必然会十分欢喜。”

“母妃她……还好吗？”

虞珑听了侍女的话，喉咙里一阵苦涩，他像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一般呆呆地问出这句话。

侍女点头道：“娘娘，娘娘没事，挺好的。她很想你。皇子，你要随奴婢去见她一面吗？”

“我……”虞珑上前迈了一小步，在回答呼之欲出之时，强行改口道：“还不行。”

“为何？娘娘她真的……”

“我知晓。”虞珑打断侍女的话，“我知晓母妃的想法。我同母妃一样。但，还不行。时候还不到，还不可以。”

侍女看向虞珑，过了一会儿，她轻笑道：“奴婢，奴婢知晓了。奴婢不会告知娘娘，今日你来过此地了。”

虞珑低声道：“多谢。”他顿了一下：“我会带母妃回去的。”

侍女闻言激动地点点头：“奴婢明白了。”

虞珑拿回方才的那块绣帕，递到侍女的手中：“这块绣帕，今日我便不拿走了。”

“是。”

虞珑松开手，回头看了一眼破旧的院子，心中言语千万，却终是沉默离开。

母妃，儿臣定会带你回去。

届时，他会跪在母妃的面前，亲手接受母妃所送于他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