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兔死狐悲伤其类

京营大将军姜青阳满身披挂，看着横七竖八躺在他面前的几十具尸体，尤其是怒目圆睁死不瞑目的童大洲的尸体，心情很是不错------这是他和胡彪早就都想干掉的一个人，这真是他和胡彪难得的共同点，现在终于得偿所愿，心情如何不轻松呢。

姜青阳微笑道：“童大洲果然还不算笨，居然能想到，这是我的调虎离山之计，而且当机立断，去找宋大成这样的生力军-------如果不是我算到了他这一招，预先埋伏了一支人马在这里，他就真的与宋大成汇合了-----如果他们两支军队进了京师，形势就将立刻逆转。”

手下众将人人点头，其中一人微笑道：“大将军，现在童大洲已经被干掉，我们也许该请另外一只老虎来进入陷阱了。”

姜青阳点头，忽然将头转向了一个人，微笑道：“‘传令兵’先生，现在该你出发了，去找宋大成，说你该说的话-----各部做好准备，迎接我们的客人；燕达，一会儿就看你的了------龙波总是在我面前夸你，今天你就让我开开眼界。”

燕达微笑点头，他这个金鳞盟的堂主，此刻居然出现在了姜青阳的身边，而且还带着手下千余人马-----金鳞盟烈火堂的主力都在这里了，还带着他们的吃饭家伙。一切都表明，这又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徐谦夜议事件和戴宗奎陈玉倩两人紧急“叩门投书”事件发生之后，太上皇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反应，他决定，趁此良机，以快打慢，后发先至，一举扳倒徐谦-----从此朝堂之上，唯我独尊，再无杂音，他就可以做自己很多早就想做的事情了。

高国忠派出的各路人马当中，有一路深夜到达了金鳞盟总部，带来了太上皇的亲笔诏书，于是，刚刚享受“新婚之乐”的侯龙波，不得不离开了温馨甜蜜的小窝，还有两个美丽少女温柔的怀抱，出来接受了这封诏书------果然是“拿人家的手软”，刚刚得了太上皇的好处，马上就得出力了。

太上皇真的很狡猾，在诏书当中，他根本就没有提到徐谦这个名字，甚至也没有提出要侯龙波动用武力，只是简单的说道“京营大将军姜青阳巡视防区，着领锦衣卫指挥使衔，龙虎将军侯龙波派员协助，所部人马，统归大将军调遣。”

接旨完毕，侯龙波不由得心中暗笑：一个大将军，手握重兵十几万，巡视自己的防区，居然还要借用一个江湖帮会的人马，这已经是千古奇谈；更有趣的是，居然还要当朝九五之尊亲自下诏书“隆重介绍”------太上皇究竟什么意思，侯龙波当然知道，所以他现在必须做一个艰难的选择：是继续支持德高望重的徐谦徐老大人，还是支持太上皇和自己的本门师叔。

如果是前者，那么他侯龙波，就将背负起不忠不孝的恶名，那他在江湖上和朝堂上，都没法子继续混下去了；而且，这也就意味着，他将用自己一个帮会的力量，对抗整个朝廷和十几万大军-------绝无成功的希望。

侯龙波已经别无选择，尽管他十分敬仰徐谦，却也不得不违心的做这些事情了------有些时候，生存就是唯一的理由------现在的朝堂，还不是他能够自己做主的时刻。

当他从自己的新房当中起身出门的一刹那，他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将来绝不做任人摆布的棋子，他要做对弈的棋手。

黎明时分，也就是在大朝会刚刚开始的同时，宫里面居然再次传过来一张纸条。

这只是皇宫里面常用的三指宽的一张雪花笺纸，上面却是如假包换的太上皇御笔亲书：“龙波贤弟：顽石可移，不易泰山。”

看来太上皇这三年的囚徒生活，真不是白过的------他已经看透了人性。此刻，他就像钻进了侯龙波心里面一样，给了侯龙波一颗无比及时的定心丸。

纸条的意思，就是在告诉侯龙波，今天自己的目标只是徐谦周围的心腹，而不是徐谦本人------这个德高望重的老宰相，早就已经成为朝廷的象征，万民敬仰的偶像，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动的，杀了这个人，即便他是皇帝，千古青史之上，也必然会留下骂名------本朝太祖屠戮功臣，至今民间骂声不绝；而现在的徐谦，可绝不是区区“功臣”两个字就能形容的。

既然太上皇把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侯龙波如果再不配合，便真的是在对抗朝廷了----于是，侯龙波紧急派出了四路人马：燕达的烈火堂（比如用各种先进火器），夏侯博的铁手堂（各种机械暗器），公孙敖的万马堂（关外的江湖人士组成的精锐骑兵，他是佟二先生的徒弟，也使两把铜锤），蒋树青的控弦堂（由西北江湖人士所组成的弓箭手方阵，他是刘洪达的师弟），可以说是精锐尽出，分别配合姜青阳的四路大军，埋伏在了童大洲和宋大成的周围地带，由姜青阳亲自指挥，一切都照计划进行-------就像一部精密的机器一样，而他们金鳞盟，就是其中最有威力的一个齿轮。

----------------------------------------------------------------------------------------------------------------------------------------------------------------------------------------------------------------------------------------------

半个时辰之后，虎威军统领，振威将军宋大成，带着五百心腹近卫骑兵，就匆匆赶到了此地------也蓝谷，姜青阳正虎视眈眈，焦急的等着他的到来。

宋大成得到的消息是，在今早举行的会议上（宋大成今日轮值，没有参加会议），童大洲与姜青阳因为琐事（军饷分配问题）发生了激烈争执，姜青阳大怒之下，请出了尚方宝剑，已经将童大洲抓起来，要在午后明正军法，斩首示众，众将正在苦劝。

徐大人请他立刻赶往也蓝谷，调节两个人的争执，一方及其童大洲部下的兵变------这个“传令兵”手中，赫然拿着徐谦的“手书”，这可是高国忠手下的高手，精心伪造的。

之所以是高手，是因为这位伪造书信的老兄，根本就不是写字，而是在描字。

这实在是个很复杂的操作过程：首先，高国忠手下的高手潜入宋大成在京城的府邸，在他的书房，偷出了一张两年之前徐谦写给宋大成的亲笔书信；然后，这位书法高手用剪子，将徐谦书信当中“有用的”字都剪了下来，拼成了这一封书信；最后，再将这些字用特殊的方法，特殊的药粉，一一精确的描画下来，最后才是上墨。这些步骤必须一丝不苟，稍有错误，便是整个计划的失败（因为只有这一封书信）-----幸好这位老兄没有犯错，于是，一封徐谦“亲笔手写”的密信就到了宋大成手中。

宋大成看了手书，大惊之下，便匆匆带着一支五百多人的骑兵队出发了-----为了防止激化矛盾，他没有敢带更多的兵前往。

高国忠这一招，就叫做“君子可欺之以方”，他料定了宋大成是个赳赳武夫，绝对看不出书信的破绽，再加上形势紧急，他根本没有更多思考的时间，更何况对徐谦的盲目信任，对结拜兄弟生死的关心，已经让他失去了冷静思考的余地------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侯龙波这样时刻都能保持头脑冷静的。

严格上讲，宋大成也并不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他在进入也蓝谷的第一时间，就发现自己上当了------前面带路的那个传令兵，突然间跃出了自己的马匹，跳进了路边的草丛，身形一闪，就像变戏法一样，忽然就消失不见了，这样的轻功，简直可以名列江湖的前十位。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侯龙波手下的“草上飞”金波，他原来是江湖上有名的飞贼，他如果想跑，想藏，就没有几个人会找到他。

“妈的，我们上当了-----那封书信一定是假的，姜青阳要对老子动手！！”宋大成大喊道：“后队改前队，立刻撤退！！”

他想得真美，如果让他能够从容的撤退，那么姜青阳不如改姓好了，他早就安排了重兵--------就在宋大成的后卫骑兵冲出也蓝谷口的一刹那，万箭齐发！！！

于是上百个纵横沙场的骑士，几十秒之间，连人带马，纷纷被射成了一个又一个刺猬！！

姜青阳站在三千名弓箭手身后，大声喝道：“宋大成起兵谋反，姜某奉太上皇诏书，将所有反贼，杀无赦！！”

宋大成勃然大怒，疯狂喊道：“姜青阳，你这个狗贼------老子这就杀出去，砍掉你的狗头！！”

他也是在耍心眼，这个人实在是粗中有细，嘴上喊着“杀出去”，却对手下暗中使了个眼色。

于是剩余的人立刻下马，狂奔向草丛，他们居然想爬山而出，返回军营，兴兵报仇-----果然是经验丰富的战将！！

可惜，他们还是失算了------一切都在江青样的意料之中，包括，弃马爬山-----这一带的地形，姜青阳早早就看过了。

就在宋大成众人攀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山顶的草丛当中，突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头，还有多达几十架“一窝蜂”，正是金鳞盟的烈火堂，他们打着火红的旗帜，触目惊心。

燕达看着半山腰的众人------他们都已经被吓得痴呆了，不由大笑道：“宋将军，你们扔掉马当兔子，就以为能跑得掉吗？”

宋大成大怒，睚眦欲裂，大喊道：“金鳞盟的狗贼，我老宋瞎了眼------原本以为你们和双龙会那帮杂碎不一样，原来也是一样的腌臜卑鄙------侯龙波，我日你妈！”

这一声粗口，让金鳞盟众人登时勃然大怒，竟然不等燕达命令，数十架“一窝蜂”立刻就被点燃，密如火龙的成百上千支强力火箭，疯狂的射向了宋大成众人！！

紧接着，金鳞盟人马手中的两百多根三眼火铳疯狂炸响，将密集的铅弹射向了宋大成众人，一时之间，整座山谷白雾弥漫，焦糊味，硝烟味，充塞着所有人的口鼻！！

如此疯狂的火力打击之下，宋大成的部下，就如同西瓜一般，纷纷从山坡上滚落下来，每个人都被炸得血肉模糊！！

宋大成也被轰死了-----一颗飞来的大号铅弹打烂了他的下巴，两颗他自己的牙齿击打在他自己的脸上！！

他立刻下意识的用手去捂住伤口，却又被两根火箭同时贯穿了身体-------火箭的力道竟如此强大，将他整个人都崩飞起来，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停手，不用再浪费火药了------停手，打红旗！”燕达笑道，他对自己的火器很有信心，今天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至于满地满山坡的侥幸未死的伤兵，当然已经用不着他们自己动手了。

于是，一面大红旗迎风招展，这就是信号------表示谷中的敌人已经被尽数歼灭。

--------------------------------------------------------------------------------------------------------------------------------------------------------------------------------------------------------------------------------------------------

姜青阳看到了远处山坡上迎风招展的那一杆巨大的红旗，抚掌大笑道：“侯龙波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他的这些手下，一点近身格斗也没有，甚至没有伤亡一个人，居然就摆平了精锐的五百多个骑兵------各部立刻冲进山谷去，不留活口，把宋大成的脑袋给我送来！！”

手下人马，欢呼一声，如奔涌的洪水，冲进了谷中-----实现早就讲好了，“叛军”的一颗人头，便价值三十两银子-----宋大成的人头，更是价值一万两，这已经是个足以让人疯狂的价格了。

尽管，山谷里被杀的几百个人，是他们昨天还在一块并肩战斗的战友------忽然之间，就变成了生死搏杀的对手。

政治，从来都是这样的残酷。

姜青阳的身边，此时只有二十多个亲兵，还有他的几个亲信将校，都在含笑看着山谷里乱纷纷的“野狗争食”。

姜青阳志得意满，顾盼自雄，忽听一个人发出了一声叹息。

姜青阳大笑道：‘怎么，高师爷，区区几百条人命而已，你这个曾经冲入北胡军大阵，三进三出的英雄，就怕成这样了吗？’

高师爷其实就是我们的老朋友“老高”，因为足智多谋，被姜青阳和众将称为“高师爷”，现在他少有的长吁短叹，让姜青阳顿时疑惑不已。

“大将军，有一句话叫做兔死狐悲，唇亡齿寒，不知您听说过没有。”老高叹息道。

“你的意思是？”姜青阳猛然一惊，看着老高。

“大将军，你想想，我们先是扳倒了胡彪，周达，甚至当朝皇帝；然后便是今天的童大洲和宋大成，表面上对付的是他们两个，实际上扳倒的也就是徐谦老大人，连他都被扳倒了--------那么，下一个会是谁呢？”老高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个瘸子孙堂，马上就会接管御林军和京城防卫------你总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这，这怎么可能？”姜青阳的脸色瞬间就变得煞白，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以为自己就是那只黄雀，可是他忽然发现，自己身后，忽然又出现了一只更凶猛的动物，张着血盆大口，随时都可以将自己轻松的吞进肚子里。

“大将军您别忘了，他才是太上皇的自己人；而您，毕竟是皇上和徐大人一手提拔起来的，即便有夺门之功，又比得过孙堂吗?”老高继续说道，也只有他这样的绝对心腹，才可能对姜青阳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些话，老高是必须要说的-------童大洲和宋大成的两具尸体告诉他，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果姜青阳倒台了，他们这些人，哪个也跑不了------他们知道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也为姜氏叔侄做了太多见不得人的事情，按照朝廷的法条细论起来，他们每个人死一百次，居然还有零头。

所以现在，作为他们这个集团主心骨的姜青阳，必须尽快做出决断-------否则人家打上门来，即便连徐谦这样的人物，也都罩不住的。

姜青阳沉默了，老高的几句话，每一个字都说到了他的心里-----平心而论，太上皇连德高望重的徐谦都不能容，又如何能容自己？

也许徐谦的今天，就是自己的明天-------唯一的不同是，徐谦可以轻松的保住自己的性命，而他却不能。

因为他是武将，武将的号召力是极其可怕的------举个刚刚发生的例子吧：瘸了一条腿的孙堂，甚至不用亲自出面，仅仅派自己的年轻儿子出马，就能轻松搞定自己的旧部，这样的号召力，太上皇一定会看在眼里的------所以，即便是自己隐居在家，太上皇也未必就会放过自己。

好在老高看问题看的太及时了-----现在还有襄王，蜀王，三江会，四合帮这些大敌未除，这就给了自己想出对策的时间-------看来，自己必须和侯龙波这位出色的师侄，好好谈一谈了。

“好了，老高，我想你是多虑了，太上皇天纵英明，待人宽厚，谁人不知？！这次也是情势所逼，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罢了------你绝对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更何况我姜某赤胆忠心，从来信奉三纲五常，圣人教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这条命，就是太上皇的，他什么时候要，我就什么时候献出来-------你刚才这样的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否则，小心我将你直接送进锦衣卫！！”姜青阳声色俱厉的讲完了一番大道理，然后看了看老高，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刚才这番话，是他必须要说的，尽管这二十几个人，都是自己多年的绝对心腹，但人心隔肚皮，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中间没有人向外透露------自己先讲出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就等于先给自己找好了退身之法，至于老高，如果这些话传出去，就只能对不起，拿他做牺牲品了------丢卒保车，本来就是最基本的政治求生的办法。

老高是个明白人，便住了嘴，不再说一句话，姜青阳的意思，他当然明白------山谷里面已经传来了士兵们的欢呼声，他们带着几百匹马，还有五百多颗血淋淋的人头，正向外走来。

姜青阳的心都在颤抖------功高震主，这是个千古难题，现在居然轮到了自己头上！！

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