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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6,2005年,4月1日
虽然是个周五,但是高中生的周五后面跟来的并不是休息,而是补课、补课、补课!至于愚人节这样的舶来品,我是不感冒的。但是就在我即将要出门的时候,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我拉开门,竟然是祖母站在门外,她一头的白发被风吹得比市场上卖的粉丝还要乱。“奶奶,您怎么来了?”
“小伟,该上书房去了吧?”祖母如今年纪真的大了,总把我和大哥的名字叫混,“唉,又说错了,是小正啊。”
我倒是并不介意,反正今天是愚人节,就当是祖母和我开玩笑了。“奶奶,你怎么来了?”
“你爸说今天带我回一趟老家,老家一个亲戚的孩子开锁,我得回去一趟。”祖母进来坐在沙发上向我讲述着。“开锁是个大事,开了锁就相当于开了窍,脑袋就灵光了。我就怪你爸,没有给你开锁。不然你早就是第一名了!”
祖母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我倒是知道这件事。不止我们山西,听说河南、河北也有这样的习俗,但是日子还有点出入,有的是十二岁,讲究是一轮;有的是十五岁,称为舞象之年。在我们这里,说的是十五岁。而我之所以没有开锁,一方面是父亲不喜欢那些旧风俗,觉得给孩子头上顶个大花馍,难看死了。而我则是觉得,来一大桌子人,父亲还得挨个儿上去敬酒、陪酒,万一喝多了,又是闹笑话。
我俩正说着,父亲的卧室门开了,父亲头发乱蓬蓬的,看那样子昨晚又没少喝酒。两只眼睛也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勉强撑开一条缝隙,然后抬着头,就像用鼻孔去看似的,“妈,您来了?稍等我一会儿啊!”说着抬起右手举过头顶,看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妈,你来的太早啊!这才七点不到!”
“我不是怕你等嘛。就和你爸似的,每次出门都嫌我慢,我慢了他就生气。我都这么大的人了,总不能还惹孩子生气吧?”祖母一边说,一边抓过我的手,不断的摩挲。我只觉得我的手像是被两张粗砂纸打磨一样,但是也舍不得从那里抽出来。因为那两只干裂的手,连手套都没有,此刻还有寒气透出。
“嗨!咱自己开车,等等怕啥,你以为是赶火车呢?行,我赶紧洗漱。”父亲聚在空中的手在身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后,直接落到了头顶,双手并用,淘米一般,把头发理出了一个大致的形状,“今天又是干啥去了?妈,你还能一直跑?村里那么多人,有什么事,让他们自己张罗不行?”
父亲说完话就钻进了厕所,也不知道祖母的话他能不能听见,但是祖母对着那个方向,用力的说着:“咋能不去呢?都是孩子们的事,都是大事。现在村里面就属你爸爸辈份高,他不愿意去,可不就得我去。还能说两个人都不去,那不是让村里人笑话呢?”
“奶奶,你让他们笑话呗,还不知道谁笑话谁呢。我只见过他们来求咱们的,咱们又不求他们,凭啥笑话咱们!”我在家里,尤其是祖父、祖母跟前,一向拥有畅所欲言的特权。
“妈,你听听,连孩子都懂,你还天天操心那些。”父亲拿着毛巾出来露了个头,说完话又从门板后面消失了。
祖母一脸的惶恐,就像老话说的,头上三尺有神明,祖母看看天,准确的说是只能看看天花板,双手合掌在胸口低低沉吟“阿弥陀佛,菩萨保佑,罪孽罪孽”。
我看着一阵好笑,还试着去轻轻拉开祖母的双手,“奶奶,这都什么年代了,您别老信那些鬼神之说,没用。我爸都说了,现在,一切都是钱说了算。”
祖母眯着的两眼立刻就睁开了,瞪着厕所的方向:“红伟,爬出来!你怎么教孩子的?甚都是钱?钱是你爹还是你妈?那你还要我这个妈干啥,你让钱当你妈算了!”我相信,此刻祖母手里要是有根拐杖,非把我家的地板戳个窟窿不可。
父亲头上盖着一块毛巾,身上的背心,尤其脖子下方湿了一大片,看来刚才我们祖孙的对话,他听到的可能性不大。父亲虽然不喜欢回老家,但是每次回去之前,总是要洗头收拾干净,然后换一身母亲提前熨好的衣服。他说这是代表祖父的脸面。“咋了妈?我教啥了?”
“你跟孩子说甚也是钱说了算?我问问你,我值几个钱?”祖母的手有一点哆嗦,我就当她是冷,赶紧双手紧紧捂住,轻轻的给她搓着。摩擦除了起电,也可以产生热量嘛。“多好的一个孩子,还让你教成那狼心狗肺的东西呀!以前那陈世美,抛弃妻子,不就是因为攀附权贵?还有那潘仁美,谗害忠良,颠倒是非,就是你这种德行!”
“嘿嘿!”父亲忍不住笑了,他此刻清醒了,眼睛睁得大大的,深邃的瞳孔就如同无穷的宇宙让人捉摸不透,“我要是有那个本事倒好了!不是驸马就是国丈,这就和当国家主席差不多,多好啊!再说了,妈,你听那些老戏本,没听说过那个人不要妈的吧?”
“咋没有?有!”祖母略一思考,却语塞起来,逗得我差点忍不住笑出声。“那个,那个村里那个张赖小,不是有了钱,娶了媳妇忘了娘!我告你,这种事可多了!”
“奶奶,我爸的意思是说典故。不过我确实也听说,故事里的坏人,往往都挺孝顺母亲的。”说完我跟父亲交换了个眼色,父亲满意的拿下头上的毛巾,进卧室穿衣服去了。
“小伟啊,不是啊,小正啊,可不敢这么想啊!”祖母把手从我的两手中抽了出来,然后把我的手捂起来,好像我很冷一样。“不管好赖,可不敢钻到钱眼里面去,那是要吃大亏的!轻的家破人亡,重的就是祸国殃民!”
“奶奶,你操的心太多了,咱就是小老百姓,犯不着想那祸国殃民的事,咱不到那个级别。”
“级别,什么级别?”祖母不知为何又不高兴了,好不容易松塌下来的眼皮又被掀了上去,“红伟,爬出来!怎么年纪轻轻就开始给孩子灌输阶级思想了?你这是要犯错误的!我说你你听见没有!”祖母急得快要站起来了。
“怎么了,妈,我就换个衣服的功夫您都让我爬两回了!”父亲像个委屈的孩子,比我还像孩子,“什么阶级不阶级的,我哪懂那些,那都是孩子自己在学校老师教的。他现在懂得比我多,都十八岁的大小伙子了,六月高考完,这就该独立去闯社会了。”
“呀,就是,我差点把这事忘了。”祖母把脸冲向我,“小正啊。”这次没叫错,“马上你就是大学生了,在奶奶那个时候,你就是大小伙子了,就该成为家里的顶梁柱了。难听点说,你就得自己养活自己,有的还得养活老婆孩子。”
“奶奶,你们那会儿结婚那么早呢?十八岁就结婚了?”我突然来了兴致,虽然那时我和芊芊已经分手了。
“可不!那还是男的,女的很多十五六岁就嫁了。”祖母脖子轻轻一歪,说的很正经的样子。
“奶奶,那您和爷爷啥会成亲的?”
“杨正!没大没小!什么也能问?那是你能问的问题?快上学去吧!”父亲突然就像踩到了电门,对着我大声呵斥,把祖母也吓了一跳。
本来祖母的脸上刚刚泛起了一点腮红,一下子被吓得没了踪影。“声音小点,别吓着孩子!混帐东西!”
其实我刚才确实在想,如果我早生几十年,那么我和芊芊如今是不是已经成婚了,而且相信有祖父、祖母当靠山,也没有人敢阻拦。然后,是不是这一生就那么稀里糊涂的过去了?
“小正啊,快去上学吧,快高考了,好好准备,奶奶还等着你考完以后,在村里面给你搭台子唱大戏呢!”祖母笑得十分开心,就好象母亲在牌桌上自摸了十三幺一样。
“奶奶,别弄那没用的,您还不如把钱给我让我出去痛痛快快旅游一圈。”我站起来,准备出门。
“行!想去哪玩都行!戏还是得唱,钱,奶奶和爷爷还要给!快去吧,路上慢点,别磕了碰了。”
“奶奶,我又不是七八岁的孩子。”我投给祖母一个简单的微笑,拍门而去。
其实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几乎没有什么新的课程,全部的核心就是复习,一遍又一遍的复习。而我觉得,这日复一日的复习,就是最无聊的事,因此,很多时候我都会偷偷溜出去,到操场去看体育生训练。记得不久之前,还有一个人偶尔也会陪我看的。
高三开始我中午已经不回家了,而晚上十点多到家之后,我看到母亲,而母亲看到我的时候,惊恐的擦掉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