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后事

“还真是典型的地球人性格呢，沉浸在自己失败的过去之中，来到一个全新的环境之后就开始不顾一切地想要向别人证明什么……纵然是最后他成功了，恐怕也只是建成一个彻底以他个人为中心的帝国罢了。只不过他想要的不仅仅是皇帝的位子，他还想要成为神，成为人们顶礼膜拜的神明。而科学，就是他所展现给这个国家的‘神迹’。以获得这样显赫的声名，来洗刷上一辈子的不甘和失败……也蛮可悲的。”夜鹰抱着手臂，冷冷地诉说着或许是季岚永远不会承认的心理话。他就这么站在爆鸣隧道所产生的极光之中，四周的小沙粒纷纷越过他的脚踝，被吸入隧道的洞口之中，但其身体却没有半分倾斜之势，依旧是稳稳地立在原地，“话说，原来这家伙叫季岚吗？原本挺好听的一个名字，改成龙傲天之后就彻底被毁掉了啊，充斥着一股玄幻小白文套路的感觉。”

“你这个姓夜的家伙还真有脸说他啊……”香草丝毫没有考虑到自己那个奇葩的名字，在一旁冷嘲热讽道，“人家起码是各大玄幻小说里最知名的名字之一，你呢，相比之下，你的那个‘夜鹰’算啥？感觉就是作者在某一天的下午刚刚睡醒坐在电脑面前发了一会呆然后吃了一个麦当劳外卖送来的麦香鸡汉堡，再然后撕开薯条的包装袋却忘记倒番茄酱因此被已经冷掉的薯条上沾着的盐粒给咸到了之后脑子一抽，直接在键盘上随手乱打出来的啊……”

——

“那么……马上就要全部结束了哦，这次堪称是混乱的外勤。”不知为何，风铃跟夜鹰说话时，总是会把自己的语气放得非常轻柔。如果她展现给龙傲天的是一种上位者的女王气息的话，那至少在夜鹰眼中，她一直是在下意识地扮演着弱者的形象，说话时候的语气词和结尾助词都尽可能往小女生的样子上靠。如果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这样的女孩子对他来说，还是相当有吸引力的。

或许，风铃也不想破坏自己在夜鹰心中留下的印象吧。

“我们……我们还能再见面吗？”夜鹰突然脑门一热，提了一个本不应该问的问题。

“如果一切都按计划中的进行的话……便不会再见了吧。你和林幻还有一段缘分未了，但和我嘛，恐怕就要到此为止了。”风铃背着双手，慢慢地转过身去。她那头浓密的黑发没有了束缚，在风的抚动之下，轻轻地飘动着，竟然散开一阵若有若无的栀子香味，“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的力量实在是太强大了，若是继续在这个世界停留……迟早会造成不可逆转的影响。”

“所以，现在这就是最后一次了，你还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

……

聒噪的风声识时务地消停下来，尘雾如钻石的碎屑一般缓缓地降下，将天地间一片难得的寂静完全留给了这两位背负着半神名号的神使。

“最后一次了吗……”夜鹰只觉得喉头有些酸涩，他不由地低下头去，黑色的眸子里，竟然涌起了一阵名为“哀伤”的情感。这让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一边品味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哀恸，一边扣问着自己的内心深处，叩问着那个一直在逃避自己的自己。

为什么？再也见不到这个敌人，是一件会令自己如此难过的事情吗？

再也见不到……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封灵儿了。

那个笑着跳着拉自己去测试机甲的女孩，那个活泼爱笑的女孩子，其实她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仔细看啊，她那条标志性的辫子散落开了，那条条缕缕在风中飘舞的发丝，它们都是漆黑色的！那是恶魔族的颜色啊！那是敌人的颜色啊！还有那双罪恶的眼眸，它们也是漆黑色的，那如同黑曜石一般的、深沉的黑色，那被世人所不容，所唾弃的颜色！她不是自己的同伴，也不是自己的战友！云城的生死与共，两年以来的朝夕相伴，那都是假象，是她的演技！她是敌人，是恶魔，是以玩弄人心为乐的怪物，是阻挡了这个世界步入星辰大海的罪魁祸首啊！

而现在，自己即将要连这个黑色的风铃都看不到了……

“明明都是跟我一样的颜色……”他低声呢喃道。

“诶？你怎么了……情绪波动的好厉害啊。”这让香草不禁有些惊异，至少在她接触了这个男孩之后，在他身上所感受到的基本都是些不温不火的情感。夜鹰就像是一锅温吞吞的开水，他从不凭一时的愤怒而做出看似“正义”的决定。虽然这让他看上去有些怂……但有时候，谨慎更能让他远离危险，而不是跟那些没头脑的热血漫画主角一样一头撞到麻烦上去。

可现在，夜鹰的情感却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波动，简直宛若钱江大潮，一发不可收拾。

“明明跟我的颜色是一样的！为什么要丢下我！为什么说什么再也见不到了这样的话啊！为什么我要被你们丢弃在这个世界？！为什么我要心甘情愿地做你们计划中的一枚棋子？”一连四个“为什么”吼出口，夜鹰一向沉着冷静的形象也随之彻底崩塌掉了。

此时的他，面色狰狞，青筋直冒，黑色的眼眸之中竟然透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疯狂，“你不觉得这很不公平吗……你们突如其来地闯入我的生活，又突如其来地说要走了，而我们呢？我们这些人却依旧要在苦海中挣扎，在由你们创造出来的恐惧与地狱之中继续活下去！你知不知道，就因为带着黑色的头发和眼睛，我从小到大过的是一种怎么样的日子？无论我做什么，都只有我一个人是坏人，无论我做什么都没有用……”

“能让我坚持到现在的动力，让我努力克制自己，拼命忍住报复世界的欲望的，其实就只是我身边的那几个交过命的伙伴而已。”

“需要我把范围给你缩小一下吗？”

……

“我，林幻，黄鹂，海燕。”风铃终于转过身来，眉关低蹙，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也露出些许不忍的神色，“如果海燕再出事的话……”

“如果她出事的话，我就准备用我自己的方式荡平这个世界。将一切陈腐的，过时的、不合理的秩序推翻，重建一个美好的新世界。就像……你们三千年前对娑婆世界文明的改造一样。”夜鹰沉声答道，目光炯炯逼人，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眼睛里燃烧起来了。

“呐，夜鹰。”风铃像是突然看穿了什么似得，会心一笑，只觉精灵古怪、明眸生辉，“说真的……你是不是在和我相处的时候，有那么几秒钟，几分钟，几小时，或者几个月的时间……喜欢过我？”

“诶？”夜鹰被问得措不及防，方才那幅苦大仇深的表情，此刻却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只剩下不知该如何作答的窘迫。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生硬地移开了自己的目光，不敢直视风铃的眼睛，也算是通过肢体语言表明了自己对于这个问题的态度。

倒也是……恶魔族都有心灵感应的超能力，在他们面前谎言是没有任何价值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在“思维透明化”的恶魔族面前，口是心非和谎言都只能让你显得更加低劣。

“怪不得呢，我要走了你这么不高兴啊，还像小孩子一样闹脾气。我还在想是怎么回事呢，林幻走的时候你没这么大反应……后来在金楼再次见到他的时候还不是恨得牙痒痒，把他往死里痛打了一顿。怎么我走了的时候就变成这样了呢？闹了半天……你是舍不得我走是吧？”

先不管风铃的立场、心智、年龄和地位，她首先是一个女孩子。当一个女孩，确认了一个非常优秀的男孩对自己有恋爱之意的时候，总是会很高兴的。而风铃此刻的情感却又不仅仅是高兴这么简单……不要忘了，她可是弯月会的上帝大人啊，收到的情书多的都可以堆满天德池了。（虽然一般情况下，上帝收到情书本身已经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了）但是，被和一个自己地位平等的半神看上，那还是头一回。她那早已经淡漠的感情再一次泛起了些许轻微的波澜，嘴角也是控制不住地上扬起来，露出一个动人的笑颜。

“夜鹰，我不敢说要回应你的情感，那不现实。我已经7万9381岁了，而你还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你能明白吗？爱情会在长到足以跨越无数王朝，甚至跨越无数文明的漫长岁月中逐渐褪色，不复先前的激烈，到最后，连一丝丝淡漠的血痕都不会有。原本相爱的两个永生者，最后往往会变成两个互相不认识的陌生人，忘记了对方所有的点滴，很自然地就分开了……”风铃微笑着诉说着自己的爱情观，但不知为何，夜鹰总感觉其中有一份不为人知的苦涩和无奈，“我和你秉承着不同的神力，都是不死的。可是……‘夜鹰喜欢了风铃两年’，对我来说，简直短得不足以在人生中留下任何足迹，连一夜情都算不上。现在的你，依旧把自己定位成一个人类，而非永生者……就这一点，你的心智就和我有着巨大的差距，根本是不可能成的。”

“或许……等你从那里回来后，会变得成熟一些吧，再见了。”

“永别了……”

毫无征兆得，夜鹰的身体感受到一阵如恒星引力一般不可违抗的巨大吸引力。不过半秒钟的时间，没有防备的他就这么被身后的爆鸣隧道直挺挺地吸了进去，直到最后一刻他才明白：之前自己能一直站着，原因无他，不过是风铃想最后再跟自己道个别而已……

时辰到了，风铃若是再不放手，内心的抉择只会变得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