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除夕
那时正值寒冬腊月，一个阴雨蒙蒙日子，微风里掺杂着小雨，而圣旨早已经传达下来，我也自然知道他明日要被流放到边疆。
“圣旨——”
“臣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聂宸轩因涉嫌谋逆之罪，即日流放至边疆。
“钦此——”
直到皇家的车马浩浩荡荡地走出了府门，我才从屏风后边缓缓抬步走出来，耳边依旧是车轮子“嘎吱嘎吱”作响的声音，我用袖子捂住嘴，低声抽泣着。
我侧头看向他，这才发现他垂着头，发鬓近乎发白，蓬松的头发乱得不能再乱，整个人显得愈发苍老和憔悴。
彼时，我轻轻走到他身边，犹豫了半晌，说：“夫君，待你获得赦免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聂宸轩嘴唇不禁抿在一起，他攥紧拳头，指甲近乎充血，甚或陷进肉里。我看他狠狠闭眼，再睁眼时，眼底一片混沌。
男人长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一句话。
“那……”
我正开口，就被他打断，他淡淡道：“不用了，什么都不用做了。”
我知道他的怪脾性，他一向不喜欢求别人，也不需要别人怜悯自己。
“这也属于人之常情，势力大了自然会让人后怕。唉，朝廷啊……”
我静静听着，小心地为他沏了一杯茶，继而跪坐在桌旁。
“这天下的道理，再大，无非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无非，也就是君要臣亡，臣不得不亡；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若我还是个软包子，咱们国家还不知会怎的没落。咱们国家啊……”
我看着聂宸轩举杯，豪饮茶水，嘴角微微抽搐。
我心里疼了一下，寻着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才好，说什么才好？我也不知道……
静默……
静默……
屋内，烛光飘渺，烛火摇曳……
我正想开口，却不等多说什么，屋外就响起人说话的声音。
“哟，聂将军真是端得好大的架子，这是在说朕么？”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豪爽的笑声，微带怒意，接着一袭黄衣在我面前一晃，亮得我觉得刺眼，甚至有些睁不开眼睛。
接着，我就看见屋门被人打开，慕言辰摇着羽毛扇悠闲地走进来。
我心里跟着一紧，抬头看向慕言辰，又下意识低头。
“喂，朕可是来得不是时候？”
我听闻此话，也不顾得上什么从前的恩恩怨怨了，赶忙去为他倒茶水，等我走近桌旁，男人依旧是不答慕言辰的话，只是缓缓地抬手，示意我退下，于是我只好把杯子放下，盈盈后退。
放下恩怨，回头方能是岸？笑话，如此之大的仇恨，岂是一命可挡？
聂宸轩注视着我沉沉的眼眸，等我进了屋后，他就冲我笑笑，只笑得有些不自然。
可是，我笑不出来，微微蹙眉，只扯开一点点帘子，小心地往外看。
“朕这次来是想陪将军喝杯送行酒，如何？”
慕言辰眉眼弯弯，我看着他却觉得他愈发恶心。眼前的人笑得温润，难以将他的残忍和温润结合起来，可是，那毕竟是事实……
我看着男人回身，身子背对着我，一袭黑色的衣服坠地，声音淡淡：“殿下赏脸，宸轩自然要喝，只是……”
“都熟悉了，别跟朕来耍官场那一套。来来来，陪朕喝一杯。”
真是假惺惺……
我看着慕言辰一边说一边坐下，顺便扯扯衣角，而后斟满了两杯酒，紫得发黑。
我合上帘子，愈发勾起嘴角。慕言辰啊，你装什么呢？你不就是很开心么？我太了解你了，这么多年来我忍气吞声，你想怎么对我都行，反正我什么也没了，迟早要毁在你的手上，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你为什么总是要针对我……
我靠在墙角，望向窗外的天空，好像在想着往事。
男人一句话也没有说，举杯，碰杯，继而一口喝尽。
“明日你就要走了，朕也没什么好说，只是希望你保重……”趁着醉意，慕言辰眯着眼睛，道。
“臣知道。”
呵呵，你知道吗，我多么恨你，慕言辰……
你杀我爹娘，如今我什么也没了，你是不是想把聂宸轩也夺走？你想把他逼死是不是？嗯？
后来二人说了些什么，我也就无心去听，也记不清楚了，就听见慕言辰一句淡淡的“至于如何处理，悉听尊便”，定是他翻脸了。
不知何时，慕言辰已经走了，天也黑了，唯有山头还有一丝余晖。寂静的夜空里没有一丝星光，风和云，显得格外凄厉……
我走到男人身边，看他的头发乱得不能再乱，漫漫长发已经遮住了他的眼眸，好像支撑起了他悲悲惨惨的人生。男人低着头，忽而又抬头，强迫挤出一丝笑容。
“去外边看看？”
他目色温润，灼灼看我，言。
我默默，跟着他走去。
他何苦这般撑着？他为什么落到如此地步还要强颜欢笑？我突然，很心疼他。
“你这是何苦？为什么慕言辰就可以随意糟践你，啊？”
他不答，只是摇头。
“你倒是说话呀！你明明没有……”
他的身姿似乎微微晃了晃，然后头一点点地侧过来，声音清冷，把我要说的话生生压下去：“你不要管我。”
他唤我傻丫头。这沉沉的三个字，不知在我内心唤起了多少涟漪……
清冷的声音不算很大，但是凌厉。我僵硬着身子，一动都不动，只觉得男人神色莫名，不带一丝怒气，却也算不上温润了。我怎么也想不到他变脸这样快，前一刻还这般温润，而今却这般凌厉，难不成是失心疯？
再后来，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只微微蹙眉，举杯饮酒。
世界仿佛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耳边的风依稀呼啸着，嘈杂的声音依旧不息，但我眼底似乎没有了远处来来往往的人，只有他那孤寂的身影。
尽管此生历经沧桑，可，温暖永远如初。他，聂宸轩，一个完全可以叱咤风云的将军，只是随缘而遇。我永远相信，曾经沧海桑田，他都撑过来了，这一次也能度过难关……
远处不知何家放了烟花，在天空中绽放开来，烟花爆竹光芒璀璨至极，而我看着那些光源，心酸至极。
这如此种种，也许仅仅是过眼云烟，却岁岁朝朝，年年岁岁反复着。
对了，今日，除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