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败走临胊
出发时，六子没忘了在皇协军尸体上找回自己的烟袋锅子。
土坡方向的枪炮声渐渐稀了。
几轮榴弹下来，侧翼阵地上只剩下和青山与李大勇两个人。
手榴弹早已用尽，工事前横七竖八躺着几具日军尸体，而后面的日军在机枪和掷弹筒的掩护下，即将踏上土坡。
子弹也已经打光，和青山从土堆里翻开一个兄弟的尸体，捡起步枪。拉开枪栓检查，里面还有两颗子弹。
他费力地顶上膛火，斜靠在战壕里，往正面阵地看了看。那边有他熟悉的身影，二班长郭成道带领四个兄弟正在顽强的抵抗。
枪声还在继续，但明显稀了很多。
再回过头看看不远处的李大勇，腿部已经受了伤，沾满裤管的土与血混在一起，分不清是什么颜色。
李大勇抱着一支打光子弹的三八大盖，刺刀有些弯曲，这是刚才捅一个冲上阵地的日兵时造成的。见和青山望着自己，李大勇回报了一个很坦然的微笑。
日军马上就要冲上阵地，最后的时刻到了。
看着李大勇的笑容，和青山心里一动，似乎在哪儿见过。
对！是李春生。当时从县城跑出来，被日军的一个小队围困在坟地，李春生和几个重伤员主动掩护兄弟们撤退，就是这样的笑容，坦然而且平静。那是一个中国男儿面对死亡时的从容，一种坚定无怨无悔的从容。
和青山也笑了笑。
他已经无暇顾及攻打据点的胜败，也无暇顾及正面阵地的几个兄弟。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把最后两颗子弹打出去，用自己的生命完成一个军人的使命，完成长官交给的却又没能完成的任务。
日军的掷弹筒停止了发射，先前和青山几次想打掉这些讨厌的掷弹兵，但是都没有成功。日军的掷弹兵滑得很，始终躲在射界的死角不肯露头。
在这场阻击与反阻击的较量中，日军的掷弹筒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太平支队一个排的兄弟大多阵亡于日军的榴弹，对此却又无可奈何。
和青山平静地趴在工事上，拉开枪栓，瞄准了一个即将冲上阵地的日兵脑袋。
池田次郎接连投出了几颗手雷，跃过一具支那士兵的尸体，在烟雾的掩护下冲向战壕。
和他并肩冲向敌阵的还有他的一个同乡，一个刚入伍的新兵。池田次郎对这个小同乡很照顾，每次行动都会把他带在身边。
突然，平静多时的阵地上响起了清脆的枪声。子弹击穿新兵的钢盔，钻进他的脑袋。弹丸在脑袋里打了几个滚，从后脑钻了出去，又在钢盔上撕破一个洞，飞向远处。
看着一头栽倒的日兵，和青山呵呵笑了，费力地拉开枪栓，顶上了最后一颗子弹。
小同乡的死，极大地刺激了池田次郎。他狂躁地大叫了一声，纵身跃上工事。
就在他脚跟还没站稳的时候，战壕里猛地跳出一个人，举起三八式步枪，已经有些变形的刺刀噗地捅进他的小腹。
池田次郎忍着巨痛，反手将刺刀扎了过去。
李大勇一招得手，用力回撤。没想到刺刀捅得太深，竟然没能抽回。池田次郎随即刺到，锋利的刺刀扎进李大勇的肩膀。
两人互相抓住对方的枪管，同时发力扭打在一起。
和青山几次想瞄准，又怕误伤了李大勇。另一名日兵咆哮着冲了上来，举起刺刀扎向李大勇。千钧一发之际，和青山扣动了扳机，“呯”的一声将他撂倒。
随着血液的流逝，池田次郎体力渐渐不支。杀红眼的李大勇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此时他只有一个念头：置对手于死地！
池田次郎的想法更加疯狂，为了天皇陛下的恩惠，为了家族的荣誉，也为了捍卫武士的尊严，他决不能倒在一个默默无闻的支那士兵手中。即便是死，也要有体面的有尊严的去死。
于是，池田次郎松开握住枪管的手，一把揪住李大勇的衣服。另一只手摸出腰间的手雷，咬掉拉环，用尽最后的力气往自己钢盔上砸下。
轰然一声响，伴着爆炸腾起的烟雾和溅起的尘土，两个相同肤色不同信念的年轻人同时阵亡！
土坡下，熊谷浩二与池田勇从望远镜里看到了这一幕。
“次郎！”池田勇失声叫道。
作为一名帝国的军人和武士，他不会流泪。但是眼看着自己的胞弟死在眼前，心中的悲痛和仇恨烧红了他的脸。同样作为帝国军人的胞弟，在这异国他乡英勇地献出自己的生命，在池田勇看来无愧于“勇士”二字。
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了几下后，池田勇向熊谷浩二提出了自己的请求：“熊谷君，请允许我带领帝国士兵冲上敌人的阵地，为阵亡的勇士报仇！”
熊谷浩二非常理解自己手下这名得力干将的心情。自从踏上中国这片土地，所遇支那军无一不溃败。没想到今天在这座小小的土坡，居然遭遇如此顽强的抵抗。
一支建制并不完整的散兵游勇，竟让皇军付出伤亡数人的代价，这是熊谷浩二绝对不能容忍的耻辱。
他点头同意了池田勇的请求：“令弟的玉碎是池田家族的荣耀，也是我大日本帝国的荣耀！消灭所有支那抵抗军，用他们的血液浇灌胜利的樱花！”
池田勇感激地朝熊谷浩二深深鞠了一躬，抽出腰间的军刀在空中一挥，向身边的日军发出了攻击的命令：“进攻！”
和青山打完了最后一颗子弹，从战壕里站起来，用袖子擦掉刺刀上的泥土，冷冷地看着蜂涌而来的日军。
正面阵地的枪声也停了下来。
郭成道和剩余的四个兄弟打光所有子弹后，抄起铁刺刀等物肩并肩站在工事上，准备作最后一搏。
虽然没有完成预定的一个小时的阻击任务，但是这群缺乏弹药和近身格斗兵器的中国男儿，用血肉之躯顽强地拼搏着，成功地将日伪军阻止在土坡下达四十多分钟。
一个极其壮观的场面出现了，相距四五十米的正侧两个阵地上，六个中国男人在塞风中站了起来！他们骄做地挺着胸膛，骄傲地面对着蜂涌而至的敔人！
千秋忠义无憾事，血洒沙场裏尸还。
没有人胆怯，更没有人退缩。因为，他们已经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因为，他们有一个响亮的名字：中国军人！
蓦地，一阵急促地机枪扫射声响起，一支奇兵从土坡后杀了过来。
六子带着四班的兄弟们赶到了！
“杀啊！”
呐喊声中，十几个旋风般冲上阵地，机枪步枪手雷雨点一样洒向日伪军的进攻部队。
皇协军一时间措防不及，被打得晕头转向，硬生生被赶了下去。
“兄弟，快撤！”六子冲着侧翼阵地正准备血拼的和青山高喊道。
此时池田勇离工事只有三十几米远，和青山纵身跳下工事，顺着战壕跑向正面阵地。
“据点拿下了？”和青气喘着粗气问。
“拿下了！赵长官命令按预定路线撤退！”六子简单传达了命令。
和青山来不及询问详情，大声喊道：“撤！
在歪把子机枪掩护下，太平支队一排仅剩的六个人与六子的四班合在一起，背起两个重伤员，沿着士坡迅速向南撤离。
土坡的硝烟漸渐散去，看着阵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熊谷浩二恼羞成怒。命令池田勇带领十名日军十名皇协军，追击支那军残部。又命令部队集合，全速向高墓据点前进，只留下一个排的皇协军打扫战场。
按照预定计划，和青山完成阻击任务后，由土坡向南撤离，再向西绕过圣水埠返回士地庙。
但是和青山发现，二十多个日伪军很好快就追上来了，而且追击的速度很快，还配备了一挺歪子机枪和一门掷弹筒。
对于鬼子的掷弹筒，和青山恨之入骨，很想找机会敲掉它，自己手下的多半弟兄就是折于掷弹筒的打击。
但是现在大家都相当疲意，六子带来的弹药也不是很多，而且还有两名重伤员，无力再与二十多个敌人交手。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摆脱身后的这股追兵，尽快送两名重伤员返回土地庙。
大家一路向南，进了临朐地界。
但是身后的池田勇紧追不舍，一副不咬死人就不罢休的样子。
就这样追追打打，时远时近。接连穿过几个村庄后，和青山意识到这股追兵绝不会善罢甘体。其中名重伤员很快支撑不住了，因为流血过多而陷入昏迷状态。
到了圣水埠南麓时，二班长郭成道提出了自己的担心：“排长，这样下去可不行啊，这两名兄弟眼看就不行了，得想个辙。”
和青山何尝不知道？但是他心里有自己的想法。撤出县城时被鬼子围在坟地，许多兄弟的尸体没来得及掩埋。这次撤离，阵亡兄弟的尸体也没有处理。死者不能安息，绝对不能再对不起活着的兄弟。但是继续这样撤下去，很有可能把敌人引向土地庙。
如此一来，太平支队连栖身的地方都会失去。
考虑再三后，与六子、郭成道简单商议了一下。決定由郭成道领着四个兄弟护送伤员返回土地庙，和青山与六子负责把追兵引开。
为了安全起见，郭成道一行人没有按照预定路线走。而是寻了条偏僻的小路进入山林，直接翻越圣水埠。
而和青山、六子等人把追兵引向相反的方向。但是谁也不会想到，这次他们走的是一条曲折坎坷而且充满凶险的道路。
在分手的地方，和青山让人丢下几个空子弹袋。跑了几十步后，又扔了两条绑腿。
池田勇沿着溃兵留下的痕迹，一直被引入了临朐山区。
一直到了下午，远远看到一座村庄。大家又饥又渴，和青山命令原地休息。
“谁身上带钱了？”和青山问道。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吱声。
“兄弟，要钱干嘛？”六子擦了擦额头的汗，问道。
“给兄弟们搞点吃的，你没看到大家饿得快走不动道了？”和青山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六子没好气地说：“兄弟，亏你还是个正儿八经的大兵出身。你傻啊！”
和青山好生不解：“六哥，这话怎么说的？给大家搞点吃的难道错了？”
“当然错了！”
六子习惯性的掏出烟袋锅子，发现没了火柴，便问和青山：“有火吗？”
“没有！”和青山背靠着树，眼睛看向来时的路，生怕一不留神追兵就出现在背后。
六子只好作罢，把烟袋锅子重新别回腰间，接着说道：“你发现没？这伙鬼子鬼得很，一气追了咱几十里路。说不定啥时候就到了，要吃饭也得等天黑再想办法。现在保命要紧！”
和青山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看看周围的山岭，问道：“咱们这是到哪儿了？”
六子也眯着眼睛看了看：“不知道，但肯定是临朐地界了。”
“废话！谁不知道是临朐地界？老子是问你这是什么地方！”很少说脏话的和青山居然也学会了骂人。
六子“嘿嘿”笑了笑，说道：“你问俺？俺问谁？”
正说着，“嗖嗖嗖”几颗子弹扫了过来，打到和青山背靠着的树上。
“鬼子追上来了！快撤！”和青山喊道。
大家顾不得许多，连滚带爬进了一条浅沟，顺着沟底撒丫子狂奔。
“兄弟，这样跑不是办法，进庄子吧！”六子边跑边喊道。
“不行！会连累老百姓的！”和青山一口回绝。
“那就钻树林子！前面肯定有树林子！”六子大声喊道，“大家跟着俺跑！”
至于六子是如何断定前方有树林，谁也没工夫问。因为身后的追兵已经相距不远，现在大家的念头是赶紧逃命。
沿着浅沟跑了一段，果然看到前面有一片树林，密密麻麻一直延伸到山岭上。
大家紧跑着钻了进去，一个兄弟脚步慢了些，被尾随而至的追兵一梭子机枪子弹扫倒在地上。
和青山刚要转身去救，被六子一把拉住，硬拽着钻向树林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