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砧板上的肉（五）

打发高风走后，卜慌一直呆在家里没有出门。虽然觉得高风打给肖刚的那个电话不一定会有用，甚至没有半点成功的可能，但他的心里还是有一丝侥幸的心理存在，期盼着奇迹的发生。

从监狱回到家已经三个多月了，百无聊赖的时候，他时常会想起在监狱里的一些场景。虽然是四面高墙，虽然是电网林立，虽然那些连上厕所都没有一点自由的囚禁生活让他不寒而栗，但他还是会莫名其妙的想念那些曾经和他在一起服刑的罪犯，如李毅、小四川等，生活中那些惹人发笑的点点滴滴、苦中作乐时那些开心的笑容，至今让他难以忘怀。

有些时候，他会想念那些穿着警服，与他们“势不两立”的狱警们。虽然他们时不时的会对着他和那些服刑人员们怒吼、咆哮甚至脏话连篇的骂娘，但病榻上的一句问候、生日时的一句祝福，加班劳动时的一支香烟，还是让他感受到了些许关爱和真情。身处人生低谷，感情脆弱的有时犹如一张白纸，一些看似平常的事情就会让他泪如泉涌。

所以，回来的这三个多月的时间里，有时候他会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的冲动：回监狱看看。特别是在生活遇到困难、办事情不顺利时候，他就会拿眼前这个复杂的社会与相对简单的多的监狱相比较，总觉得自己深陷四面楚歌的社会因并此备受煎熬，还真的不如在监狱里不要回来——虽然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幼稚可笑！

但当这一“愿望”真的到来的时候，他非但没有一点高兴的念头，相反却异常的沮丧甚至有点害怕和担心。而问题的根源在于前妻祁小丽的病情。虽然到现在还没有确诊，但“癌症”这两个可以让人魂飞魄散的字眼还是让他忐忑不安。他真的害怕，万一在自己回监狱的这段时间祁小丽因病发生不测，他将如何面对自己未来几十年的余生！

“唉......”想到这些，卜慌的心里就像针扎似的疼痛。他拿起面前的香烟，点上火，然后站起身来，一边吸烟一边在客厅里来回的踱着步子。

这时，他突然听到门口传来咔咔的开门声，心里暗暗的嘀咕：平时这个时候，妈妈应该在社区的老年中心和她那帮老伙伴们聊天打牌，前妻祁小丽也在上班，谁会在这个时候回家呢？

正在他探着头纳闷的想的时候，前妻祁小丽开门走了进来。见卜慌正探着头往门口看，便一边换拖鞋，一边笑着说道：“很吃惊吧？是不是没有想到我在这个时候回来？”

走到门口接过祁小丽的手包，卜慌不解的问道：“你怎么回来了？有什么事情还是忘了带什么东西？”

“没有，只是觉得不舒服，所以就请了个假回来了！”歪身坐在沙发上，祁小丽看着卜慌说道。

听完祁小丽的话，卜慌上下打量了一下她，这时才发现，祁小丽的脸色有些苍白，眉头紧蹙，一脸痛苦不堪的样子。

“咱们去医院吧，把这个情况再和医生说一说，一直这样下去怎么能行呢？”卜慌拉着祁小丽的手，心疼的说道。

“没事儿，不用去医院，我只是早晨走的忙，忘记吃药了。我吃点药就好了。你给我倒杯水，把药拿过来，谢谢！”说完，祁小丽冲着卜慌笑了笑。

卜慌看看祁小丽，虽然觉得她笑的有些勉强，但听说是她忘记了吃药，心里的紧张情绪还是放松了不少。于是，他一边忙着倒水、拿药，一边说道：“这么大个人了，竟然忘了吃药，你呀，就是让人不放心！”

接过卜慌递过来的水杯和药片，祁小丽调皮而幸福的笑了笑，然后把药咽了下去。她看看两只眼睛盯着自己看的卜慌问道：“老公，我到底得了什么病呀？那天看完病，因为单位有事我就走了，检查的单子和药是你拿回来的。昨天下班后我去了医院，找给我看病的医生去了。可不凑巧的是，那位医生刚好轮休。老公，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连着吃了快一个星期的药了，可我的感觉并没有转好的迹象啊！”

听完祁小丽的话，卜慌笑了笑：“医生也没有跟我讲什么，只是给我拿了这些药，让我告诉你要按时吃药，不要太劳累了，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小丽，有句话你不要忘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现在连得个感冒都要住好几天的医院，你吃了几天的药就想把病治好啊？不要着急，慢慢来！”

说完话，他把一个垫子塞到祁小丽的背后，然后，把一只抱枕放到她的怀里，看着她舒舒服服的躺在自己面前，开心的笑了笑。

“嗯，那我就放心了。”祁小丽冲着卜慌甜甜的笑了笑，然后继续说道：“接到肖监狱长的电话之后，我发现你的情绪特烦躁，甚至有些焦躁不安。老公，你在监狱呆了近八年的时间，现在还剩下两个多月，你有什么害怕的呢？两个多月的时间转眼就会过去，再说了，那里的人你都熟悉，你担心什么？等这两个多月过去你就名正言顺的释放了，可以找工作，可以到处走走，比现在不自由吗？更重要的是，等你这次回来拿上身份证，咱们就可以办复婚手续了，我们两个实实在在、幸幸福福的过好下半辈子，这不好吗？所以，你就放心的去吧，家里有我呢！”

说到这里，祁小丽把卜慌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一边亲昵的抚摸，一边笑着看着卜慌。

听了祁小丽的话，看着她拉着自己的手，一脸幸福、满足的样子，卜慌的心里五味杂陈。带着小丽看病的那天，当所有的检查结束了之后，祁小丽接到了单位的电话，然后着急的走了，负责给她看病的医生把卜慌叫到了办公室，在了解了他和小丽的关系之后，一脸严肃的把小丽的病情告诉给了卜慌。听了医生的话，卜慌担心、痛苦，六神无主，回到家之后赶紧把医生的检查结果藏了起来。他想，在确诊之前，他不想让小丽知道这件事，怕因此影响了她的心情和工作，更怕她因此受到内心痛苦的煎熬。

“好吧，我自己知道怎么去做。你就放心吧。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好好养病，不要太过劳累，不要......”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卜慌停下话题，看看祁小丽，一边往门口走，一边笑着说：“今天这是怎么了？这又是谁啊？”

打开房门，高风一头扎了进来，由于脚跟不稳，卜慌开门的刹那，他差一点扑倒卜慌的怀里。

“你小子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干什么呀？”卜慌扶住高风，一边说，一边笑着在他的肩上拍了几下。

“嘻嘻嘻，好事儿！好事儿啊！”来不及换拖鞋，高风一边说一边走了进来。来到客厅，一看躺在沙发上的祁小丽，高风不由一惊：“啊？嫂子也在家呀！”

说到这里，他又赶紧走到门口，吐吐舌头，低着头不好意思的换上了拖鞋。

“哈哈哈哈，高风，你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啊？快进来吧，都踩了好几脚了，换拖鞋干嘛？进来吧，进来吧，别在那里瞎客气了！”看着高风着急忙慌的换拖鞋的样子，祁小丽笑着说道。

“嘻嘻嘻嘻！”高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走到客厅，拉着卜慌的胳膊就往书房里走：“卜哥，卜哥，你来，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商量，而且是好事！”

“哎，哎，高风，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和你卜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还非要跑到书房里去商量呀？我就在这里坐着，你是把我当空气呀？”见高风拉着卜慌往书房里走，已经坐起身子的祁小丽噘着嘴，不高兴的说道。

“不，不，嫂子你不要误会。”见祁小丽不高兴了，高风赶紧解释道：“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情，有些东西是不能让你知道的，所以......”

“哦，我明白了。原来你们是有见不得人的事情啊？”没等高风把话说完，祁小丽一脸认真的看着他说道：“不行，你们要说就守着我说，不能到书房里去。”

听完祁小丽的话，再看看高风神秘、着急又有点无可奈何的样子，卜慌不由自主的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高风，我看你这是没事找事啊，有什么事情不能守着你嫂子说呢？搞得神神秘秘的，就像我们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来，坐下，先喝杯水，有什么事情就在这里说！”

说到这里，卜慌一边把高风按坐在沙发上，一边走到餐桌前给他到了一杯水，然后挨着祁小丽坐下，眼巴巴的看着高风。

高风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笑了一下，然后把自己到环球商贸有限责任公司应聘以及他把卜慌推荐给侯江的事情告诉给了卜慌和祁小丽。

“嗯，真的是好事啊！老公，不错呢！”听完卜慌的话，祁小丽高兴的从沙发上蹦到了地上：“环球商贸有限责任公司虽然不是国有企业，但它是蓝海市国税局的三产企业，背景强势，从这两年给我们地税局纳税的情况来看，经营的也不错。他们要创办广告公司，要办一份DM杂志，这不正是你的强项吗？而且，公司离我们家不远，上下班也方便，多好的事情啊？”说到这里，她又转过头来，光着脚跑到高风面前，握着高风的手激动的说道：“高风兄弟，谢谢你，你可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了！”

就在高风和祁小丽欣喜若狂的时候，站在一旁的卜慌脸上不但没有一点笑容，反而挂满了无奈。

“卜哥，我怎么发现你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呀？你是不满意这份”工作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卜哥，我可是尽了全力了，而且是为了你好，你可别......”

“你小子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了，能不能想一想现实情况？”卜慌冲着高风摆摆手，然后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继续说道：“你的一片好心我能感受的到，更是从内心深处感谢这个我未曾谋面的侯总的厚爱。但是，兄弟，你考虑过我的实际情况没有？我是一名假释的服刑人员，还有近三个月的刑期未了，现在，海福监狱和肖监狱长正在催着我回去，我怎么到侯总的公司上班？即便是再好的工作对我来讲有什么意义呢？哈哈哈哈，兄弟，谢谢你了，今天晚上就在我这里吃饭，你嫂子也没有去上班，让她给我们炒几个菜，我们两个好好的喝一点！”

说到这里，卜慌笑着把一支香烟递到高风的手上，并亲自给他点上了火。

高风抽了一口烟，看着卜慌说道：“卜哥，你太过悲观了。侯总听了我对你的介绍之后，他非常欣赏你的才华，而且告诉我，关于你假释剩余的刑期，他会想办法和海福监狱沟通，来处理一下这件事情，在保证不影响海福监狱的《育新周报》参加全国监狱小报比赛的情况下，尽量不让你回监狱。这样一来，你就可以马上入职上班了！”

说到这里，高风有些激动的看看卜慌。

卜慌摇了摇头，然后看着高风说道：“兄弟，你觉得侯总有这个能力吗？我觉得未必。假释的服刑人员要根据监狱的要求按时收监，服完未了的刑期，这是法律规定的事情。既然是法律规定，又是海福监狱领导‘蓄谋已久’，他一个做生意的侯总能奈何的了？这是一个商人能办成的事情吗？他如果是省监狱管理局的局长或者是省政法委的书记还差不多！”

“我看没有什么不可能。”没等高风说什么，祁小丽在一旁插话说道：“老公，你要看清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社会形势。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和社会形势的不断变革，我们所面临的这个社会越来越奇妙。一些原来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变成了实实在在的现实；一些原来不想干、不敢干的事情变成了合理合法；一些看着不起眼的人却干出了一系列惊天动地的大事。所以啊，对于侯总的说法你不能完全否认。现在不是有句话很流行吗？叫做‘理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这样吧，不妨让这个侯总去办一下试试看，万一成功了，那不是皆大欢喜吗？是不是呀？”

听完祁小丽的话，卜慌似信非信的皱了下眉头，然后点点头：“现在这个社会真的让我有些头晕，那就试试看吧，我看希望不是很大！”

“哦，对了，卜哥，我到你这里来的时候，侯总让我问问你，今天晚上有没有时间，他想请你聚一聚，商量一下办广告公司和DM杂志的事情。你看......”

“去，去，把钱多带一点，人家侯总帮我们办事情，总不能让他掏钱请客吧？老公，你说呢？”听完高风的话，祁小丽着急的看着卜慌问道。

“在现如今这个经商成风、竞争激烈的形势下，要想办好一家广告公司和DM杂志谈何容易？再说了，我是一个刚刚从监狱走出来的人，步入社会的时间不长，对目前的形势不了解，哪有什么想法和意见？这个侯总未必太看得起我了吧？高风，不会是你在侯总面前把我捧的太高、吹成神了吧？”说完话，卜慌皱着眉头看看高风。

“卜哥，我是那种人吗？还有......”

这时，高风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停下话题看看来电显示的号码，然后冲着卜慌摊摊手：“卜哥，侯总的电话，他肯定是问晚上聚会的事情，你去不去啊？”

“让我想想看......”卜慌站起身来，低着头想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