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山高水长，与君别离

转眼便到了离京之日。

身边的小宫女正在铜镜前为苏念慈梳妆打扮，笑着问道:“公主，吉时快要到了，可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苏念慈看着铜镜中的影子，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回过头来对着屋子环绕了一圈，最后轻声说道:“北燕寒冷，路途遥遥。替我烫一壶热酒带在身上吧。”

身边的小宫女听后有些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有一壶酒，可以慰风尘。车马一行人，酒尽风尘歇。

吉时已到，公主出嫁。

略带苍白的日光照耀在汉白玉的台阶上，热烈的晃了人的眼。大红色的地毯铺陈开来，宛如一朵朵盛开的芙蓉。苏念慈身穿百鸟朝凤的云霞五色云纹礼服，一头乌发尽数绾起。高高盘起的凌云髻上戴着凤蝶双鸾鎏金冠，一支云鬓花颜金步摇随着她的莲步慢移摇曳生姿，熠熠生辉。她一步步地走下台阶，长长的裙裾在身后展开，额前花钿璀璨，纤纤玉指上的丹蔻与红唇华贵之至。

台阶两边站立的人都面露喜色，小声的议论着:这公主生得这般美，如今跟着和亲队伍嫁过去，至少能换来两国数年和平。

苏念慈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帝都繁华如昔，只是这一生，可能都再也看不到了。她微微抬头向上看去，大殿周围人声鼎沸，唯独台阶顶处的高位空悬，不见穆青砚的身影。她本想着临行前还能再见他一面。如今他避而不见，想来也是最好的安排了。

“公主，北燕的使团派人前来催促，起程的时间到了。”身边的宫女忍不住上前来提醒苏念慈，生怕她误了时辰。

苏念慈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走吧。”

韶乐之声在此时响起，气势磅礴，在这浩大天地之间延绵不绝。

远嫁和亲，路途遥遥。从江南十里烟波到西北大漠，我为的是护住你的万里锦绣山河，而留给我的只有狼烟与暮色。

只是无人知晓，那一日的穆青砚褪去天子朝服，身着玄色衣袍骑马赶到宫门之外。他背手而立，五彩的霞光映照出他好看的影子。日色微移、城墙之上，从此他与那城墙下的女子山高水长，再无来日可期。

出了大凉边界，苏念慈面对的便是一望无际的沙漠，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好在太后体恤她，在临行前安排了一位名叫乐菱的宫女随她出嫁，这才让她这一路上有了个能坐在一起说说话的人儿。

“公主不必忧心，我听帐外那些北燕的将士们说，沿着这沙漠一直向北，不出半个月，便能到他们北燕的大都了。”身边的小宫女乐菱一边为苏念慈烫上一壶热酒，一边安慰她道:“这里不比我们大凉，不到九月便会飞雪，天寒地冻的，公主还是赶紧喝些酒暖暖身子吧。”

苏念慈听后点了点头，从乐菱的手中接过酒囊，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去看着乐菱问道:“你这个小丫头，怎么还听得懂那些北燕人的话？”

乐菱愣了一下，看苏念慈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的才低声对苏念慈说道:“回公主的话，其实我的母亲是北燕人。”

苏念慈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但还是点了点头。乐菱见状赶紧伏在地上说道:“可是公主，我自幼便是在大凉长大，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大凉的事情。”

“我什么都没说，你便紧张成这个样子，倒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苏念慈扶起乐菱，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打趣的说道:“我们这一路上形影不离的，我自然知道你的心意。你是个好姑娘，只可惜年纪轻轻的便要随着我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真是苦了你了。”

乐菱自然懂得苏念慈心中的苦闷，一时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才好，只好挨着她静静地坐下来。

“对了乐菱，既然你的母亲是北燕人，那北燕的情形多多少少你都会了解一些，可否将你知道的与我讲一讲，好让我的心中有个准备。”事已至此，苏念慈也没了别的法子，既然她选择了和亲这一条路，只能这样走下去。

乐菱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对苏念慈说道:“公主可能有所不知，北燕虽然兵力强盛，但是国家内部却是十分复杂。数年前，北燕的上一任国君驾崩，北燕的楚安王为了把持朝政，害死了年长的太子，拥立尚在年幼的周文宇当了傀儡皇帝。所以，如今的北燕看似是周家的天下，实际上权臣当道，连皇帝周文宇都对楚安王唯命是从。”

苏念慈听着点了点头，乐菱看着苏念慈继续对她说道:“所以公主，这次你便是要嫁入北燕的皇宫成为皇帝周文宇的妃子，不免会遇到楚安王，你一定要小心应付才好。”

苏念慈正听乐菱说着，忽然看到一个影子从帐前闪过。她赶紧跑过去查看，发现一只信鸽立在她的帐前。她一眼便认出来，这是她与穆青砚养的鸽子。

“公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乐菱看苏念慈的表情越来越难看，赶紧过来问道。

苏念慈的眉头紧皱，紧紧的握着手中的信笺说道:“皇上已经几日不吃不喝，现在生病昏迷。就连宫中的太医都束手无策，这可怎么办才好？”

“这……”还未等乐菱把话说完，苏念慈看着乐菱的眼睛说道:“乐菱，如今皇上在宫中情况不明，你可愿意帮我一个忙？”

“公主有何什么事情，只管吩咐便是。”乐菱扶下身来向苏念慈行礼说道。

苏念慈紧紧地握着乐菱的手说道:“如今皇上在宫中情况不明，我必须回去看他一眼才能放心。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等会儿夜深了我便启程，你则扮成我的样子继续跟着队伍行进。”

乐菱听后有些震惊，不放心的问道:“可是公主，此事一旦被发现，恐怕会惹出大乱子来啊。”

苏念慈点了点头，“可我如今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我整日待在帐内，队伍里这些人也没几个见过我的样子，再加上我快去快回，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乐菱看到苏念慈如此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赶紧和苏念慈换了衣服扮作公主的样子。拉着苏念慈的手说道:“公主千万要注意安全，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苏念慈点了点头，“现在已经到了深夜，也是守卫最松懈的时候，你放心，我会早点回来的。”

苏念慈向乐菱交代了一些重要的事情，同乐菱简单告别之后赶紧准备起身。她暗暗潜入马棚，打算从中偷出一匹马来。不料一时不慎，竟然惊动了马棚中的马。所有的马都开始嘶鸣起来。

“什么人在这里？”帐中的北燕守卫听到动静赶紧跑来查看，还未等苏念慈抽身，北燕的守卫便将她围了起来。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深夜跑到马棚里来？”为首的守卫从腰间抽出刀来指着苏念慈厉声问道。

苏念慈低着头不答话，乐菱却在此时赶过来。

“公主……”乐菱看着跪在地上的苏念慈，苏念慈抬起头来看着乐菱，示意她不要出声。

身边的守卫看见站在一旁的乐菱，赶紧行礼道:“公主，这里出现了一些状况，是在下办事不力，打扰到公主休息了。”

“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乐菱见状，也假装出公主的样子斥责道。

“这里……”

还未等守卫说完，苏念慈赶紧伏在地上说道:“公主，我夜里睡不着觉，本想出来走走，谁料这黑灯瞎火的又迷了路，找不到自己的帐子，这才误走到马棚来了。”

乐菱看着苏念慈点了点头，又赶紧回过头来对着为首的守卫说道:“这位将军，这是我的侍女乐菱，不小心才闯了将军的马棚，还请将军不要怪罪。”

为首的守卫虽然有些不相信乐菱的话，但是大凉的公主亲自开口，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上前行了个礼说道:“既然是公主的侍女，那就没什么事情了，还请姑娘日后小心。这里天寒露重，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倒是让在下不好交差了。”

乐菱一边向守卫赔礼，一边走上前去将苏念慈扶起来。“念在你是初犯，本公主便不与你计较了，下次晚上不要一个人出来了，时间不早了，你也赶紧回去休息吧。”

苏念慈对着为首的守卫行了个礼，跟着乐菱进了大帐。

“好险啊公主，你刚刚真是吓死我了。”乐菱进了帐中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拉着苏念慈的手说道。

苏念慈点了点头，“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也不知皇上这会儿在宫里怎么样了。”

乐菱听了赶紧安慰苏念慈道:“公主，皇上他福泽深厚，再加上宫中有那么多御医在身边，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苏念慈叹了一口气，看着乐菱的眼睛说道:“今晚的事情虽然算是过去了，但是也惊动了不少人，所以乐菱，恐怕现在这里所有的人已经把你当做公主了。”

乐菱听了苏念慈的话才意识到这件事情的后果，惊恐万分的看着苏念慈，“公主，那现在这样可如何是好？”

“既然事情已经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那我们也都没有回头的可能了。”苏念慈看着乐菱，一字一句的说道:“从今天开始，你便是公主苏念慈，而我便是你的侍女乐菱。”

乐菱听后害怕的快要哭出来，“公主，这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苏念慈拉着乐菱的手说道:“乐菱你听我说，事已至此，如果我们不这样做的话，恐怕不只是你我的性命不保，就连两国刚刚缓和的关系也会因为这件事情受到影响。北燕这些年本就对我们虎视眈眈，如果这件事情出了差错，让北燕找到借口发兵我大凉，那恐怕遭殃的便是我大凉的百姓了。”苏念慈说着，紧紧的握着乐菱的手心说道:“所以乐菱，为了我大凉的臣民免遭战火，我们只能这么做了。”

乐菱听了苏念慈的话不再做声了，过了许久才重重的点了点头。

苏念慈跪下身来伏在地上，对着乐菱行礼道:“乐菱，谢谢你。我替大凉的百姓谢谢你。”

帐外的大风呼啸，乐菱起身给苏念慈取了披风披在身上。苏念慈远远的望着帐外，所有的事情好像都被无尽的黑夜吞噬。她们没有想到，正是这样的一个夜晚，改变了她们这一生的爱恨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