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箭出

“将军，你看！”西蜀军中，一个年纪尚浅的兵士指着一处，兴奋地大喊起来。

战斗打到现在这个时候，双方都已是身心疲惫不堪，血液在这冷风之中早已凝固下来，脸上的亦是如此。

刘唐扭过头去，狠狠地将身旁横着的北齐兵士尸体踢在一边儿，“老子看到了，你当我是瞎的？”

年轻兵士惺惺一笑，挠了挠头。

刘唐提着手中的长刀，环顾一眼四周，周旁的战斗已是进入到尾声，战斗打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能够活下来的几乎没有多少。

满打满算，从一开始后战斗到现在，自己手中的兵力也是不足三千。

北齐步卒只能给人一种感觉，那就是实在难缠，几乎每杀死一个，都会有一个到两个的损失，甚至于再加上北齐长弓手，那这损失可就几乎持平。

“将军，给俺个机会，我这就上去建功立业去！”一旁的年轻兵士忍不住开口道，他虽是已经筋疲力尽，但是这眼前的军功在其他事情面前却是显得不值一提。

傻子都知道眼前这不远处的老者身上所穿戴的东西是什么，他们可能不清楚那老者是谁，但是依照常识推断，只要活捉，亦或者带着这一副盔甲回去，定然就会是大功一件，若是说一个小将可能还不够格，但是最起码一个千人队校尉，那肯定是探囊取物了吧。

“你他娘的心倒是够重的，这么大的军功，老子不想要啊？”刘唐笑骂着怼了一拳，脚步已是兴奋的朝着那老者的方向走了过去，其他人目不识丁，最多也就知道那黑甲看上去很是尊贵，但是作为刘唐来说，他可是在场之中为数不多知晓黑甲意义的人。

事情绝对没有想象之中的那般简单，要知道，仔细看了好几眼，目光在那老者的身上扫视了半天，刘唐就已经确定了那老者的身份绝对不会在一个将军之下。

越想心中越是兴奋起来，心中的热气儿，在这寒冬之中也是无法被掩埋，他感到心头的希望倍增，甚至于都已经开始想象起来拿到一笔丰富的军功报酬之后，应该去哪个风月之所。

上次的那个小桃花还是太过骚气，无论是谈心亦或者是床上功夫，都是很不对自己的胃口。

若是有了这么一大笔钱，最起码，也能跟鸨子商量一下，来个未经处事的小娇娘，那娇羞红晕的感觉，才是自己最向往的。

“将军？将军！将军.....”

一连三声，这才使得刘唐从脑海之中的想象出来，脸上一红，不禁感到恼火。

尤其是看到了年轻兵士脸上挂着的似笑非笑的表情，更是忍不住想暴打一番。

不过事情倒是有个先后，刘唐挥舞着手中的马刀，便是朝着老者的方向跑去，带领着手下，步伐急促。

妈的，非得让带这个堂弟也去尝个鲜，省的一天到晚的在这笑话老子，哼。

年轻兵士紧随其后，并不清楚自己堂哥现在脑海之中为自己的考虑。

“嗖”的耳际边刺耳过去，就又是一道鲜活的生命倒在地上不断地挣扎，箭矢进入的位置也很是刁钻，甚至于不是脑袋，就是心脏的位置。

李循在这一刻仿佛又是回到了当初那副建功立业的年轻模样，箭矢在手中划出一道闪电，不可抵挡。

每一箭都是意念上的锁定，这是早已成型的本领，虽是经过了这么多年，但是依旧在这一瞬间被激发了出来，几乎水平并未减失多少，甚至于与当年相比，更是厉害了许多。

出手之间几乎没有多久的停顿，完全是凭借着自身手上的感觉，一箭射出，满是自信，而且倒下的声响也正是印证了这种自信的存在优势。

转眼之间，李循一旁亲卫手中的箭兜就已是空荡荡的，连出三十多支箭，对于体力上的耗损无疑是很大的。

几乎没有多久，李循就只好放下了手中的长弓，他所要达到的目的已经达到，至少在三十多具尸体堆积之后，北齐这边的兵士就已然将士气推到了一个顶峰值，甚至于不少兵士都已是大声呐喊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的鼓声又是再一次响起，这就代表的是西蜀兵士又是要开始一轮新一波的攻势。

而且，一支五百多人的队伍径直的朝着李循这边的方向跑了过来，手中刀刃明晃晃的，在凌晨时分的光照之下显得很是耀眼。

对方步伐很大，不过短短一小刻的时间，便已然是冲杀到了眼前，李循几乎已是可以对方领头将军脸上的狰狞和脸上还未干涸的血渍，那种狂热到满是兴奋的表情，在李循的眼中显得很是可笑。

北齐这边自然是不会轻易放任西蜀军队放肆，虽说自己这边的兵力并不算优势，但是依旧拿起手中的兵刃，忍受着早已酸痛不已的手臂感觉。

鼓声在依旧响起，所有的战斗序章早已是拉开，所以战场上本就是无言，现在自然是不会有任何的迟疑感觉。

战斗一次又是一次，每一次几乎都是有一段战鼓的声音传出，之后就是新一轮的战斗。

“轰”的一声，两队兵士便是冲在了一起，猛的奋力冲杀。

西蜀军队很是凶猛，刘唐奋身跳起来，冲着自己正对面的敌人狠狠一脚，便是将其一脚踹倒在地上，接着手中长刀一划，便是取了那人的脑袋，手中长刀一横，这样可以快速地重新将手中的刀架起，以此应对对方的下一个敌手。

侧边方向，一把长刀砍了过来，本是应当使人猝不及防，但是却是早已被刘唐看在眼中，而且身子侧开，险险的躲过。

刘唐手中长刀一转，狞笑着大声喝道：“想要取老子的性命？给我去死！”

说罢，便是朝着那偷袭之人狠狠的剁了下去，眼看着就要击中，又是转过刀锋，横着划过。

若是论兵法战略，刘唐可能是所有小将之中最为一窍不通的那个，但是若是论冲锋陷阵，这个猛将却是完全可以以一当十，没有任何问题。

原先那个想要偷袭的北齐兵士，只是一转眼之间，便是剩下一具吐着白气的尸体，抽搐着，等待着自己最后的时间。

刘唐越战越勇，尤其是在见过血之后，此刻更是狂性大发，手中的长刀挥舞的更是快速。

面前之人几乎没有任何抵挡之力，刘唐孤身一人，死死的朝着自己的目标而去，眼中迸射着对于猎物的渴望。

不过这样一来，可就苦坏了一旁保护着刘唐的数十个人，他们甚至与不敢和自己的对手长时间的鏖战，也正是如此使得不少人心中苦不堪言。

“堂哥！你别这样，跟在队伍之中，咱们阵势不可以乱的！”

一开始时候的那个年轻兵士忍不住冲着刘唐大声喊了起来，手中的长刀狠狠地从一个北齐兵士的身上抽了出来，血液溅射，沾染在年轻兵士的身上，甚至于脸上的血液也散发着热气儿。

“你他娘的给老子顾好自己，在阵列里别他妈的出来，老子带你出来，自然就要保着你完完整整的回去，你是想让老子挨骂吗？”刘唐跳骂起来，手中长刀挥舞的滴水不漏，身边就三两个人依旧护在他的周围。

不知不觉之间，凌晨时分已是过去好久好久，甚至于阳光也在那东边方向升起，暖洋洋的晒在身上。

刘唐一身是血，带领着手下不过是几个人冲在了第一线上，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第一次和北齐这样的一位军事力量最为尊崇的元帅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遇到，而且就算是他现在也依旧只是认为这个老者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将军而已。

刘唐手中长刀从一具新鲜的尸体之中抽了出来，脸上满是戏谑的狞笑，“怎么老头儿，你打算靠着你身边的这些个残兵败将来作资本？哼哼。”

北齐兵士很是紧张的望着眼前突兀的出现在正对面的这一群浴血的敌人，这个家伙很明显就是一个疯子，尤其是刚刚几百步左右开始冲锋过来的时候，更是像一头横冲直撞的蛮牛一般。

所有的亲卫瞬间便举起了手中的长刀，对于这样的一个无法看清其规则的家伙，这些人还真的是头一次见到，本身就对与李循很是看重，此刻更是由不得他们心中不紧张起来。

李循淡淡的看着正对面稍远处的刘唐，微微赞叹道：“老夫叱咤战场这么多年，还头一次见到像你这般冲杀的狠角色，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但是光是有一身蛮力可成不了大事。”

刘唐微微喘着气儿，刚刚冲杀过来，他的体力消耗也是很大，甚至于手上都开始颤抖，这是脱力的感觉，不是什么好兆头。

“杀你，还是足够的，说真的，我看你箭法不错，何不就此投降，投奔我大蜀，若是我来举荐你，虽说是敌军身份，但是一个将军也不是不可能的，如何？”

李循哈哈大笑，苍白的胡须在这冷风之中不断地摇动着，他停不下笑意，真的很是可笑。

“你可知道你面对的是何人？老夫这般身份，其实你这般小角色可对话的？不过是看你有着几分本事，这才和你对话，劝降？你有什么资格？恩？”

刘唐长出一口气，多少年以来，很多人都知道他之所以要从军的缘由，现在有个人突然将那尘封在心中的伤痛挖了出来，这就实在难以控制住他自己心中的愤恨。

“老子这一生敬重英雄，甚至于对你，还有那么点儿不忍，一把年纪了，我也不想你死到最后，落得个千刀万剐，既是这般没脸，那就废话少说，纳命来！”

言语过后，便是长刀出手，径直朝着李循而去，身后兵士紧随其后，护佑在其侧旁。

“铛”的声响，一支支长刀迎了上去，对着刘唐义无反顾的抵抗着。

霸王身姿，此刻在刘唐的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纵然是距离这般远距，也能够感受到这疯子身上的狂意。

“啊！”

长刀横过，势不可挡，一出手，便是数个性命惨死在原地。

环顾四周，皆是尸体，不少北齐兵士只是觉得眼前一道光影闪过，便是黑了双眼。

刘唐在这一刻，早已完全拿出了所有本事，他心中已是定下了决心，眼前远处的那个老家伙今天一定要死，而且会死的很惨很惨。

“嗖”的一声，本能之下，刘唐慌忙转身，扭转着身子这才堪堪躲过，低头一看，只见左胸处，一道凹陷在身。

一支箭矢狠狠的钉在自己身侧一个兵士的身上，那兵士“呜呜呀呀”的嘶吼着，绝望的只能不甘心的倒下。

“举盾！”刘唐心中的恨意更是明显，嘶吼着从一旁的乱尸之中寻到一个盾牌，竖在自己左手处。

“轰”的一声整齐声响，手中有盾牌的北齐步卒便是将手中的盾牌竖了起来，只是露出一双眼睛在外。

按照常理来讲，这般近战冲杀，不可能会有敌方的长弓手开弓射箭，要知道，这样的距离，若是没有把握，一旦失手，那就连自己家的兵士也暴露在了自己的射程之中 。

刘唐静静的望了一眼，“都小心着点，那个老家伙手中的箭！”

战斗自然不可能因着这一点小问题而停下来，更不会因为那一张长弓而进退两难，这个时候，刘唐自然是知道自己应当做什么。

手中长盾狠狠的砸向正对面的北齐兵士，巨大的冲力直接就将那人冲倒在地上，长刀翻身划过，便是增添一具尸体于此。

李循站立在远处，手中的长弓一刻不停，张弓搭箭，心中意念所在，就立刻出手。

箭出，声响，便是一具尸体倒下。

一旁的亲卫忍不住暗暗喝彩，这样的出神入化，只怕是也只有这位战神才能表现得出来。

每一次箭矢的把控，在李循眼中看来都是不费吹灰之力，但是他的体力却是耗损巨大，甚至于不时地手上的抖动都在偏转着箭矢的方向。

甚至有几箭，几乎是擦着自己这边兵士的身侧而过。

眩晕感传来，脑海中开始显出“嗡嗡”的声响，药物的劲头好似过去，这位战神在射出十几箭之后，终于是撑不住了。

“元帅！当心”一旁的亲卫慌忙上前搀扶。

长弓缓缓从李循的手中掉落了下来，砸在地上。

李循身子完全依靠在一旁的亲卫肩膀，喘着粗气，嘴中升起一阵阵的白雾。

“呼呼......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在这样的战场之上显得很是违和，但是确实存在。

刘唐又是轻易的收割一条生命，带血的长刀配上满身的血迹，此刻就像是一个地狱之中的杀神。

他震惊的望着不远处的那个老者，此刻身边的兵士寥寥无几，他也已是按照自己的愿望，冲杀到了不足十余步的近处。

刚刚那老者身旁的北齐兵士所喊出的那几个字，在刘唐耳中显得很是清晰，每一个音符，包括文字，都是那么的清楚。

“元帅？”刘唐喃喃自语，接下来，脸上就已是兴奋到疯狂的样子，“哈哈，老子就说，你这黑甲上边的纹路怎的这般奇怪，没想到我刘家祖先保佑，竟是让老子三生有幸，遇到了这么一条大鱼！”

扭转过刀锋，还管他三七二十一的，径直就朝着李循而去。

李循身边此刻还有十余人而已，四处的战斗使得人数不得不派往其余地方支援，他清楚地看到一道身影冲着自己这边的位置而来，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迅速。

眼皮突然之间变得好沉重，几乎在同一时刻，手指也是不听使唤。

不甘心？

不服气？

亦或者是心底之中的怨气一股脑的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之中。

无数次的猜想着自己日后会如何去死，但是成为敌军手中的战功，这是他所接受不了的。

眼前，自己带领着的手下一个接一个的被砍翻在地，西蜀后续的兵力也是补充了上来，现在到了这样的时刻，无论如何，自己心中所不甘愿的事情却是不断的朝着完成时刻进行着。

身影倒下，距离刘唐的身影已是不足十步。

这样的距离，一个武者不过是需要踏出一步，就可以用手中的兵刃，取了对方的脑袋。

李循睁大着眼睛，眼睁睁的看着最后几个手下迎了上去。

倒下，死亡，面对着他。

这一瞬间，李循低眼看到了被丢在一旁的长弓，它静静的掉落在地上，其上还有这一支未发射出去的箭矢。

这一刻，刘唐的狞笑声已是清晰地出现在李循的耳边。

“哈哈，奶奶的，投降还是死去！老子再给你一个机会！”

“再给你一个机会！”

“机会！”

声音开始变得混杂起来，脑中的嗡嗡声又是剧烈的卷土重来。

但是李循此刻眼中却是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地上的那张长弓。

甚至于远处朝着这边赶来的北齐武卒所发出的惊呼，也听不到耳中。

“元帅小心！”

那些被冲散的亲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西蜀那个浴血将军，举着刀，狠狠的朝着李循劈了下去。

这一刻，时间仿佛开始迟滞了一般。

李循只觉得身体的力气在自己的一个动作之下完全被抽空，而这个动作则是就地一滚，以一个完全失去仪态的动作，瞬间将地上丢弃的长弓拿在手上。

刘唐的长刀已是在天际边划出一道弧线，缓缓下落，只需要片刻功夫就会出现一道血色液体在自己的身上，至少刘唐是在心中这样的想象的。

李循手中终于握到了心中想要的东西，那熟悉的触觉，使得身上的血液也开始沸腾了起来。

“嗡”的一声，弓弦被狠狠的拉开。

双目相对之中，满是冷冽。

就是现在，就是趁着刘唐手中的长刀下来之时，无法收住的片刻功夫。

“嗖”的一箭，在长刀快要抵达李循肩膀的时候，长箭飞了出去。

看着时间，明显要快刘唐片刻。

刘唐对战多年，又岂是不知道现在这样的情况？

若是现在自己收手，只怕已经是来不及，甚至于手中的长刀都无法护得住自己的身体。

与其如此，那倒不如来个两败俱伤！

心中念及如此，一股子凶狠之意便是从胸口迸发出来。

手随心动，便是毫不犹豫的朝着李循的脑袋上砍了下去，丝毫都没有迟疑的意思。

李循惨然一笑，心中升起无限的感慨。

没想到，生前一世荣耀，却是死在了一个无名小卒的手中。

世道之间，实在是没有什么规律可言。

冷风缓缓的吹拂着李循的发丝，苍白的头发在这冷风之中已是肆意的飞散着。

箭矢直朝着刘唐面门而去，而刘唐的长刀，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朝着自己的脑袋毫不犹疑的斩了过来。

双死的局面已是明显，李循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理会战场之上的嘈杂，也不在去理会亲卫们焦急的呼喊。

一切都已是落下了帷幕，这持续了这般长久的战斗也终于是可以消停了。

纵然是再怎么不甘心，也依旧只能如此，没有办法。

希望来的突然，但是却到了最终，还是没有救到自己一命。

上天呐，你何故要与老夫开这样的玩笑？

时间定格，李循知道自己已是必死无疑，但是过了许久，却是不见身上的痛感出现。

疑惑的睁开眼睛，望向对面的刘唐。

愣了片刻，突然听到刘唐口中哭喊一声，声音凄惨无比。

“堂弟！啊！”

怀中躺着一人，早已是奄奄一息的模样，而自己射出去的那一支箭矢，则是稳稳的插在那怀中之人身上。

泪水顺着刘唐的眼眶落下，在布满血迹的脸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