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榕树妖
天下九州，青州与雾州相邻，余少青所处的清河府，便算是青州最靠近雾州的边境。而他从小生活的南坪村后方，那一条巨大而延绵不决的云荒山脉，更像是一条奇怪的钩子，将两片大州，连接在了一起。
几百里的云荒山脉，像一条墨绿的巨龙，蜿蜒的趴伏在了这两州的交界之处。
对于曾经的余少青而言，这已经是难以触及的危险领域，时常都有听说山脉中妖兽作怪的传说，连强壮的猎人都不敢太过深入。而对于大夏王朝、甚至对于青州而言，这都只是其十八府城中的某一不痛不痒的小板块，只是相对太难开发成城池而已。
不过不管青州还是雾州，地域特征皆是以平原为主，这拔地而起又连绵不绝的云荒山脉，确实又显得过于异样。传说那山脉的深处，即便连槐秋水这等人物，都不敢随意踏入。再加上大陆的第一批比蒙，其中一只就诞生于云荒山脉附近，更是给这无人之境，平添了几分危险气息。
这几日，余少青在这云荒山脉外层的山脚间，倒还没有感受到那种危机。白天只管挥刀劈树，饿了渴了，自有余老爷子送来的野兽为食，晚间再爬到树上去休息，偶尔见识几只寻常野兽的抢食过程。
日子虽过的艰辛枯燥，但感受到自己力量一丝丝的增强，也觉得充实满足。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余老爷子守在余少青身边的时间就越来越少，到这两天，几乎是丢下一头食物，便转身就走。余老爷子从没说过他消失的这大片时间都在干什么，余少青也很识趣的没问。
余少青明白，余老爷子迟早会从他身边彻底的消失，就像他的爷爷那样。而且联系起诸多线索，对于余老爷子的身份，余少青心中也有着那不想承认的答案。
“咔！”一刀劈下，如牙齿般许多缺口的刀面陷进了树干之中，经过几天的努力，余少青也终于劈开了这坚厚的榕树皮，还来不及兴奋，那刀口之处竟是有些血色的液体流了出来。
整棵巨大的榕树都微微颤动了一下，繁多的树枝树叶沙沙作响，这一瞬间，整棵榕树宛如一个活物，甚至连余少青脚下的地皮都跟着起伏了一下，但很快又静止了下来。树干刀口处的血色液体流到树根便不再溢出，就像人身上的一道小刀痕，流血也会迅速止住。
余少青怔怔的看着这一幕，心中惊觉不已，这哪儿是什么普通的榕树，根本就是一只快成妖的榕树精！难怪这树皮硬的惊人！
而且这一颗榕树，能在这片树林独占这附近几十平米的空地，其内别说树木，连花草都不生出一株，这本身就很有问题！
而在余少青看不见的地层，榕树错综复杂的根茎向着四方延伸，那每一条或粗或细的根茎，都像心脏一般在微微呼吸，而余少青砍进树干的那一刀，则让根茎猛烈的‘深呼吸’了一下，这才导致地面的起伏。
而这些根茎所触及的面积，又岂止地面那小小的几十平米，它们呼吸着，极度缓慢的向外延伸，如若触碰到其他树的根茎，就会与其缠绕，然后吸纳那棵树的精华为本身所用，直至被其缠绕的树木枯死，化为尘埃。所以这茂密的树林，这大榕树的附近，才会有这么一片寸草不生的空地。
其实千年的光景，无论是放到那一种动物身上，都早已修成了统治一方的大妖魔，就好比早前余少青见过的那槐秋水的黑豹妖兽，看似威风凛凛，也不过两百年的修炼光景，这还算慢的了。
但植物不一样，它们吸纳天地灵气的度，远比动物都来的缓慢的多，千年时光，也才幻化出一道知觉。
余少青逃开这大榕树妖几丈远，深怕这树妖伸出树枝来绑住自己，想要离开这里，但又怕余老爷子回来找不见自己。而且他也深知这附近野兽众多，自己唯一防身的柴刀还卡在树身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躲在远处犹豫不决，只盼余老爷子能早点回来。
再看那参天榕树，树还是那棵树，竟也生出了几分怪物的感觉，特别是那些树枝，像极了怪物尖锐的手指。余少青一想到自己这几天竟然都和这树妖如此亲密，甚至还在树杈上大大方方的睡觉，顿时觉得一阵后怕。
余少青与大榕树妖‘对峙’许久，余老爷子只手提着一只山鹿从另一方向走来，将山鹿的尸体丢到榕树根下，说道：“跑那么远做什么？快过来！”
余少青指着榕树，道：“那棵树是、妖、妖怪！”井然忘了，自己其实也是一个长着尾巴的怪物。
余老爷子冷冷一笑：“连六识都还没幻化出来，哪儿算什么妖怪，别想着偷懒，快过来！”
夕阳西下，金黄的阳光带着懒散的意味，普散一日最后的暖意。
大榕树前，余老爷子难得的架起了篝火，烧烤起鹿肉来。阵阵熟肉的香味钻进余少青的鼻子，看着油光的烤肉，只觉得胃里的酸水都要被勾引出喉咙了。余老爷子看了眼馋的余少青一眼，微微露出笑意。
余少青一怔，榕树还是这颗榕树，但余老爷子好像换了一个人。
前几日，这余老爷子都只管给他丢下一具没有任何伤口的动物尸体，然后就不管不问，莫说与他闲聊，就连微笑余少青都没从他的脸上见过一个，而且消失的时候也极为洒脱，好像全然不关心自己的死活一般。
但是今天，反而更像自己真正的爷爷。一股久违的，被人关心的感觉温暖了余少青的心。
或许是因为自己被这颗没成型的榕树妖怪给吓着的缘故吧？余少青自嘲一笑，轻摸地上凸出的根茎，心道：“谢谢你了。”
余老爷子用树枝戳了戳鹿肉，说：“熟了，去把你的刀拿来割肉吃吧。”
“哦。”
余少青起身去拔刀，却发现那卡在树干里的柴刀竟是怎么也拔不出来，余老爷子缓缓走来，面不改色的将柴刀拔出，交到余少青手上。
余少青割下鹿肉，先递给余老爷子，又自己割下一块，狼吞虎咽了起来，忽是想起什么，一边吃肉一边含糊的问道：“爷爷，你叫我砍这颗妖树，不是真的想在这里盖房子吧？”
余少青怪余老爷子冷淡，但又何尝想到，这声‘爷爷’，他也未曾主动叫过一次。只见余老爷子脸上的笑容更显和蔼，温声说道：“你若真能将这颗榕树砍下，那到时候练就出的气力，就算是只身一人，也能在这福临镇好好的活下去了。而且这榕树虽还未修成妖怪，但体内已经结出了一枚树心，你若能将这颗树心吃下，对你亦是大有好处。”
“那我明天还接着砍它吗？”
“砍，怎么不砍？有我在，你还怕它吃了你吗？”
余少青嘴巴一瘪，心想它要真吃我那阵儿，您还指不定在哪儿呢。
吃过烤鹿肉，余少青躺回树杈上休息，余老爷子熄灭篝火，竟是没有如往常一般离去，而是盘坐在树下闭目养神了起来，也让余少青的安心了不少。
余少青躺看着天上的月亮，用手抚摸树干，知晓自己一直以来砍的是一个会‘流血’而且还拥有‘树心’的活物，心中便隐隐有些不忍，对着天空的月亮说道：“爷爷，我明天能换一颗树砍吗？”
余老爷子闭眼答道：“砍死树的效果怎可与这颗妖树相比？”沉默了一会儿，或是体会到余少青的心境，接着说道：“莫说它现在还不算一条命，就算真是活生生的妖怪，也免不了有一天被人、或者更强大的妖怪灭杀的后果。就算不入修行之道，弱肉强食，也是人间处处彰显的法则。”
余老爷子突生感慨，道：“修行之道更是如此，一个强者伟岸的身影，却是用无数人的尸体硬生生堆出来的。所以人王隋德，才用了这地狱的名号，设定了修为的等级。修为越高，你身上背负的孽障，你所要承受的痛苦，就会越深……”
余少青虽没有经历过这些，却也听出了语气中的无奈，忽而问道：“爷爷，你是……比蒙吗？”
没有回答，余老爷子盘膝而坐，像是睡着了。
但余少青心中清楚，他身下坐的，不仅是比蒙，而且还是三十八年前，大夏王朝诞生的第一只比蒙。那是恐怕比任何妖怪，都要可怕的存在。
一夜再无话，余少青却是比往日还有更快入睡，而且好似做着什么美梦，脸上挂着痴痴的微笑。
余老爷子从树下站起，眼神复杂的看着熟睡的余少青，他背后长长的尾巴像猴尾一样笔直的掉在空中，余老爷子的眼色越发忧愁，站定一会儿之后，又皱眉望向远处的天空，那里，有三个大人物刚刚锁定他的气息，正在朝他追来。
余老爷子冷冷一笑，又再次消失在了原地。
待余老爷子走后，千年榕树竟是开始微微颤抖，一根手臂粗细深埋在地下的树茎，正在缓缓的突破土层的阻碍，露出地面……
太阳缓缓从山脉的那头升起，余少青睁开眼睛，跳下地面巡视一圈，余老爷子果不其然又消失不见了，心下有些失落。
忽然间，余少青看到一条特殊的榕树根，像刚刚从土里刨出，表面还带着新鲜的黄土，就那么平躺在地面之上，而且笔直延伸，一直延伸进森林之中。像是在为余少青指明着某一个方向。
余少青若有所思，照着这根茎走去，走进森林，才发现这根茎竟然还在延伸，仿佛要一直延伸到，那鲜少有人踏入的，云荒山脉的至深之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