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三)
这天,韩成龙与李天凤又到了“十里香”饭店张为楚那儿,韩成龙打头,向师傅提出了一个请求,让他做祥和饭店的顾问。
张为楚一听这话便摇起头来,说自己也没什么大本事,能当什么顾问?再说自己这头还顾不过来,怎么能分身去那边当顾问?
李天凤按照早跟韩成龙商议好的意思,接过话去,对张为楚说:“这事儿姨夫放心,你要是有空,一个月就去那么一回两回瞧瞧,要是没空,就先忙这头的事儿。到了那边也不用你亲自干活,指点一下就是了,重点指导韩成龙做那个鸡。”
韩成龙说:“当然,也不会让师傅白忙活,一个月,我们孝敬师傅八十块钱。”
张为楚有些动心,想了想说:“钱不钱的倒是无所谓。那个鸡怎么做,我不都教给你了吗?你不是也会做了?又没有什么蹊跷,还用得着重点指导?”
韩成龙赶紧说:“我就是用上吃奶的劲,也做不出师傅你做的那味道呢。老将出马,一个顶俩,你到那儿坐镇,我才沉得住气。”
李天凤在一旁帮腔说:“姨夫,韩成龙那本事,连你个小拇指头也比不上呀。再说,我们那饭店刚开张不久,什么也摸不着头,你得拉我们一程呀。”
张为楚终于被韩成龙与李天凤的一番甜言蜜语打动,跟着他们两个到了祥和饭店。
张为楚第一次来这儿,没进门,先绕着饭店转了一遭,看了看四周的情况,又回到饭店门口时,却见这儿已是竖起了一块大牌子。张为楚记得,他刚下车时这儿没牌子的,显然是刚放下的,就停下看了起来。
只见牌子最上面一行大字写着:“本店新增特色菜——元帅鸡。”
下面是许多小些的字:“本店即日特别聘请国内知名厨师张为楚为顾问,奉献给顾客祖传拿手特色佳肴——元帅鸡。张为楚师傅从事厨师工作多年,曾在国内有名的大饭店做大厨多年,具有很高的名望。他曾为陈毅元帅做过菜,元帅对张师傅的手艺极为赞赏,尤其对张师傅做的炖鸡赞不绝口。这种鸡肉嫩汤鲜,香气浓郁,里边还有多味中药,有强身健体之功效,欢迎各位前来品尝。”
张为楚看了,有些哭笑不得。说这上面写的不是实话吧,还真指不出哪是假的。可要说全是真的吧,还不是那么回事,就说“元帅鸡”这新鲜名字,自己从没对外说过,也从没听说过,不过想想,确实给元帅炖过鸡,元帅也确实夸过几句。张为楚没了办法,只是伸个指头点划着韩成龙的鼻子,说:“你这小子……”
打那之后,这牌子就一直竖在祥和饭店的门口。过了几天,县报上登出了广告,全和祥县的人都知道了,祥和饭店来了一个高级厨师,这人给元帅做过菜。至于张为楚,有空就跑来瞧一眼,忙了就不来了,反正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韩成龙也从来不催,不过倒是说话算话,每个月都把八十块钱给师傅放到口袋里,张为楚很高兴。
这一招使过,见了效果。接下来,韩成龙又接连使了几招。
当时,和祥县正轰轰烈烈地发动全县人民开展爱国卫生运动,机关干部跟学校的师生都纷纷上街打扫卫生,正忙得汗珠儿乱滚的时候,韩成龙到了,骑着他卖菜时骑的那辆三轮车,车上装满汽水,还插着一面祥和饭店的黄色旗子,在县城人多的地段,看到有打扫卫生的人,便停下来送上一捆汽水,说是表达心意。大伙儿都高兴,领导自然也高兴。这是一个好典型,县报社的记者当下作了现场采访,韩成龙呱唧呱唧说了一番,报纸上还登出了他的照片。这下,许多人都知道了祥和饭店的“老板”韩成龙,作为个体户,也积极参与县上组织的活动,亲自上街给大伙儿免费送汽水,表现出了很高的思想觉悟。其实,李天凤心里最有数,这批汽水进来之后一直卖得不好,韩成龙早就想低价处理了,这次不过是做了个顺水人情罢了。
接着,韩成龙还鼓捣了许多事儿,像六一儿童节全家就餐优惠大酬宾活动、餐费超过二十元摸奖活动、祥和饭店累计消费达到一百元送菜活动等等等等,反正是花招一个接着一个,不住地折腾。还别说,这买卖真地就比以前红火了不少,李天凤更加真心地佩服起来。
这天,张为楚来了祥和饭店。到时天还早,没客人,正跟韩成龙说话呢,就听门外有人叫道:“韩成龙小朋友在吗?”
韩成龙听话音耳熟,赶紧跑出门去一看,是王忠祥来了,后边跟着王文殊跟司机老程。两下里见了都很是高兴,韩成龙赶紧把王忠祥往店里边请,王文殊说:“你这段时间不到家里去了,老爷子老念叨你,今天正好没事,我就陪老爷子找你玩来了。”
韩成龙说:“我也打算这几天就过去呢,前一阵店里太忙了。”
王忠祥哈哈笑道:“应该先忙正事儿,我这次来,一是过来看看你,二是看看你的铺子,尝尝你做的菜。”
韩成龙带着王忠祥三个在店里转了一圈儿,最后把他们领进了饭店最好的一个房间,说过一会儿话,韩成龙抽个空出来,对张为楚说:“师傅,今天无论如何得麻烦你老人家亲自出马了。”
张为楚明白韩成龙的意思,没打顿儿就说:“你去招呼客人便是,厨上的事全交给我了。”
韩成龙嘴上像抹了蜜:“多亏师傅来了,要不我真要忙得掉不过腚来了,师傅你做好了,一起过来坐坐。”
张为楚说:“行。你就说上什么菜吧。”
韩成龙转了转眼珠子,说:“一定得有几样硬菜,一样是咱店里的全羊,一样是师傅你的元帅鸡,还要来条鱼,王姨喜欢吃清蒸鱼。另外,师傅你再看着做几样就成了。还有几个让李姐来做:一个是炒豆腐渣。一个是小白菜渣豆腐,一个是干豆角炖肉。还有,一定要做一锅小米粥——南瓜小米粥。”
李天凤说:“这些东西能上得了台面吗?不让人家笑话咱啊?”
韩成龙说:“这几样一定要上,你就照我说的办就是。”
韩成龙跟王忠祥吃过几回饭,对王忠祥的口味心中有数。他心里透亮:像王忠祥这样的城里人,平日里饭桌上的鸡鸭鱼肉自是少不了,也经过大场面,肯定见得多,也吃得腻了,便是端上去也不稀罕。可像豆腐渣、干豆角之类的寻常东西,他们却寻常极少吃到,在那儿分明就是稀罕物件,让他们尝尝这些清淡的东西,必定既新鲜又合胃口。韩成龙还想到了一层,他曾多次听王忠祥说到当年吃豆腐渣喝南瓜小米粥的事,当时就留了心。因此,韩成龙点的菜,来了个“雅俗共尝”,高低兼顾。高档些的,显示自己重视的程度和心意的真挚,以免让人家看轻了,而寻常的这几样,却表露了体贴和特色。
张为楚一直干这行,倒是看透了韩成龙的心意,对李天凤说:“天凤,咱们就按成龙的吩咐办。”
计议已定,韩成龙回到房里陪着王忠祥他们说话。不多时,菜便接连端了上来,果然不出韩成龙所料,老爷子连声叫好,特别是对李天凤做的那几个菜更是一迭声夸赞,说多年没吃到这东西了。王文殊说老爷子在家里老是没胃口,总要劝老爷子多吃,没想到来了这里吃个不住嘴,倒一次次让老爷子少吃点儿!她自己对那个干豆角炖肉也是吃得津津有味,司机老程却最喜欢全羊跟元帅鸡,连说好吃。韩成龙自然心里乐开了花,打发服务员出去买了不少豆腐渣,又让李天凤把存下的干豆角拿了许多,让老爷子他们走时带上。
张为楚得了空,也到了房间来,给王忠祥和王文殊敬酒。
王忠祥高兴地对张为楚说:“你教的这徒弟不错。跟他还是在你店里的桌子底下认识的。也不知怎么着,我就看这小子顺眼,过一阵子不见,还真有些想他。”
王文殊说:“老爷子没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他的外孙如今在大学读研究生,平常很少回来,回来说不上三句话,祖孙俩就要呲牙。还就是怪了,他就跟这个小韩对眼,两个人到了一块儿,就嘻嘻哈哈地说个不停。”
张为楚说:“这就是缘份。依我看,就让成龙拜老爷子为干爷爷吧。”
说着这话时,张为楚对韩成龙递了个眼色,韩城龙精得猴子一样,当下就明白了师傅的意思,立即拉开椅子跪了下去,给王忠祥磕了一个头,叫了一声:“爷爷。”
王忠祥哈哈大笑,赶紧把韩成龙拉了起来。
王文殊却露出了不太情愿的样子,说:“感情有就行,要这些名字干什么?”
张为楚刚要说话,王忠祥却对女儿说:“寻常成龙也叫我爷爷的,我这年龄也当得起他爷爷。哈哈。按理说,管我叫了爷爷,就得叫你姑姑的,不过这称呼不好听,那就只叫我爷爷,还是叫你姨吧。要不然,叫干妈也成。”
张为楚与韩成龙都是心里点头,老爷子倒底是在官场上滚打多年的,心思就是周密,一句话就把事儿给顺过去了。可韩成龙心眼儿来得极快,当下趴下就给王文殊磕了个头,叫了声:“干妈。”
众人当下都笑了起来。
喝了几杯酒,表示过心意,王忠祥又评说起桌上的饭菜来,由饭菜又说到了当年的生活,由当年的生活又说到了死去的战友。当年王忠祥在朐县县大队当指导员,曾在和祥东边的山区住过几天,还跟日本鬼子在那儿打过仗。当下,王忠祥长叹了一声:“有时我做梦,还梦到小黄村,我都十来年没到那里去了。”
韩成龙说:“爷爷,你若有空,我陪你去。”
老爷子顿时来了兴致,说今天正好有车,吃完饭就到那儿走一趟。王文殊担心他的身体受不了,老头子连说没事。
王忠祥也是个急脾气,说干就干,三下五除二吃完了饭,便立马行动起来。韩成龙与王文殊上了车,往和祥东边驶去。
在沙土路上跑了一个多小时,沿着山沟转了许多弯儿,终于到了和祥最东边的小黄村,在村头下了车。
这村太偏僻,地也少,还缺水,几年前和祥县把村子整体迁移,村民全都搬到县城附近的乡镇去了,如今这儿没了人烟,一片破败景象。王忠祥在车下一站,四周打量了一眼,感慨起来:还是当年那个模样,没大变样啊。老头子记性不错,在头前领路,进了村,走过几条胡同,径直到了当年他住过的去处。
这是一个全是到肩高的石头墙围着的院子,里边三间小北屋,两间小西屋,都是低矮的茅草房子,屋顶全都塌了下来,只有两个山墙还立着。韩成龙把两扇已是朽烂的破大门推开,几个人走了进去,只见满院都是齐腰高的乱草。王忠祥默默地在院子中间站了半晌,又趴到窗上往破屋里边看了半晌,叹了口气对韩成龙几个说道:“当年日本鬼子扫荡,朐县县大队撤到这儿,我在这个院里住了个把月,县大队的中队长马和利就死在这西屋里。那人打仗是把好手,身体也壮,可就不知怎么了,头夜睡着了,第二天怎么叫都不应了,就那么死了。现在看来,不是心脏的病,就是脑子的病。”
王文殊说:“那些老革命当年真不容易呀!”
在院子里说了半晌,四个人出了门去。王忠祥又说:“来一趟不容易,我得到马和利他们的墓地上看看他们几个去。”
几个人自然都依着老爷子,老爷子也一点没露出疲累的样子,在头前走去,出了村,爬过一个小坡,王忠祥一指:“就在那儿。当时我们县大队就在山那边跟鬼子干过一仗,当时死了四个人,加上马和利,他们五个一块儿埋在了那儿。”
说话间到了跟前。这是一片篮球场大小的垙子地,四周原先垒着石墙的,现在好几段都塌了,里面满是杂草,一片荒凉。
王忠祥的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气哼哼地说:“看来如今没人管这里了,这弄的什么样子啊。”说着竟是哽咽起来。
王文殊赶紧把王忠祥扶到一边去,在断墙上坐了下来。韩成龙说:“爷爷你坐着歇歇,我来收拾收拾。”当下便跟老程一起,动手拔草,好一阵忙活,勉强收拾得像了个样子。王忠祥走过去,挨个摸着墓碑,看了看说:“兄弟呀,王忠祥对不住你们。”
这时候,韩成龙把自己放在一旁的背包打开,往外掏起了东西。
往这儿走时,韩成龙就背上了这个包,鼓鼓囊囊的,当时王忠祥还问背这么个大包干什么,韩成龙说带上点水跟水果什么的。这时,韩成龙从包里拿出来的,却是些炸肉、藕盒、豆腐丸子,还有苹果、馒头等,最后还拿出了些香柱、黄纸,还有一瓶酒。他把这些东西在五座坟前摆放齐整。
王忠祥和王文殊看得目瞪口呆。王忠祥说:“成龙,你这心还真是细,我光急着往这边走了,这事儿就没想到。”
其实,韩成龙早就听王忠祥说过他的战友在东山里牺牲了好几个的事,适才在饭店里吃饭时又听他说起,知道老爷子心里记挂当年的弟兄。在王忠祥提出要过来看看时,韩成龙便赶紧把店里现成的肴菜拾掇上了一些,香柱、纸钱等东西李天凤在店里也存着不少,也就手带了一些过来。
韩成说:“爷爷是个重情义的人。一听你要来小黄村,我就估计到了这儿,你一定要来看看老战友的,所以,就带上了些这个,也代表爷爷表达一下心意。”
王忠祥转身对着王文殊说:“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成龙了吧?行事就是对我的心思。”
韩成龙把香点上,王忠祥接了过去,双手举着,在坟前鞠了个躬,然后插进了土里。韩成龙摆上酒,王忠祥对着坟堆叹了口气说:“唉,王忠祥对不起你们几个弟兄呀,不说别的,看看你们睡觉的这地方,成了什么样子!”
王文殊说:“这里如今没人了,哪个还来管呀。”
王忠祥又是一阵长叹。
韩成龙这时说:“爷爷,这事你甭管了,回去我找些人来,把这里重新修一修,拾掇干净,还有爷爷住过的那个院子,也重新整理一下。就是没人住,也不能让那些老屋子塌了。”
王忠祥激动起来,一拍韩成龙的肩膀,说:“成龙,我没看错你,有良心。这样吧,工程你来干,钱我出。”
韩成龙说:“这事全都由我来办,你甭管了,钱我有。”
王忠祥说:“成龙啊,这不单是钱不钱的事儿,这是我作为老战友的一点心意,这个钱我必须出。不然,我良心上过不去,我对不住躺在这儿的弟兄。”
韩成龙说:“爷爷,我们做晚辈的更应该表达点心意呀,没他们,哪有我们的今天啊。”
一番话把王忠祥说得浑身热了起来,他又用力拍了几下韩成龙的肩膀,连声叫好,却更不答应韩成龙出钱了。两个人一时争了起来。最后,王文殊问:“你们俩就别在这儿吵吵了。先估摸下花多少钱吧。”
两个人这才停止了关于钱由谁出的争论,说起该做哪些活儿来,王忠祥把自己的设想说了一番。韩成龙做过建筑,听完王忠祥的意思,心中已是大体有了数。本来韩成龙想:墓地这边,把院墙用石头重新砌起来,草除干净,地平整起来,坟堆再归整归整,村里那个院子把屋顶重架起来,门窗修修,院子拾掇一番,这两项花销不会太大。可王忠祥却是想,动一次工不容易,要像模像样,好生修一修。按这意思,活儿连料带人工,花销肯定就一千上下了,这对韩成龙来说,就有些头沉了,可他向来是棺材里搽粉——死要面子的脾气,既然话已出了口来,断不会缩头装怂。所以,这个“预算”出来后,韩成龙还是硬着头皮说要由自己出这笔钱。
王文殊说:“这样吧,咱们先按一千二百块钱来计划这两项工程。这笔钱,老爷子出五百,我出五百,成龙,你出二百。你挣几个钱不容易,组织施工就很费心了。钱,你出这些就很不少了。”
王忠祥说:“好,就这么办。钱,到时要是不够,缺多少都算我的。”
资金问题经过这一番热烈的讨论,定了下来。然后几个人又具体研究了一下施工方案,事儿算是大体有了眉目。
办完了这事儿,香也烧完了,王忠祥父女上前奠了酒,烧过纸,然后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只有韩成龙按照农村的规矩,趴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回来的路上,王忠祥不住地感慨,走了一路,夸了韩成龙一路。
把韩成龙送回饭店,王忠祥他们没下车,直接就回了市里。韩成龙把要在小黄村那边起工程的事儿对李天凤说了,李天凤听了有些不高兴,埋怨韩成龙这是拿着闲钱补罩篱,有钱没处花了。韩成龙却笑李天凤只看到自己眼皮底下三寸远的地方。看李天凤还是排解不开的样子,韩成龙说:“这钱都是我出,从我得的那一部分里面扣就是。”
李天凤骂了一声:“放啥屁啊。”没再往下说。
这事韩成龙立马就操持了起来,他从小黄村附近的村里找了些石匠、木匠和小工。这些都是跟土坷垃打交道的人,人实在,干活不惜力气,再说活儿也不算复杂、难干,过了半个来月,烈士墓地和小黄村的老房子就修缮得像模像样了。快到竣工的时候,韩成龙把王忠祥请到了小黄村,让老爷子“视察”一下“在建工程”。王忠祥到了那里一看,墓地已拾掇得齐齐整整,四周用红砖砌起了花墙,地面整得平平的,一根杂草也没有。另外用石子和水泥修了一条从大门口到每座坟前的甬路,墓地的后面原是一片斜坡,这时拓进去了一两米,用石头垒起了一道石堰,填上了土,成了一溜儿垙子地,地里栽上了一排一人来高的柏树。五个坟头也重新堆了,全都用红砖围了起来,坟前头的墓碑全是重新刻的,用的都是黑色的大理石。一进门的地方,竖起了一座两人来高的石头纪念碑,前面是四个楷书大字:“英魂永在”,后面刻着王忠祥写的碑文。搭眼一看,这儿虽是地面不大,可肃穆整洁,很像个样子。王忠祥以前住过的那个破旧院子,也拾掇一新。院墙重新垒了起来,屋子的山墙还是用的原来的,只是屋顶换了梁,铺了麦桔。门镇石、窗台石都是原先的,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就连窗下那盘石磨,也支了起来,屋子尽量保持原样,里边的墙用黄泥抹过后,又用石灰水刷了几遍,里边的土炕和泥灶都重新盘了起来。破了的门窗也没重做新的,而是用旧木头仔细补了起来。
这么一弄,院子能看得出刚修萁过,却还保留着从前的模样,带着年代久远的凝重感觉。——韩成龙干了那一阵建筑队,的确长了本事,这些活儿全都安排得有条有理。
王忠祥一连声叫好,指点了几个应该修改的地方,就回去了。
过了几天,王忠祥又到了祥和饭店,身后跟着三四个人,王忠祥向韩成龙一一介绍了,一位是市委宣传部的杨副部长,一位是市委办公室的赵主任,还有一位是市民政局的郝副局长。王忠祥对韩成龙说:“咱们做的那点儿事啊,让他们给知道了。本来我不想张扬的,这实在算不上什么事。没想到我那女婿私下聊天时,跟市委的杨副书记说了。他们就把这事当成了个大事。已是让我领着他们去小黄村看了,都说弄得不错。”
杨副部长说:“确实挺好的。”
王忠祥又说:“市里领导说了,要是全部完成,到时候要办个仪式,他们要参加。”
韩成龙心中高兴,嘴上却说:“用不着这样吧。”
王忠祥说:“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头头们非得搞这些东西。”
杨副部长说:“说来这个工程是不大,但意义很大。一个退休的老干部、老革命,一个个体户、年轻人,能够主动的、自觉地干这样的事,很有社会意义,更有教育意义。你们的确做了一件很好的事。”
韩成龙说:“哦,这都是我王爷爷想的,我只不过是跑了跑腿,没干什么。”
王忠祥为人实在,性子也直爽,当下对韩成龙说:“成龙啊,你就别谦虚了,这事儿是你起的头,你做的主,我老头子真没干什么,实情我都跟他们说了。”又转头跟杨副部长等几个说,“你们都看到了,这个青年人不图名不图利,他是真心真意地做这事的。”
赵主任说:“这事儿的确是个典型,值得青年人学习,也值得我们学习。”
郝副部长说:“我们去小黄村看了,两个去处都建的不错。我们有个建议,就是纪念碑上面‘英魂永在’那几个字,最好请省民政厅原来的副书记李资望同志重新题写。”
王忠祥说:“李资望当年是朐县的县委书记。现在退休在家。”
杨副部长说:“这样更有意义,就是这么着你得再费点儿事,还得抓紧时间干,到时竣工仪式的安排,由市里跟你们县上负责,你跟王老到时出席就是了。”
韩成龙说:“我听爷爷的。”
王忠祥说:“咱们都听领导的吧。”
事儿安排完,几个人马上就回了市里。临出门时,王忠祥把韩成龙拉到一个房间里,从口袋掏出一个信封来,说:“咱们这事,我回家跟女婿一说,他也说干得好。这是五百块钱,是他让我捎给你的。他说了:这是一点儿心意,他也应该出的。”
韩成龙说两处工程,那一千二百块钱已是够了。王忠祥说:“我女婿说了,这钱要是工程上用不着了,就给你留下。你不能又出钱又费心劳力。”
韩成龙自是好一阵推辞,临了看王忠祥生起气来,才收了起来。
送走了市里的几个人,韩成龙进了门来。李天凤满脸的崇拜,说:“韩成龙,你小子作大了。”
韩成龙把那五百块钱的信封往李天凤面前一推,说:“这五百块钱是市长给的,交柜上去。”
李天凤的眼睛睁得更圆了,问:“市长还给你钱?”
韩成龙下巴仰上天去说:“你以为呢。”
李天凤说:“这是市长给你的,你收起来,不用交柜。”
韩成龙却一本正经起来:“我说你这个李天凤同志,说话不经过脑子不是?我在工作期间的全部收入都应该是祥和饭店的,是咱们俩的。你说,我这思想觉悟不低吧。”
这话说的油腔滑调,可合伙以来,李天凤倒是看得清楚,韩成龙这小子虽跟个穷光蛋差不多,却不是那种拿着一分钱当月亮,抠抠索索斤斤计较的人,这点很对李天凤的脾气,所以她对韩成龙很放心,平日里他花钱李天凤也从不细问,当下听韩成龙王婆卖瓜起来,不禁撇了嘴笑着说:“觉悟是不低,都赶上党员了。”
韩成龙说:“赶上党员了?我就是党员。”
自打认识,李天凤从没跟韩成龙说过这事儿,看他平日里吊儿郎当,也压根没想到他还是个党员,当下听他一本正经地这么一说,觉得奇怪,不由问道:“你还是党员?什么党员?”
韩成龙说:“真的,我是带翅膀的党员。”
李天凤一头雾水,问:“什么带翅膀的党员?”
韩成龙说:“非(飞)党员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