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万马踏阴山（三）

李弘益命人拿来地图，掌了灯，一群人凑在一起，继续听王平讲解。王平指着地图，将阴山南北百余大小部落的分布大概位置都说了一遍。

李弘益不自觉捏了捏鼻子，摸着下巴，沉思了起来。每年秋末，达靼部落便要从漠北向南方迁徙过冬。由于有天德军在，因此各部族基本都会聚在阴山南麓的广袤草原。

如今已经有近半的部落驱赶着牛羊南下，折嗣祚遇到的那个倒霉的小部落，就是为躲避天德军的烧荒，向东逃走，被他们遇上的。

李弘益的原本打算，也不过是先与阴山达靼大战一场，最好逼得他们如同居延海周围的河西达靼一般，逃离河西的势力范围，不再骚扰，他并没有考虑着一次性地解决达靼的问题。

毕竟李弘益现在的目光还放在中原，徐彦若的意思，是希望河西军能够继续东进，这几年朱温的实力越发膨胀，皇帝和诸大臣看在眼里，都是忧心忡忡。

然而听到于越相温说到了博奇斤部，他就不得不上心了，如果发音没错，这个部族很有可能是几百年后纵横亚欧大路的蒙古人的祖先一支，他必须趁着蒙古还未崛起，先将他们扼杀在萌芽之中。

他看向了李胜甲，问：“李将军可有良策？”李胜甲抱着头盔，半蹲了下来，说：“下官的意见，是兵分三路，先将阴山南侧的达靼部落全部扫荡，然后兵合一处，沿着小金川越过阴山，阻截达靼主力！”

折嗣祚看到李弘益看向自己，点着头说：“往年都是达靼压着咱们天德军打，这一次咱们集结了重兵，达靼素来骄横惯了，未必有提防，正好可以清理一遍！”

李弘益见诸将再无异议，抚掌说：“好，便依此计！待这几日后军赶来，稍事休整，咱们便发兵北上！”他端起头盔：“来，今夜畅饮，来日沙场之上，奋力杀贼！”

这一夜众人喝得尽兴，都大醉而归。第二天日近中午，李弘益才揉着发胀的脑袋醒来，被亲卫服侍着洗了把脸，吃了碗粥，他这才走出帐外。

秋风瑟瑟，夹杂着草灰和热气，胡乱地刮着，整个大营内落满了草灰、草根，值守的士兵们苦着脸，不停地用嘴巴吹着被风卷来贴在鼻下、脸上的灰尘。

看到白色的帐篷顶都变成了灰黑色，李弘益向北方望去，揉了揉太阳穴，说：“给天德军防御使传令，叫他把烧荒的弟兄们都撤回来吧！”

过了几日，前往北方草原烧荒的小队骑兵纷纷返回，浑炜一点检，少了两支百人队伍，他脸色有些哀伤，这些弟兄们只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李弘益朝四面八方撒出侦骑、斥候和夜不收，一面催促着后军的林大端尽快赶来。好在丰州境内官道修缮得还不错，只是渡过黄河，耽误了些时日。

四支军队五万大军齐聚西受降城，再加上辅助兵和民壮，足足有七万余人，李珽和韦庄在姑臧，调用河西商会的商队，再加上后勤司的调度，大批的军用物资源源不断地运送而来。

北方出现了小股达靼骑兵，还未靠近，便被李弘益命骑兵出击赶了回去。等到休息了三日，用过了开战饭，李弘益集合了众将，他望着帐篷内密密麻麻的军官，站起身来，说：“全军出发！”

曹用行和韩逊领朔方军向西，斜斜地冲往居延海方向的沙漠；李胜甲领天德军向东，绕到大青山西麓；李弘益则带领着玉门、神武两军，向阴山山脉中段的小金川而去。

李弘益带领五千骑兵先行，留阴继武在后方带领大队人马，然后朝着最近的一个达靼部落杀去。

颇超乞光跟在李弘益身边，他这两年被军训司借调，专一在姑臧城外训练神武军骑兵，南讨李茂贞，他就没有参加，总算上赶上了这一次北征达靼的大战，只觉得若再不出战，一身杀敌技巧都要荒废了。

骑兵队伍之中，王贞白和熊乐玄也跟来了，原本李弘益考虑到两个人没有经过长年马背征战，恐不能适应，要留他们在后方跟随，被王贞白苦求着无奈答应了。

李弘益虽然只比王贞白大上那么一两岁，可是他心理年龄已经四十多岁了，他知道王、熊二人还有热切的建功立业的心思，只是沙场的事情，可不是文人的浪漫主义色彩的理想，但是一想到盛唐的边塞诗，他也就应允了，只希望王贞白能够再将大唐的边塞诗发扬起来。

达靼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他们拍出来的斥候被河西更加精锐而专业的斥候、夜不收小队一一清除，虽然不能探得有用的消息，却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李弘益要的就是突袭的效果，因此五千骑兵，一万五千匹战马，轮流换乘，一日一夜狂奔了一百八十里，杀到了最近的那个达靼部落附近。

他这么多年征战，已经习惯了马背的生活，回头看了王、熊二人一眼，发现两个人脸色发白，于是说：“有道、庭树，你二人还是留在这里歇一歇，我自领军冲杀一场！”

王贞白的大腿内侧已经摩得血肉模糊，裤子都粘在了肉上，他只觉得胯部以下都失去了知觉，仍然倔强地说：“下官已经冲到这里，怎么能半途而废呢？”熊乐玄也咬着牙，说：“有道兄所言甚是，下官还能支撑！”

李弘益赞扬地看了他们一眼，对颇超乞光说：“你带两千骑，绕到后方，一个达靼也不准放走！”说完一夹马背，大吼：“跟老子冲！”

距离达靼部落营地还有四五里，藏是藏不住了，三千骑兵跟在李弘益身后，换上了佐马，沉默地冲了上去。

达靼部落一阵骚动，很快便冲出来千余骑，陆陆续续地有更多的达靼骑兵跟随而出，在营地在列阵。

李弘益大吼：“快冲，快冲！”对方还在整顿阵型，大好时机不能错过！然而身边的俞长元和周延鹤催着战马，超过了李弘益，接着越来越多的骑兵越过了他。

李弘益很是无奈，他自觉骑术已经今非昔比，然而与手下这些无时无刻不在与战马打交道的士兵相比，还是差了一些。

对面的达靼骑兵显然也认出了对面这支军队的旗帜，他们来不及考虑为何唐军突然大举来攻，便匆匆忙忙地急切迎了上来。

马上对射不过一轮，两支骑兵便冲得近了，前排的骑兵熟练地掏出长柱形带木柄的震天雷，凑在早已经准备好的火石边点燃，然后使劲地抛了出去。

阳妃谷军器作坊已经改良了原本罐装的震天雷，改为更适合骑兵投掷的形状，而且河西骑兵的战马，常年经过训练，都已经熟悉了爆炸声，至少不会再有当初李弘益带领骑兵投掷震天雷，反而自己坐骑受惊的情况了。

李弘益左手举着横刀，右臂套着一枚圆盾，上次原州与李茂贞血战一场，他的右臂受伤，导致右肩膀有些歪斜，使不上力气，于是只好苦练左手。

他挥舞着横刀，左劈右砍，与两名达靼骑兵交错而过，也不知道砍中了没有。身后传来一声惊呼，李弘益心里一惊，连忙回头看去，却看到发出声音的王贞白完好无损地坐在马背上，这才放下心来。

一场冲锋而过，枯黄的草原上，丢了一地的尸体，大部分都是达靼人的。李弘益举起横刀：“再冲！”

这个时候，达靼营地后方乱了起来，颇超乞光的两千骑绕道而去，趁着达靼部落青壮士兵都被吸引到了李弘益这一侧，引兵冲了进来。

第二次冲锋，李弘益砍下了一名达靼骑兵，这一次丢下的尸体更多了，达靼骑兵只剩下不足千骑，依旧狂吼着不要命似地冲杀而来。

一个时辰后，李弘益骑着马，进入了达靼营地。他没有想到，达靼人居然如此血勇，一直战到最后三百余骑，才终于被合围上来的颇超乞光逼着下马跪地投降。

看着营地内跪倒一地的达靼人，李弘益甩净了横刀上的血，收入刀鞘。王贞白在身后兴奋地说：“我亲手杀了一个！”熊乐玄脸色更加苍白，他打了一回酱油，只是被李弘益的亲卫夹杂在中间，跟着来回冲锋了三次而已。

颇超乞光兴冲冲地跑了过来，在马背上拱手说：“国公，该部达靼共俘虏五千六百余人，如何处置？”

李弘益有些犹豫，看着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跪倒在马前，他突然有些心软了。自从两个女儿出生以后，他就觉得自己是越来越不愿意杀人了。

熊乐玄打马向前，悄悄地说：“国公，这些胡人留不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达靼与丰州百姓血海深仇，全要仰仗国公报得大仇啊！”

王贞白愣住了，他是典型的文人，虽然有一腔肆意沙场的热血，却从未想过要屠杀，一眼不眨地看着熊乐玄，突然觉得这个朋友有些陌生。

李弘益沉默了片刻，说：“取一部高车来！”颇超乞光大声说：“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