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猝然覆灭

正平四年四月初十。

斜阳升起。

彭顺从梦中苏醒，他看着昨晚已经收拾好的房子，一些东西已经一次摆放好，有些东西已经打成了一个包裹，全都安置妥当了。

他在这个小院，已经居住很久了，刚进苏阳的时候，曾经在苏阳郡府的宿舍中待过一段时间，而后搬出来，便搬到了这里，差不多也已经十年了。

十年间，他时常修葺这个小院，同时也在攒着大院子的钱，但这本来就已经是近百年的老宅了，无论怎么修葺，还是掩盖不要正片区域的衰老。

彭顺现在攒够了大院子的钱，而且如果他真的当上苏阳郡守，就能够批下一大片地建造宅院。

但是，现在，不需要了。

就连小院，彭顺可能也要离去。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离开苏阳。

没有太多东西，能够留恋，虽然有些东西，需要割舍。

据说新党这几日，确实已经在商讨着什么，但是彭顺思前想后，觉得那些新党的人，无论如何也会等到十五的朝会上。

但是对于自己，在今日可能就可以完结。

彭顺来到苏阳郡府，整齐得穿戴好了自己打的制服，苏阳郡府内的衙役和捕快，都没精打采的样子。

当他走进自己的房间的时候，有人已经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了。

“你来了？”那个人是邢康。

“你回来了？”彭顺关门而入。

邢康稍稍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吐息：“东襄军的所有统领，只有王俊武在苏阳，差不多能够确定，新党在东襄军的同伙，就是王俊武了。”

“新党勾结了王俊武？消息可靠吗。”

邢康立刻道：“肯定可靠，现在我就去王俊武住处。”

彭顺连忙道：“你不能去，事实上，现在的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说不上来是什么，但是确实，不是很妙，王俊武在哪里，让我去吧。而你，应该赶紧去汇报圣上，让他严加防范。”

邢康摇摇头：“你打算怎么去。”

“我一个人去。”彭顺道。

“你疯了么，不带任何捕快，一个人去见王俊武？”邢康怒道，“逞英雄么？”

“我不能带任何捕快去王俊武那边，我带一个人，那么徐励肯定就要知道的，到时候整个苏阳郡府全都被连累就不好了，所以只能我一个人去，就算我死了，我也能够成为证据，况且，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你真的要去？”邢康问。

彭顺点了点头：“要去的，要去的。”

邢康道：“我现在就去廉政街，而你去找王俊武。”说着递上了一张纸，“这里写着王俊武现在所住的地址，如果你我都还有命的话，那么今晚约个地点碰头。”

彭顺猛然吸了一口气：“如果我有命的话，那么我肯定会去弦乐坊，子时，你我见面。”

“还有七个时辰，足够了。”邢康看了看天色，随即道，“珍重。”

“再见。”

邢康率先离去，而彭顺则将草纸摊开，王俊武的地点写在纸上，相当明确。

彭顺将草纸塞进胸中，然后拿了一把刀别在腰间，随即出门，向着王俊武的住所而去。

王俊武也算是潜入苏阳，所以他住的地方并没有很特别，就像是普通人家所住的地方，彭顺找到的时候，惊讶这种大隐隐于市的构思。

然后，他推门而入，关门，走入。

里面好像就和普通的人家没有什么分别，不由让人心底渗出某些怀疑，莫非这里并非王俊武潜藏的居所。

但是随即，有人在屋内喊道：“谁。”

彭顺立刻冲入屋内，直接喊道：“王俊武，你勾结新党意图谋反，如今阴谋败漏，还有什么话好说！”

面前，一个中年男子正坐在一张方桌旁边，嘴里就着咸菜和白饭，茫然得看着彭顺，他先是一惊，随即道：“彭顺！你真行啊。”

“我真行？”彭顺觉得很奇怪，王俊武这句话可不是在夸自己，更像是在损自己，“等等，你认识我？”

王俊武点点头，随即用颤抖的手拿过旁边的酒杯，然后一饮而尽，两眼眯出一条缝，像是十分惬意：“唉，可惜你来的有点迟，不然能够有一场好戏呢。”

“难道说，新党的人！”

“你能够找到这里，说明你真的很厉害，而且运气也很好，这样一个能力强运气好的人，怕是走到哪里都不会差。”王俊武看着彭顺，就这么静静说着，他没有吃惊的表情，好像彭顺此刻的行为，是理所当然一般。

“既然如此，那，和我走一趟吧。”彭顺稍有试探得问。

“我已经服毒了。”王俊武苦笑道。

彭顺立刻一惊：“怎么可能！有人要杀你灭口。”

“哈哈哈哈。”王俊武看着彭顺，忽然大笑了起来，紧接着身子一晃，靠到了椅子上，“你真傻，真的，看来玄蝶并没有说错，你就是个蠢材。”

“你认识，玄蝶！”彭顺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至始至终，都是在自导自演么！”

“不然呢。当然你能猜出来已经不错了，你要知道有些人可能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演员的身份，呵呵。”

彭顺还想问什么，王俊武忽然打断了彭顺的话。

“对了……”王俊武的胸口一弹一弹得，像是有个人正在他的心脏里面活蹦乱跳，“如果你逮住了玄蝶，我帮我说一声，我真的很喜欢她。”

彭顺一惊：“玄蝶？是个女人？”

“亏你这个捕头追了这么久，是男是女还没有搞清？哈哈哈哈。”

“等等，你说清楚，你！”

但是王俊武不会再说清楚了，毒性已经发作，他就蹭得一下躺倒椅子上，不再动弹，仿佛瞬间被剥夺了灵魂，成了一具断了线的木偶。

王俊武空洞的眼神看着彭顺，随即，屋外想起了噼里啪啦的声音，无数的士兵从院外涌了进来，围住了彭顺和已经倒地的王俊武。

“你们！”

“彭捕头，辛苦了。”为首的军官道，“剩下的一切，就交给我们处理吧，乱党跑不掉的。”

彭顺双眼稍稍有了点精神：“你们是？”

“我们是禁军。”

彭顺瞬间感觉，自己想被人投入了一口冰冷的井，他无论如何挣扎，就算能挣扎出水面，也没办法爬出井口。

皇上，其实什么都知道。

就算自己什么都不做，这场叛乱，也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新党至始至终，都被皇上玩弄在鼓掌之中。

所谓的“武装夺权”，不过是一句空话，想想看，那群人刚刚在皇帝的支持下打败了老臣们，自己屁股都还没有坐稳，就像搞出什么逼宫的戏码，各种关键，这些比彭顺精明多得多的人，那会和想想的这般愚蠢？

那位禁军统领继续道：“彭捕头，恭喜你晋升。”

“晋升？什么晋升。”

“苏阳郡守，恭喜了恭喜了，还有五日便是朝会，彭大人这几日便在家中好好休息，静候佳音吧。”

呵呵，自己被当做了一个棋子，被当做了一只手，这么一说，最聪明的还是皇帝！坐有渔翁之利，而朝堂的两派势力，就如此烟消云散，君权进一步稳固，连青壮派的武装，也一并收取，真是一部好棋，自己倒是成了推波助澜的帮凶，自己有功于上，坐上苏阳郡守的座位真是实至名归，可，难道就不觉得烫么？

彭顺只感觉自己背后一阵阵发凉，因为不管是聪明人还是笨人，能走的路只有一条：好好干，或者，好好得死。

彭顺顿时觉得自己朝思夜想所得到的这个位置，如今如此索然无味，彭顺甚至可以做一个假设，离正式上任还有五日，如果在这五日之内抓住那个玄蝶，自己是不是还能再拿到一条绶带？！

彭顺回去的路上，禁军来往不停，隐藏在苏阳城中的东襄军，好像没有抵抗，直接缴械投降，其实直到第二天，彭顺才知道，禁军究竟做了些什么，那些新党的人，都被禁军从家中拖出来，没有任何审判，直接斩首，连带着家中老幼，格杀勿论，因为这些人都是叛党。

王丹青那时候正和几个新党核心在吃饭，禁军直接撞开了家门，二话不说便开始屠杀，王丹青和几个核心刚站起来，装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还没开口，脑袋就被削去了半边，然后人立刻就歪倒在地哭哭啼啼，全然没有刚才神气的模样，有一个人还没被砍，他怒目圆张，道：“谁给了你们权力！不准砍人。”但是迎接他的就是当头一刀，将那人分成了两半。

王丹青还有半条命，像一条狗一样一边爬一边道：“你们怎么砍人，你们怎么砍人。”好像在他的观念里面，从来没有二话不说就砍人的道理。半片脑壳流下的鲜血拖了一地，屎尿俱出，狼狈不堪，几个禁军看着王丹青哭哭啼啼的，直接用矛戳去，将他戳死了。

有些官员其实是这几天火线加入新党的，他们看到禁军来的时候战战兢兢，刚想要解释，就被拖到了大街上，他们原以为自己只是因为站错队，要被革职查办，结果禁军直接将那些人给戳死，然后将尸体扔到早就准备好的板车上。有些人其实这一戳没有立死，到底还是留下了一口气，在板车上直哼哼，那板车就直接被拉出城外，然后浇上油，一把火烧了，于是那些没有立死的人，便遭到了第二重的痛苦。

新党原先有些激进的才俊，还以为禁军不敢拿他们怎么样，还想肉身阻拦禁军搜查尚书台办公处，结果禁军对于这些螳臂挡车的人，二话不说便一刀砍死，还很疑惑那些人为何不躲不避。而那些倒地的人，至始至终以为禁军这一刀只是装装样子，会在即将砍到自己前停下来。

那些被关押而没有判刑的老臣帮，全部从牢里释放，他们弹冠相庆，就像过年一般，然后都跪下山呼万岁，随即扬起了胜利大的头颅，前去参观新党的惨状，看见新党之人被杀，就开始欢呼起来，看到还没有断气的，要么上去踢两脚，要么吐一口唾沫。有几个老臣帮的人，为了多看几个新党被杀，还不停在几个部门折返跑，一边跑一边笑。

但其实笑容并没有持续多久……在其后的两个月内，这些老臣帮的人都被按照各色各样的原因清洗了，大部分清洗的原因，都是说这些人和新党，其实是一伙的，至少史书上，也是这么记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