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万马踏阴山（二）

折嗣祚将烤熟的羊肉细细地切下来，他的刀功很好，羊肉都是一片一片的，盛在托盘上端上前来，得意地对李弘益说：“请国公品尝下官的手艺！”

军中简陋，李弘益从腰间抽出匕首，扎起一块，吹了吹，放进嘴里，伸出大拇指，边嚼边说：“好吃！”

折嗣祚看他一点儿官架子也没有，更加高兴，眼瞅着李弘益的匕首。这匕首做工精美，刀柄上镶着一块硕大的绿宝石。李弘益笑了起来：“折司马，若是其他匕首，某便赠给你了！只是这一柄，是我最心爱的女子所送，不要怪我小气啦！”

折嗣祚摸了摸鼻子，嘿嘿笑了起来，实在是这柄匕首太漂亮了！这匕首是康妙妙临行前送给李弘益的，据说是她父亲遗留的唯一一件物品，带着浓郁的西域风格，充满了异域风情。

王贞白也切了一盘羊肉，送到跟前，嚷嚷着说：“大树兄，不劳动者不得食，尊驾还是亲自动手吧！”熊乐玄原本还想偷懒，听他这一嚷，也不好意思了，站起身来，去篝火旁切羊肉。

李弘益觉得身边最大的短板，是缺乏一个谋士。李克用有盖寓，朱温有李振，唯独他没有一个这样的参谋。虽然河西军部设立有参谋司，但毕竟只是一帮年轻的军官，不能独当一面。

这也是李弘益崛起太快，底蕴不足。他身边的文官现在还真不少，但是李珽重民政内务，韦庄善决断大事，其余人等也都算不得在军事上有多么突出的表现。

这一次他领兵北来，熊乐玄托韦庄求到李弘益面前，希望能够从军出征。李弘益很能理解，毕竟男人都有一个沙场冲锋的梦想，再加上韦庄对熊乐玄多有推荐，于是便带在了身边，给了他一个参赞军务的名头。

在他身边，神武军指挥使伍时杰坐着，感慨万千。李弘益组建神武军，想到的指挥使人选，其实第一个是林大端。但是林大端不愿出任，他还想着多训练些陌刀手出来呢，于是伍时杰便有幸被提拔了起来。

神武军自组建以来，少有出战的机会，一直在对新招募的士兵进行训练。伍时杰很明白自己的能力，当初在玉门关被李弘愿派往跟随李弘益，他不过是个小小的都头，如今李弘益做到了三镇节度使、凉国公，他也跟着成为了一军之首。

伍时杰知道这是李弘益念旧，当年跟随他的人，个个都受到了重用。就拿周成来说，大名鼎鼎的飞虎将军李存孝数次讨要，都被李弘益拒绝了，周成虽然在玉门军只是统领着几营骑兵，地位却堪比副指挥使了。

他再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缅播高，更加感慨。王贞白的一嗓子，叫诸将领都不好在坐着，也都纷纷端了盘子自去切肉吃，折嗣祚得了闲，端着一盘羊肉，凑到了李弘益的身边。

看到浑炜端了一头盔的酒，他瞪大了眼睛，也跑去拿来了自己的头盔，李弘益便替他倒酒，折嗣祚受宠若惊，笑着说：“竟能吃到国公倒的酒！”

李弘益笑了笑，他本身不是个喜欢摆架子的人，看了看面前放着的玻璃酒杯，对曹用行说：“难得如此，九郎，拿你的头盔来！”曹用行的酒量好不错，顺手把李弘益的头盔也拿了起来。

李弘益将酒都倒满，站了起来，捧着头盔，环视了一周，周围诸将、亲卫士兵等渐渐安静了下来，李弘益大声说：“今次越过黄河，得见天德军诸将士守卫北疆，本官心甚慰也！这一杯酒，先敬今日战死于达靼的好汉，既为同袍，咱们便要血债血偿，为好汉们报仇！”

他大吼：“当年汉武帝时长平侯卫青攻匈奴、本朝卫国公大破突厥，皆跨越阴山，天德军的弟兄们守卫于此数十年，今次也该咱们效仿先辈，再次马踏阴山了！大唐万胜！”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大喊：“大唐万胜！”李弘益看着篝火旁黑压压的人群，只觉胸中豪气顿生，他又想起了当初与曹用行带了两百人去玉门关上任，如今跟随自己的人越来越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也越来越多了！

大唐绝对不会在我们这一代人手中灭亡！他猛地端起头盔：“来，欢饮！”说着大口灌了一口。诸将也都仰头大饮。

折嗣祚一口喝下半头盔，脸色顿时通红，伸手一抹嘴，畅快大笑：“好酒，平生最爱凉州春，可惜囊间少文银。今晚定要痛饮一回！”

凉州春的度数相对较高，也就在北方能卖得出手，这几年没少往草原贩卖。丰州紧邻阴山达靼，自然也有不少商队运了酒来卖。丰州天寒，因此凉州春很快就流行了起来。

折嗣祚说他缺钱买酒，却有些夸张了，凉州春的售价却是要高一些，以他的地位，还是勉强能够负担得起的。李弘益笑了起来：“原来折司马也会作诗啊！”

折嗣祚的折家，这个姓氏大概源于匈奴折兰氏、鲜卑折娄氏，虽然属于两个不同的民族，其实还是一家。折家属于党项族，是当年跟随赫连铎来到麟州定居的，经过多年与汉族通婚，已经完全汉化了。

北宋时期著名的折家将，其实就是始自折嗣祚这一代。他父亲折宗本素有威望，因此他几次被定难军李思谏推荐，欲请他回麟州为官，都被折嗣祚拒绝了。

他在天德军过得很开心，李胜甲、浑炜等人都不是勾心斗角之徒，习惯了与达靼沙场作战，折嗣祚觉得在丰州很好，因此不愿意回去。

他笑着说：“下官身为天德军司马，父祖常教导要多读书，故而也识得些字，教国公见笑了！”

这一次李弘益北来，带来了玉门、神武、朔方三支军，再加上天德军，总数近五万，可以说是多少年来大唐少有的对北方草原作战单方面集结的重兵了。

韩逊如今为朔方镇节度副使、朔方军副指挥使，在他上面也就只有李弘益、曹用行两人，可以说是朔方的第三号人物。

李弘益见他一年多来表现得很是踏实，再加上朔方军改组完毕，对他也就放下心来，名义上的朔方军指挥使当然是李弘益，但是韩逊也有足够的权力。

韩逊就着羊肉喝了一口酒，只觉得浑身发热，舒坦极了，说：“国公，咱们这一次怎么打达靼？”

李弘益说：“李将军等久在丰州，对达靼最是了解，便他先给咱们介绍一下情况。”李胜甲抹了抹胡子沾的酒液，说：“达靼本靺鞨之遗种，本在奚、契丹之东北，后为契丹所攻，部族分散，或属契丹，或属渤海，别部西遁，在阴山者，号为阴山达靼，在居延海北至于都斤山之间者，号为河西达靼。”

他顿了一顿，说：“咸通九年，桂林戍卒庞勋作乱，占据淮南，河东晋王李克用之父李国昌平定叛乱有功，为振武军节度使。然李国昌恃功骄横，不服王化，天子令昭义节度使李钧、卢龙节度使李可举、吐谷浑都督、云州刺史赫连铎往攻，李国昌父子逃往达靼。

后李国昌向朝廷请罪，又有黄巢之乱，李克用领达靼兵参与平叛，占据云、代等州，灭赫连铎。阴山达靼的势力也逐渐东扩，占据了河东以北的广大草原。现有部落大小百余，口五十余万，控弦之士号二十万，不过都是吹牛而已。”

他又喝了一口酒，说：“河东北有数部达靼，常与汉人混居，被称为熟达靼，阴山及河西所部，为生界达靼。其俗善骑射，畜多骆驼、马匹牛羊，甚是野蛮。安史之乱后，这些生界达靼时常南下掠夺，我丰州境内，百姓户户皆有丧于彼手，可以说是血海深仇了！”

他一番话说完，韩逊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久在灵武，对丰州的情况了解得要比李弘益等人更多一些，知道正是因为天德军死守丰州，达靼才难以突破屏障南下抢劫，保护了朔方等河南州县。

想到韩遵在位时，少有顾及，还背后下了黑手，顿时觉得脸面无光。李弘益招了招手，阴继武便领了两个人来，他介绍说：“这位是军情司阴山谍报校尉官王平，同来的是军情司密探于越相温。他们俩在阴山呆了四年，叫他们也说一说吧！”

众人都看向于越相温，一听名字便知道这是个达靼人。王平穿着一身牧民打扮，黑瘦模样，若李弘益不介绍，只怕众人都以为他就是个达靼牧民呢。

于越相温却是典型的蒙古人种模样，一张阔脸细眼，两腮黑红，不慌不忙地向诸人环拜，然后用流利的官话说：“下官现为王校尉属下，先祖曾任单于都护府武官，到了父辈，一直往来于凉州到草原，专事商贸。阴山达靼有名号的部落共有六十三处，大小姓氏一百零七个，现如今主事的是奇斤匹娄，自号达靼登里可汗。奇斤者，是汉魏时期的称呼，他们现如今自称为博奇斤氏。”

李弘益骤然皱起了眉头，先前他受到的情报都经过军情司整理，看到的都是纸质记载，如今还是第一次听到正宗的突厥语发音，这个奇斤氏，不就是孛儿只斤、或者说博尔济吉特氏么？

莫非阴山达靼还是蒙古人的祖先？李弘益不敢确定，但是发音如此相近，他不由得重视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