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万马踏阴山（一）

西受降城是一座完完全全的军事堡垒，当李弘益领先头部队两万人渡过黄河时，看到的是一座黄土土坯的城墙，城墙并不高，漠南的狂风夹杂着砂砾，带起了城头的一层层灰黄色的沙烟。

整座城池甚至还不如当年李弘益重修的玉门关，并非四四方方，而是顺着地形错落，南城门离黄河很近，这里靠近浮桥，岸边还系着十多条大大小小的木船。

突然来了一支大军，城头有几个士兵忍不住欢呼起来，很快便被伍长制止。李弘益并为领军进城，而是绕城继续向北，他看着城头那些努力挺直了身体的天德军士兵，心中感慨万千。

浑炜的心情很好，天德军在夹缝中生存这么多年，多少年了，这还是第一次有节度使级别的高官亲自来到西受降城，粗略算一下，只怕也得有六七十年了！

他加入天德军的时间并不算太长，却很快就得到了李胜甲的重用，做到了都虞侯一职，这么多年来，天德军与草原部落来来回回打了不知道多少仗，这一次他终于看到了一点反攻入草原的希望！

李弘益安排玉门军守正北门，朔方军在左翼，神武军在右翼，就地扎下了营寨。玉门军是他一手带起来的老部队，虽说历年大战战死、受伤复员地方、或者被 其他各军抽调，但毕竟底子还在，仍旧算得上是河西第一精锐。

浑炜有些羡慕地看着随军马车上卸下来的虎蹲炮，几个月前，丰州并入李弘益治下，河西军部从姑臧抽调了一部分军训官，运来了五十门虎蹲炮，准备在天德军中培养出一批炮手来。

浑炜曾好奇地看过，他吃惊于虎蹲炮的威力，更羡慕红衣炮，得知河西已经发展出了威力更为巨大的白虎炮，眼睛中止不住得羡慕。

与韩遵一对比，浑炜越发觉得李弘益豪气大方，不但从灵武增运粮草物资，补足了士兵粮饷，还通过明威县方向，硬生生地探出了一条商道，通过河西商会的车队，运来了更多的物资。

最起码，现在西受降城驻守的士兵，都已经换上了崭新的赭色唐军战袍，各式武器也都补充更新了，而且在南面的永丰县，已经建了两座上规模的养殖场，天德军上下将士，吃穿用度、军阶级别、福利待遇，一如河西其他诸军。

浑炜浑身充满了干劲儿，只觉得有河西为后援，丰州便再也不是孤悬塞外了，他稍微有些遗憾，炮兵是技术兵种，天德军士兵大多是文盲，负责火炮瞄准、日常维护、下达命令的炮长，主要还是从其余各军抽调出来的。

若是天德军早一年拥有火炮手和火炮，他们也不至于年年如此辛苦了！到了半下午，眼看北方的黑烟越发向南，李胜甲带着一队骑兵，匆匆赶了回来。

李弘益看到他一张脸被熏得发红，脸上、头盔、身上，甚至马匹上都落满了草灰，只露出了一双有神的眼睛，不禁感叹：“辛苦李将军了！”

李胜甲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拱手说：“国公前来，属下未曾亲迎，还望恕罪！”李弘益搀扶起来，说：“我河西军制，见上官不必下跪，行军礼即可！”李胜甲立刻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行了军礼。

李弘益看着他身后约百人的骑兵，问：“带出去的弟兄们，都回来了么？”李胜甲点了点头，说：“我在东北方向放火，只遇到一支不足四十人的达靼骑兵，他们不敢战，远远看了一会儿，便逃走了！”

李弘益说：“好，有劳将军了，暂请洗漱，咱们帐中议事！”李胜甲急切地说：“还请国公入城！”李弘益摇了摇头：“我向来是与诸将士们在一起的，达靼土鸡瓦狗，况且有天德军在，我何惧之有？”

李胜甲得意地笑了起来：“若说天下诸军，哪个最了解达靼，非我天德军莫属！国公稍候，下官清洗了便来！”

近黄昏时，四处放火的天德军骑兵队伍，又有数支陆续返回，折损了大约六七十人，大多数战死士兵的尸身都被同袍抢了回来，架在马背上带回了城。大约是见惯了生死，天德军士兵默默地迎了上去，接住了这些为国捐躯的战友。

李弘益立在营外，悄悄地摘下了头盔，看着浑炜带人生起了一堆堆篝火，这些火堆的下面，躺着被战友们简单清洗了的战死的士兵。

漫天的纸钱飞了起来，自阴山而来的夜风，将纸钱吹得四散乱飞，火堆的火势也飘摇不定。李胜甲简单清洗了一番，轻轻地站在了李弘益的身边。

早已经准备好的招魂幡架了起来，无数的士兵唱起了戚戚哀哀的招魂歌，歌声顺着夜风传了出去，整个黄河以北，天地之间似乎一下子安静了。

良久，李弘益叹了口气，说：“为何不将战殁英雄们的尸体带回故乡呢？”李胜甲苦笑了起来：“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李弘益沉默了，李胜甲继续说：“每年烧荒过后，只待大火热气一散，达靼骑兵便南下来攻，为了要报复，我等只需要坚守月余，达靼自会退兵的！”

这时玉门军营寨北门守将带着一名将官奔驰而来，那将官远远看到李胜甲，大喊了起来：“李防御，这便是凉国公的河西军么？当真了得啊！”

待他骑得近了，猛地一愣，看到李胜甲身边站着十多名将领，连忙跳下马来，瞪着一双眼睛，“迷茫”地看着李胜甲。李胜甲连忙招招手：“折司马，快来见过凉国公和诸位将军！”

折司马盯着李弘益，李弘益微微一笑，扣上了头盔，他连忙下跪：“天德军司马见过凉国公！”李弘益说：“折司马请起！”

李胜甲在一旁介绍道：“这位是麟州新秦县府谷镇的折嗣祚，其父便是振武军都知兵马使折公！”

李弘益一听府谷，恍然大悟，说：“原来是折家将！久仰久仰！”折嗣祚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豪爽”地笑了起来：“下官父子两代为军将，谢国公夸赞，下官愧不敢当！”

李弘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笑着说：“我观司马壮硕孔武，将来必可广大门楣！”

所谓“折家将”，就是北宋时期著名的西北将门，与杨家俱显赫一时，后世《杨家将》故事中的佘老太君，其实就是折家后人。

李弘益也是穿越前偶尔用手机上网看看文章，看到过一篇介绍折家将的文章，写得很简略，不过他却记住了其中一点，那就是折家是在唐末发家的。

李弘益下一个目标便是占据了麟州的定难军，于是特别要求应进思关注一下府谷折家。府谷此时还只是一个镇子，前振武军都知兵马使折宗本年老致仕，他的几个儿子倒是都出来做武官了。

折嗣祚笑着说：“下官这一次前往东面，遇到一个小部落，只有三五百人，嘿嘿，下官便下了手，抢回来几百头牛羊，李防御，咱们便请国公和诸位将军尝尝咱丰州的烤全羊手艺，如何？”

李弘益见他性格豪爽，心中高兴，说：“既如此，我这一次从凉州来，也带了不少牛羊，还有一批估计正在从明威县赶来，便宰杀牛羊，上酒，全军都吃一顿！”

折嗣祚一听“酒”字，眼睛更亮了，问：“国公说的可是凉州春？”“凉州春”三个字似乎有魔力一般，李弘益明显听到身边的李胜甲和浑炜都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于是说：“折司马若要饮酒，某这里凉州春管够！”

折嗣祚大笑了起来，拱着手说：“下官带出去六百骑，还有牛羊都在还营外，还请国公派人随我前往，允许我等放行！”身边的王贞白举着手：“国公，叫我去吧！”

整个西受降城内外，绵延数里，密密麻麻的帐篷间，一堆堆的篝火升了起来，后勤司忙碌地驱赶着牛羊，有等不及的士兵，抽出腰刀，拉过一头来，就要亲自动手宰杀。

李弘益和诸将绕着三座营寨视察了一番，这才回到玉门军营地中军大帐。大帐外，好大一座篝火，折嗣祚穿了单衣，卷着袖子，转着架子，烤一只颜色金黄的嫩羊羔。

李弘益远远闻到香味，只觉得肚子更饿了，盘腿坐在铺在地上的毛毯上，摘下头盔，接过一名亲卫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脸。

浑炜大喊：“折司马，羊可烤炙好了？”王贞白在一旁打下手，折嗣祚大叫：“快好了，快好了！”他小心翼翼地从腰间解下一个小袋子，从里面掏出一捧粉末，细细地撒在了羊身上。

浑炜笑嘻嘻地对李弘益说：“老折前次从达靼部落那里弄来了小半袋，据说是从波斯那里传来的一种植物，拿结的籽磨出来的。达靼人叫什么籽然，常去北地走商的商家，都称呼叫小碎芹。”说完顺势坐在李弘益身边，端过一坛酒，先倒了一头盔。

李弘益已经闻到的那股熟悉无比的香味，知道折嗣祚放的是孜然，心想难怪这位号称丰州烤全羊他是一绝，原来诀窍在这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