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2005年，2月

一大早我们一家三口就开车来接祖父、祖母，当然，父亲的屁股依旧粘在座位上，母亲从副驾驶坐到了后排，我则负责进屋。祖父不愧是当过干部的人，一个大背头梳的还有点主席的风采。至于祖母，虽然之前对这件事有点扭捏，但我看得见，祖母的外套里面，是母亲给祖母新买的羊绒衫，胸口灰白的色泽上点缀着一串深蓝的宝石。当然，都是廉价的水晶。

我伸手去扶祖父，祖父直接推开我的手，“去，照顾着点你奶奶，她这两天腿疼。”

我便走到祖母身前，如今我的身高已经高出了祖母一个头不止，我清楚的看着祖母一头的白发，不禁问道：“奶奶，您不染染头发？”

奶奶不好意思的笑了，“那都是年轻小媳妇干的事，我一个老婆子，弄不了那花里胡哨的买卖。”

我扶着祖母向外走去，祖父在前，看不出一点老态，很快就甩开了我们。当我搀着祖母来到车前，祖父已经安稳的坐在驾驶室里。

一路上，三个男人沉默不语，倒是两个女人还有点话说。

母亲：“妈，衣服合身不？”

祖母：“行了，就是太贵，以后可不要花这钱。”

我就不明白了，花得起才买的东西，干嘛要心疼呢？

母亲：“妈，您也年纪大了，以后出门戴顶帽子，风大，保护一下脑血管。你看我爸，人家就懂。”

祖母：“咱这脑子保护不保护，也没多大用，不能和读书人比。”

祖母还是那样的厚此薄彼，其实我觉得，她还是心疼钱。

到了影楼，另外三家都在等待，不过只有小叔一家穿着崭新的衣服，令另外两家失色不少。

这家影楼名字叫做小巴黎，看来为了蹭时尚的热度也花费了不少心思，连招牌的中间还搭建了一个小型的埃菲尔铁塔。一共两层，一层就是个接待的大厅，二楼才是拍照的影棚。

我们这一行十四人进门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很多坐在一层大厅的三口之家不禁感概，“瞧瞧人家这一家，老人家有福气啊”，或者什么“三代同堂”、“子孙满堂”之类，也没有什么太高深的词语，我都听的懂。

经理笑盈盈的走来向祖父问安，“杨局长是吧，感谢您的光临，令我们这里蓬荜生辉。您要不要先休息一下，还是我们抓紧时间为您化妆。”

祖父前一秒还在享受对方的溢美之词，后一秒就被吓到了：“还化妆？”

大伯也是一阵不安：“就是啊，男的还化妆？我们这所有人都要化？光女的化不行？”

姑姑也急于补充：“姑娘，我出门已经化过了，你看行不行？”

经理笑呵呵的，被我们这一大家子的轰炸搞得有点晕，“大家不要急，听我给大家慢慢解释啊。因为咱们皮肤的表面，多少都会有一些水分和油，如果不拍粉的话，咱们一打光，脸上就会有亮点，不好看。化妆是为了出来的效果更美，打造立体感的质感美，还有修饰和摭盖五官及脸庞的缺陷之处，比如粉刺啊，色斑啊。”

“行啦行啦，不用解释了，来都来了，大家服从安排、听从指挥，好吧？”父亲就像一个导游一样指挥着，“爸，没事，你不用紧张，先给你化吧，一大家子了，他们人手也有限，咱们一部分人化妆，一部分人换服装，同时开始，节约时间。中午的饭店我也都安排了，咱啥会儿去了啥会儿吃。”

“行吧，行吧，我老了，听你们的。”祖父摘下帽子，把手套整齐的对好，盘在帽子里，像一只小狐狸回到了温暖的窝。

“你这个应该比拍婚纱照简单吧？我那会拍婚纱照差点没折腾死我。咱是拍几组？”小叔是少数有经验的人。

“杨经理，咱们之前约定的是两组景，服装是一组唐装、一组便装，有什么需要调整的您随时提。”经理看着我的父亲。我只是纳闷，父亲啥会儿升职当了经理，我怎么不知道？

“对，先这么来，一会儿要是有需要补拍的我再联系你，咱们赶紧开始吧。”父亲看了一下手表，“这已经九点了，咱们抓紧时间，这又是老人又是孩子，怕时间长了，耐心有限。你赶紧安排吧，我们配合！”

“厕所在哪？”老四从祖父和父亲的腿缝中钻了出来。

“二楼，那咱们赶紧上楼吧，杨局长，来，您先请。”经理说话的功夫就去搀扶祖父，祖父反倒有些不太适应。

经理看了一眼祖母，然后说：“阿姨，先给您做个头发吧？”

“我这不行？”祖母不安的摸摸头发，还以为被风吹乱了。

“阿姨，还是做一下好，看着更年轻。您放心，都是免费的。”我甚至怀疑经理说这话之前肯定和父亲沟通过了，抓祖母的心理抓得太准确了。

“你就服从安排就行了，咱不多说。”祖父有点不耐烦的冲着祖母抱怨。

上了二楼，两排悠长的沙发靠在墙边，老四就像进到了游乐场，整个人哗的一下飞到了上面，小婶在后面像个怒目金刚，“杨鑫博，干什么呢！”

老四像老鼠见了猫，赶紧爬起来，在沙发面前立正站好，就好象受过小叔的正规训练一样。

小婶却没有善罢甘休，走过对着屁股就是一巴掌：“马上就上初中了，像什么样子，当着爷爷奶奶，就不能规矩点？站好了！把外套脱了。”

祖父：“小丽，没事啊，不要打孩子。”

小婶虽然五官归位，但是情绪似乎还吊在半空，“没事，爸，二楼热，我把衣服给他放好，省得玩一身汗，出去又感冒了。”

确实我也感到了二楼的暖气，我们兄弟三人纷纷脱下外套，然后胡乱的扔在了沙发上。不过我们三个明显沉稳许多，站在一旁，像是三具血肉衣架。

很快过来三位化妆师，经理急于介绍：“叔叔阿姨，各位大哥大姐，由于女士都需要把头发简单收拾一下，而且时间偏长，所以咱们女士先化妆，其他人跟我到后面选衣服。杨局长，您先来。”

祖父：“什么衣服？”

经理：“唐装。”

自从2001年上海召开的APEC会议，穿着唐装的领导人和代表们分外抢眼，和平市很多老年服装店也掀起了唐装风。但是我们兄弟三人，不知道会不会有合适的衣服。

祖父走到一半，突然回头：“孩子们，你们先过来挑。”

老四一马当先冲到了祖父的手里，我们三个在后面齐刷刷说了句：“慢点。”

后面的家长们也纷纷议论：“大的就是不一样，就是稳重。”

父亲提议：“那啥，媳妇们赶紧化，咱先出去抽口烟，这里面太热，受不了。”

姑父：“你们去吧，我坐会儿。”

小叔：“小哥，走，咱俩去，我有个事想和你商量。”

大伯：“你俩去吧，我看看人家怎么化妆的，怪有意思。”

大娘从镜子里看到了身后的大伯：“你走开，弄得我怪不好意思。”大娘笑得一直抖，化妆师的粉不知道有多少都拍到大娘的裤子上去了。

“有啥不好意思？你那会儿不是还挺羡慕红兵拍的婚纱照了？这多好，借着这个机会，你也感受感受，成全你！”大伯这话说的，怪让人听着别扭。

母亲却走到祖母身后，对着正在给祖母吹头发的小伙子说：“唉，年轻人，注意控制风量和温度啊，老太太年纪大了，可经不住你们折腾。我出门前已经拍了粉了，你看能行不，能行我就不化了。”

小伙子停下了手里的活，对着母亲的脸仔细端详一番，“能行，姐，但你最好再上点唇膏，颜色有点淡。眉毛也最好再描一笔。”

母亲满意的说：“没事，就这样，挺好，我不弄了。”

小婶也赶紧来到这个小伙子身边问：“那你看看我这个，我是模仿着当年结婚人家给我化妆的那个感觉弄的 ，你看行不行？”

小伙子看了一眼：“姐，你这个更没问题。”

小婶满意的笑笑。

这时，祖父从更衣室走了出来，一件大红色的唐装非常合身，透露出一股祥和的气息。

而我们四个，三个衣服不合身。大哥和老四的衣服偏大，我的偏肥，只有二哥微胖的身材，穿上去刚刚好。不过我们几个站在一起，一身的大红，确实感受到了浓浓的年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