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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以工代兵(一)
通往关外的路上,逃难的人流延绵数十里。
李大娘一家也夹杂在这背井离乡的人流之中。李大娘和苏惠真走在前面,李蒙孚推着独轮车,车里载着带病的李德生跟在她们身后。
离开李村已经七八天了,李德生本来就带着病,又上了岁数,一路颠簸下来,人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已经奄奄一息了。
李蒙孚本就瘦小枯干,再加上几顿没吃上饱饭,一个人栽栽歪歪地推着独轮车,一副力气不济的模样。他人虽小,但自尊心极强,生怕嫂子瞧不起他,即便这样也还是一个人咬紧牙关硬撑着。
走着走着,车轱辘恰巧压在一块石头上,李蒙孚再也把持不住,独轮车一下翻倒在路旁,把车里的李德生掀了下来。
李蒙孚忙跑过去,抱起父亲的上身,大声呼唤着:“爹,你没事儿吧。”
李德生一动不动地闭着双眼,任由儿子叫唤着。
李大娘听到李蒙孚的喊声,转身看去,见到眼前的情形赶忙跑过来蹲在丈夫身边,一边推搡一边叫道:“老头子,老头子!你咋样儿了,快醒醒!”
苏惠真也跟着婆婆一起喊着,希望能让李德生苏醒过来。可任凭三个人怎样呼唤,李德生始终紧闭双眼一声不吭。
“都是俺没用,连个车都推不稳。”李蒙孚带着哭腔一个劲地自责。
“别说那些了,先把你爹弄醒。”李大娘顾不得责怪儿子,依旧一脸忧虑地晃着李德生,“老头子,你醒醒。你快睁开眼睛看看,你可千万别吓我呀,老头子……”
逃难的人流渐行渐远,李大娘一家已经不自觉地脱离了人群。阮睽本来走在前头,见李大娘一家还不上来,就赶忙折了回来。
阮睽见几个人都围着李德生,忙蹲下来问:“老嫂子,德生大哥这是怎么了?”
没等李大娘答话,李蒙孚就边哭边说:“都怪俺。本来俺爹就有病,又让俺不小心从车上给掀下来了。”
“都多大了?还遇事就哭鼻子?不是我说你,跟你哥比,你可差远了。”阮睽瞪了李蒙孚一眼,随后跟李大娘说,“老嫂子,让我看看。”
阮睽探了探李德生的鼻息,神色凝重地用大拇指紧紧地按在对方的“人中穴”上。过了一会儿,李德生微弱地叹了一口气,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这……这是哪儿?”
“老头子,你总算醒了。”李大娘见丈夫醒过来,不禁长出了一口气,“可吓死我了。”
李德生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浑身上下使不出一点力气。
他又把眼睛睁大了一些,仔细辨认着身边的几个人。当看到自己的头正枕在妻子的腿上时,便缓缓地问:“他娘,咱们,这是已经出……出关了?”
“哪有那么快?”李大娘轻叹道。
阮睽从腰间解下水壶递给李大娘,示意他给李德生喂点水。李大娘接过水壶,喂了丈夫一口水,又用袖子替他擦了擦嘴角。
李德生勉强打起精神问:“那得啥时候才能到关外?”
阮睽一边盘算一边说:“说快也快,天黑之前咱就能到龙口。坐船一天一夜到大连,然后再坐火车,最快两天两夜就能到哈尔滨。这么算下来,我估摸,再有个四五天,怎么着也到了。”
李德生闻言,绝望地闭上眼睛对李大娘说:“老婆子,你们走吧,我怕是不行了。”
“竟说胡话,你哪有那么不中用?”李大娘望着丈夫苍白的面孔给他打气。
李德生轻叹道:“人老了,不中用了。我这全身跟散了架子似的,一点劲儿都使不出来。”
“净说泄气话!蒙孚,来,抱你爹上车。”李大娘欲使劲抱起丈夫,李蒙孚和苏惠真也一齐使劲,意欲把李德生抱上车。
就在这时,李德生却突然叫起“热”来。李大娘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冷”。
李大娘又把包袱里的衣服拿出几件,盖在李德生的身上,谁知他还是哆哆嗦嗦地一个劲地叫“冷”。
李大娘见此情形,愁眉不展地对阮睽说:“大兄弟,你看你德生大哥,这一会儿冷一会热的,好像又染了寒热病。”
阮睽摸了摸李德生的额头,皱着眉说:“这病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俺爹都这样了,还咋走啊?”李蒙孚打起了退堂鼓,“娘,要不咱回去吧。”
阮睽望了一眼远处,见自己的家人也停了下来等着自己,就催促起李大娘来:“老嫂子,天黑前咱一定得到龙口。要不,就赶不上船了。”
“继续走吧,真怕丈夫撑不下去,可是再回去,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李大娘进退两难急得直搓手。
“热,热死我了。”李德生的呻吟声又传了过来,李大娘掉头一看,只见丈夫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绿豆大的汗珠,整个人也迷迷糊糊的说起了胡话。
“大兄弟,你先走吧。”李大娘不好意思让阮睽多做停留,“别让弟妹她们等急了。”
“老嫂子,是走是留赶紧拿个主意,我上前面等着你们。”阮睽匆匆离开。
“娘,咱还是回家吧,找个郎中给俺爹瞧瞧。”李忠孚再次催促,“俺们先生也说过,‘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日难。’咱为啥放着家不要,非得大老远的往关东奔呐?”
“这可咋办?”李大娘看着李德生热得难受,就又把盖在他身上的衣服拿下两件。
“郎中医得了病却医不了命。”始终一言不发的苏惠真开了口,“娘,俺公公要真是气数尽了,就是十个郎中也救不回来。要是命不当绝,到了关外也一定平安无事。”
李大娘嗫嚅着说:“惠真,你的意思是……”
“山东汉子不打退膛鼓!”苏惠真咬了咬嘴唇,毅然决然地说,“就是抬,也要把俺公公抬到关外。”
没等李蒙孚反应过来,苏惠真紧了紧身上的包袱,冲他喊了一声:“蒙孚,搭把手。”
李蒙孚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过来帮苏惠真把李德生抬上独轮车。
可李德生就跟死人一样重,叔嫂两人费了半天劲还是抬不起他。就在这时,突然一辆马车在他们旁边停下来。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从车上跃下:“让我来吧。”
没等苏惠真和李忠孚反应过来,汉子就毫不费力地把李德生抱上了他赶的马车。
苏惠真忙走过去问:“你要干啥?”
汉子指了一下李德生说:“让老人家坐马车。他舒服,你们也省力气。”
苏惠真这才明白对方的意思。
没等她说话,汉子就走到李大娘身边:“大娘,您老也上车吧,俺捎你们一段。”
李大娘见有人相助,不由喜出望外,嘴里一边答应着一边收拾东西,然后坐上马车去照顾李德生。
“孩子,俺替俺家老头子谢谢你了。”李大娘目光充满了感激冲汉子说。
汉子憨笑着说:“大娘,看您说的,这帮别人就等于帮自己。”
“这孩子真会说话。”李大娘夸了汉子一句,又问道,“孩子,你姓啥?”
“大娘,俺姓刘,您老叫我忠子就行。”汉子轻挥了一下鞭子,马车缓缓启动。
李大娘听了,欢喜地说:“忠子,这名儿好……跟俺大儿一样,都占一个‘忠’字儿。”
忠子闻言笑着说:“哟,是吗?那咱娘俩儿真是太有缘了。”
李大娘说:“谁说不是?要不怎么我一看你这孩子就觉得面善。”
忠子笑着望了一眼跟在后面的李蒙孚,对李大娘说:“您大儿就是后面推车的那个?”
李大娘说:“那是俺二儿——蒙孚。”
忠子说“那您大儿呢?”
李大娘听忠子这么一问,不由叹了一口气,一想到李忠孚,语气不免有些吞吞吐吐,“俺大儿他……他没跟来。”
忠子听出了李大娘似乎有难言之隐,就没再往下问,而是扭过头继续赶车。
闲谈之间,李大娘知道忠子也跟他们一样,是去闯关东的。有了忠子的帮助,一家人很快就又同阮睽汇合到一起,天刚一擦黑一行人就到了龙口港。
众人等船的时候,李蒙孚见忠子马车的车辕上挂着一个鸽子笼,里面装着一对鸽子。
这对鸽子都是尖嘴圆眼,一身灰白色的羽毛,看上去比一般的鸽子体形要小巧很多,但却体态健硕,神采奕奕,一看就知道具备很强的飞行能力。
一路上李蒙孚已经跟忠子混熟了,一见这两只活物,顿时来了兴致,忙凑过去问:“忠子哥,这是你养的?”
忠子笑着回答:“是俺养的。”
李蒙孚蹲下来,从地上拾起一小段树枝,去逗笼子里的鸽子。
忠子收起笑容说:“当心点,这两只扁毛畜牲凶得很,别被钳了手。”
“鸽子都是善鸟,哪有叨人的?”李蒙孚不以为然。
谁知他的话音刚落,手里的树枝就被其中的一只叼住,另一只飞快地伸出嘴,在他手指上叨了一口。李蒙孚没想到这两只鸽子的反应居然如此机敏,虽然自己的手不是很痛,但还被惊得轻呼了一声。
忠子哈哈笑道:“怎么样?这回信了吧?”
李蒙孚一脸窘相,似乎蓦然想到了什么:“忠子哥,俺听人说,要是把鸽子好好训训,就会给人送信了。不知道你养的这两只会不会?”
忠子的脸色微微一变,旋即恢复如常,呵呵笑着说:“鸽子要是都能送信了,那还要人干啥?”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李蒙孚摆出一副说书先生的架势,“话说楚汉相争之时,有一次,刘邦兵败,被楚霸王紧追不舍。没法子只好藏身到一口废井之中,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竟随身带了一只鸽子……几日后,刘邦的缓军知道了他的藏身所在,就匆匆赶来,将他从废井中救出。”
忠子问:“刘邦的援军就是收到了那只鸽子送的信?”
李蒙孚一拍车辕:“着啊,就是因为刘邦放出了会送信的鸽子,才保住了性命。”
忠子眨了眨眼睛:“你这都是听谁说的?”
“俺们村说书的张先生。”
“说书先生的话也能信?”忠子咧开嘴又乐了,指着鸽笼说,“俺这鸽子送不了信。”
“那你养他干啥?”
“虽然送不了信,但它还是有点小用处。”
“啥用处?”
“等养肥了,可以喂俺肚子里的馋虫。”忠子望着李蒙孚,嘿嘿笑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