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内外交困大秦乱

空荡荡的大殿之上，赵高静静站着，仔细感受着咸阳王宫朝议大殿上的寂静与威严。此时大殿上一个大臣虎卫都没有，只有他这个丞相。没错，李斯被处死之后，赵高便取代了李斯和冯去疾，成为了大秦帝国立国以后的第三位丞相。

大殿之外能看到一处处瓦檐，残雪未消，看上去有些凄凉。大秦的百姓们在李斯死后都有默哀惦念，而赵高却感受不到咸阳城中的压抑气氛。他慢慢转身，回头看向高台之上的龙椅。

他一步步慢慢朝着龙椅走过去，绕过黑色的案几之后他站在了龙椅旁边，慢慢伸手去抚摸那龙头。自从李斯死后，他专门看书了解了一下田常与子罕这两个人，也了解了齐国和宋国的那些忘事儿。挟权而威，取而代之，这样的故事听起来真的是非常美妙。

他伸手抚摸着龙椅的把手，脸上阴晴不定。终于，他还是轻轻转身，然后朝着龙椅坐了下去。等到他那屁股与椅子完全契合之后，他长长出了一口气。

坐在龙椅之上，原本熟悉的黑色柱子和地板砖似乎都变了模样。立春之后愈发温暖的阳光此时从正门慢慢照射进来，让黑色的大殿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赵高感觉这仿佛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在迎接他。

指鹿为马之后，以于是王畅为首的一大批忠臣为赵高所杀。现在的朝堂之上，在无人敢反对赵高。他想要当皇帝，似乎变得异常简单了。

赵高慢慢摩挲着把手，心中思索着一些让他无比激动的未来。突然，大殿之外传来急报：“加急战报！”

赵高闻言赶忙从龙椅上站起来，绕过案几站在了大殿中央。大秦帝国以战而立，信使传送战报的时候可以不用通报直接抵达朝议大殿。赵高虽然有学田常子贡的贼心，现在却也没胆量让人看见他坐在龙椅之上。

“前方战事如何？”看到来人之后赵高淡淡的问道。

那信使看到赵高也没有意外，直接说道：“现在六国合纵联军，足有五六十万。而王离将军被俘之后下落不明，十万大军尽数被屠，章邯将军打算先撤军关外，以保证咸阳城的安全。这是章邯将军的手书。”

“什么？”赵高突然瞪大了眼睛，一把从信使手中夺过战报，猛地问道：“这怎么可能？当初二十万大军已经使得各路反贼丢盔卸甲，现如今我给他五十万人，形式怎么反倒被逆转了？”

等着看完战报，赵高眉头皱得越发厉害。来回在大殿之上踱步了几次，突然骂道：“项羽！什么狗屁项羽，他章邯就是不愿意好好打仗。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怎么可能难住他章邯？”

那信使赶忙为章邯说好话道：“大将军不是怕了项羽，只是害怕人偷袭咸阳，这也是为了稳妥起见。大将军怎么会不好好打呢？”

赵高断喝道：“他就是不想好好打！为什么？他跟……”

只是话说到这里，赵高突然顿住了没有再说。章邯是李斯一手扶持起来的，现在李斯被自己杀害，章邯立马放弃关东战场要回来，这是为了什么？肯定是要为李斯报仇！他手握大军，若真是冲回来要杀自己，自己拿什么阻挡？

“派人传令，让阎乐代替章邯主掌三军，让章邯立马回来咸阳。”赵高顿了顿之后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赵大人要临阵换将？”那信使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赵高怒目问道：“怎么？没有听清楚吗？”

那信使不敢多分辨什么，当下赶忙道：“是！”

……

等着信使传令来到关外军营时，所有的参将副将和章邯都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章邯连连摇头说道：“赵高这个阉人，祸乱朝政谋害忠臣，现在竟然要对我下手！临阵换将这是兵家大忌，他怎么能想出来这种昏招？等打完仗，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大将军，你千万不能回咸阳啊！”董愕劝道。章邯出关以来屡战屡胜，众参将对他都无比的爱戴。现在项羽强势崛起，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在章邯从东阿驻扎韩国旧地的路上，章邯与项羽几次短兵相接，每一次都被项羽带人追得落荒而逃。他们切实认识到了项羽的勇猛，实在是没有信心战胜项羽，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章邯了。但此时此刻，赵高却想着要让章邯丢下兵符回咸阳，这让他们都很难接受。

章邯点了点头：“我当然不回咸阳。即便这命令上有二世皇帝的玉玺，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但是赵国祸乱朝纲，我不能看着他把咸阳给祸乱成一锅粥。谁人回去给我杀了这赵高？”

长史司马欣这个时候站了出来，说道：“大将军，我看不惯那个阉人已经很久了，我回去吧。”

“好，便让你回去。速去速来，莫要耽搁。你自己也要小心，那阉人能害了李斯，也不是一般人。”章邯吩咐道。

司马欣点了点头，当即便离开军营带着十几个人回了咸阳。

而咸阳城中已经有了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迹象。李斯死后的朝堂上，文武百官人人自危。而已经没有上朝习惯的胡亥突然有了想要上朝的迹象，频频跟赵高请求上早朝。但是赵高却一直给胡亥说些帝王威严不得轻露的糊涂话，不让胡亥见到文武百官。但胡亥不是傻子，自从赵高指鹿为马之后，他实在是惊得不轻。他每天只要是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思考究竟什么是鹿，什么是马。想来想去总觉得不对劲。十多年的生活经历告诉他，那一次朝会之上自己看到的分明是鹿而不是马。但是大殿之上当着那么多人赵高为什么要骗自己呢？他想不明白。

在这个问题的纠缠之下，胡亥精神恍惚，也没有心思饮酒作乐，或者与嫔妃戏耍。最后思来想去，他觉得可能是自己脑袋出了问题，便派人去把太卜给请了过来。那太卜出入阿房宫，自然要支会赵高，赵高便提前吩咐了他。那太卜见到胡亥丢了龟甲卜卦之后，便对胡亥说道：“春秋两季的祭祀大典之上，陛下用心不诚，未曾用心斋戒，故而导致如此。”

“难不成先皇责怪于朕，故而降罪？那我该怎么办？”胡亥求解道。

“陛下乃一国之君，天下之主，鬼神不敢进犯。只需要诚心斋戒几日便了。”太卜说道。

不久胡亥便去了上林苑认真斋戒。离开阿房宫看到上林苑中的山水景物，指路为马的事情慢慢就被他淡忘了。然而阿房宫的长居已经让他养成了散漫好乐的性子。整日里吃斋让他有些受不了，一日闲来无事，想着身在上林苑，何不狩猎一番？

当下他便派人拿来弓箭，打算围山而猎。但是等着礼官派人牵来马匹，胡亥盯着那骏马看了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爆发了：“朕要骑马，你们为何给朕带来这些鹿？”

上林苑中的礼官自然也知道朝堂上指鹿为马的事情，但谎称鹿为马还简单，真要是人骑，鹿怎么能骑呢？不能骑又怎么能是马呢？百官们于是只能承认这就是马。

胡亥一直在内心劝自己，说是指鹿为马这件事情赵高肯定是对的，但此时铁一般的事实摆在自己面前，胡亥没办法相信赵高了。

当无比信任的一个人突然背叛了自己，这种感觉能够让人疯掉。

赵高若是一直在骗自己，那证明李斯临死之前上谏所说的话全都是真的，赵高难道真的是一个坏人？

可是现在李斯都已经死了，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都听赵高的，自己拿赵高怎么办？

他不敢伸张，也不敢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直接断喝赵高。他害怕自己身边满是赵高的耳目。在这一刻，胡亥突然变得成熟起来了。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骑上了马，这让周边吓得根本不敢说话的臣子们都送了一口气，然而骑在马上，胡亥心中怒火久久不能平息。确定自己被欺骗之后，那中茫然无措的感觉很快消失，转而心头满是怒火，哪里还有打猎的兴致。

跟在他身后的士兵看到他们的皇帝只是驾着马不停地快跑，都不知道皇帝要干什么，只是紧紧在身后跟着。

不巧的是正好有几个百姓偷偷来上林苑捡拾柴火。那几个捡柴的百姓听到马蹄声，赶忙纷纷躲闪。然而胡亥却来了脾气，大声喝到：“这是皇家园林，你们这些人怎么敢擅自闯入？难不成现在谁都可以欺负朕不成？”

说着便弯弓搭箭，直接朝着这几个百姓射去。当场这捡柴的几个百姓就被胡亥给射死了。

杀了人之后，胡亥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然而看着那些倒在地上的尸体，胡亥也不想再骑马了，只是把弓箭随手一扔，道：“回阿房宫。”

从上林苑回到阿房宫，不过只用了半个时辰。然而胡亥在上林苑骑马杀人的消息却早就传到了赵高耳中。一回到阿房宫，赵高便早早等在了胡亥常住的寝宫之中。

看到赵高，胡亥先是一愣，紧接着勉强一笑，装作诧异地问道：“赵高？你怎么在这里？”

能当皇帝的，都不是简单人。虽然胡亥现在很想杀死这个赵高，但他也知道，现在阿房宫中的虎卫早已经被赵高洗过一遍，大家估计都会听赵高的而不是自己的。他只能忍着，装作对赵高一如既往的模样。

赵高微微一笑，试探着说道：“陛下，今日听闻您骑马狩猎了？”

骑马二字虽然说的极轻，但赵高和胡亥心中都是一荡。

胡亥点了点头：“快别说了，几个平头百姓竟然闯进了上林苑，让朕好生扫兴。你有机会得派人好好管管上林苑那几个官员。”

轻轻一撇，把骑马这事儿说过去之后，胡亥也不理会赵高，直接进入寝宫吩咐道：“来人，预备晚饭。赵高，今晚便在朕这里吃饭吧。”

“谢陛下赐饭。对了，陛下，长史司马欣已经回来了。听说这人带着人马回来的，一进城气势汹汹，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生气。不过他这刚从战场上回来，却也不曾来觐见陛下，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赵高赶忙说道。

听闻此话胡亥心中一紧，当下赶忙转身问道：“哦？还有这种事？”

“臣不敢有所隐瞒。陛下，章邯是李斯一手扶持的大将。李斯既然意图谋反，军队之中一定有人。李斯既然朝贡，那章邯铁定也是从犯。此时李斯刚死不久，章邯突然派人回来咸阳城中，说不准是意图行刺陛下。陛下可一定要小心啊。”赵高“关心”着胡亥，一边还给他泼着脏水。

胡亥淡淡一笑：“丞相多虑了。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也是您交给朕的道理。章邯现在正在前线浴血冲杀，朕岂能怀疑他，不论有什么事儿，等打完了仗再说。”

赵高眉头一皱，胡亥今天竟然突然反驳他的话了，这在以前可是从来不曾出现过的情况。听到这话赵高点了点头：“陛下雄心，臣佩服。”

接下来的晚饭上，两个人都吃得小心翼翼，却都要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不免有些劳累。等着晚上赵高回到自己府上，却发现府上早有阎乐在等着。

在很多年前灞上的赵家屠杀大案之中，阎乐是少数幸存的族人。当时因为他不姓赵，又在外地经商，故而幸免于难。事后阎乐也一直东躲西藏，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也就是在二世二年过年的时候，他听闻现在赵高做了丞相，才敢回来攀亲戚。赵高也不含糊，直接把咸阳县令赵鹤给撤职了，让自己这个亲戚当了新的咸阳令。

看到阎乐，赵高愣了愣，问道：“这么晚了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阎乐担忧地说道：“大舅，那司马欣找了不少人，说是要大家一起联名上书让陛下罢免你。听说那章邯知道你要撤了他的大将军，十分恼怒，扬言要杀了你。这可大事不妙了，我们赶紧逃吧。上林苑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咱们这皇帝虽然年幼，毕竟不是傻子。现在他估计也回过神来了，知道那一天早朝您在骗他。司马欣这边一牵头，他说不准真会杀了你。您可怎么办啊？”

赵高闻言却冷笑道：“想要让人上书参我？我倒要看看谁还敢说我的坏话。至于这个皇帝，我已经早有计划了，你不用担心。过几日，等解决了司马欣之后，我便让这皇帝去地下跟他父亲见面！”

看到赵高极为自信，阎乐心中也稍微安稳了一些，当下又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对付司马欣？他手上有几百个人，陛下要是不下令，我们弄不死他呀。”

“不着急，不能大张旗鼓，那就悄悄杀了他便是，明儿我派人去请他来我这里做客，到时候你带人埋伏在院子里，见到他便直接杀了。”赵高云淡风轻的说道，似乎在严格的秦律之下私杀一个大臣，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这能行吗？”阎乐有些不太放心地说道。

“怎么不行？”赵高反问了一句，接着说道：“对了，抽空杀几个人送到上林苑，就说是胡亥射杀的。既然咱们这陛下对我动了心思，咱们就得先下手为强。慢慢传播开消息，就是皇帝陛下整日在阿房宫中寻欢作乐，对百姓不闻不问，还暴虐无比，随意射杀百姓。如此一来，咱们杀了他之后也好和百官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