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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身陷虎口
在高压之下,袁世凯害怕日本手中的大棒真的砸下来,才被迫签下了《二十一条》,对于这一点,日本人心知肚明。况且五月九日签订条约的时候,狡猾的袁大头还百般拖延,硬是把二十一条当中的第五条款留待日后再议,说白了,日本人没有全部达到目标。日本人恼羞成怒,想置袁大头于死地,找个机会弄死他而后快。历史上日本与中华民族同样浸透了东方政治智慧的熏陶,对于耍手腕子那是徒弟不比师傅差多少,于是日本人便使出了欲抑先扬欲擒故纵的老把式,公开同意捧袁世凯当中华帝国的皇帝,鼓惑中国从共和倒退回封建帝制,图谋永远控制中国于股掌之间。
而袁世凯知道,那《二十一条》实则是灭亡中国的枷锁,如果签约,就等于把中国送进日本一个人的胃口里永不得翻身,变成日本的一个附庸国,再无独立可言。条约虽是签了,但对于日本人送过来的橄榄枝,袁世凯还是笑纳了,袁世凯是谁呀?标准一个混世魔王,哪还有见便宜不赚的事,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抓过来就往嘴里塞,哪管烫不烫嘴,他是给形势逼急了呀。全国反对的声浪太高了,他虽然躲在总统府里面,但厚墙外面的声音还是会传进去的,何况全国教育总会还直接跟他对着干,竟然把五月九日订为国耻日,这不是往我老袁的头上扣屎盆子嘛?你们这帮臭学究,书读多了读坏了脑子,哪知道我老皇爷的苦衷,我这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啊!
日本人其实也知道这个《二十一条》是趁着欧美诸强国在欧洲大战,无暇东顾,强迫中国签下的胯下之约,实在是拿不到桌面上去,正好又碰上袁世凯这么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便走了一步缓棋,表面上支持袁世凯当皇帝,一则是充分激化中国内部的矛盾,把矛头直接引到袁世凯头上,暗中鼓动孙中山等革命党人开展倒袁斗争,让中国人窝里斗去吧,别再给我心头上添乱;二则是在欧美列强面前卖了一个人情,等于是跟欧美站一条船上了。其实欧美列强也不是睁眼瞎,他们正在欧洲大陆杀得你死我活,你个小日本竟然在东亚这块已经被老子吃到肚子里的殖民地上胡鼓掏,想跟这头睡不醒的病狮暗箱操作,独吃海喝,把我们甩一边去,没门!别看我们腾出不身来东顾,但就隔着十万里海路放一个空炮,也能把你小日本吓的哆嗦。其实欧美这厢在那儿吹胡子瞪眼干喘气,要是小日本放开性子蛮干,他们还真是分身无术,没办法,可知道这些老牌资本主义强盗的厉害了吧,小日本那帮猪脑袋政客们还真认了耸,颠颠地跑去跟欧美提统一战线的事,列强们咧开大嘴哈哈一笑,中!于是出现了欧美公使入京捧袁世凯当中华帝国的皇帝。
焦头烂额的袁世凯一看,嗳!踏破铁鞋无处觅,今番我得来全不费工夫,有列强们的鼎力支持,我这中华帝国大皇帝是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啦——于是到十二月十三号,一件皇袍加身,往龙椅上那么一坐,改一九一六年国号为洪宪,这事不就完了吗?
“哼?革命党不答应?孙中山不答应?全国人民不答应?统统算个球——”坐在龙榻之上的洪宪皇帝把手一挥,“我手中有列强这根大棒,我怕谁!”
全中国成了一锅粥,反袁大旗插上了一个个山头,南方省份相继公开造反,袁世凯成了超级救火队员,哪里冒烟往跟里跑,疲于应付,累得不行。日本人却躲在一旁偷着乐,你袁大头也有今天,好戏还在后头呢。可日本人并没有闲着,日本首相给驻青岛日本公使高桥太郎大佐下了死命令,一定把炸军械库的凶手给我找出来严惩不可,扬我大日本有仇即报的君子威风!
眼看日本军警特务在大街上骑着三轮摩托车窜来窜去,逢着形迹可疑的人就严查盘问,许健林早就关照过童大力等人,对于做过的事一定要严守秘密,更不能轻举妄动,不要蛮干,多与组织联系沟通,四月十六日的大游行被压制下去之后,青岛的反抗运动暂时进入了一个低潮,时不时就会在报上看到某某人被抓,某某人投诚,在岛城的上空压着一层厚重的乌云,让人喘不过气来,不幸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一九一六年一月一日正是腊月二十六,家家户户开始忙年的日子,是个星期六,天阴冷的厉害,一大早许健林正在餐桌上看当天送来的报纸,袁世凯正式改国号的日子,本来计划上午十点钟,到纺织总会与方会长商量事情,但时间还早,就在报纸上看着有关洪宪皇帝的新闻,突然大门咚咚地从外面敲起来了,他正纳闷,谁这么早来叫门,见仆人老于前去开门,也没有太放在心上。门开了,老于还没等张口,便冲进了一群荷枪实弹的日本兵来。
“你们……”老于刚张嘴,便被一枪托掏在胸口上,整个人便瘫倒在地。
许健林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院子传进屋里,刚一抬头,端着三八大盖步枪的明晃晃的刺刀已经离他的脸不到一尺远,全副武装的日本兵从外面涌进来了。
“你们干什么?”许健林刚想站起身,却被那刺刀逼倒在沙发上。
“你是许健林吗?”一位矮瘦的军曹操着半熟的中国话问道。
“是的,我就是,你们要干什么?”
“把他抓起来!”没由许健林分说,上前两位日本兵,把他两只手朝后用绳子绑了。
“楼上还有什么人,给我搜!”
“楼上都是我的家人,你们不要惊动她们!”许健林叫起来。
“推出去!”
秦美凤和三个孩子还在梦中便被日本兵统统捉住了。
“全部带走!”
因许健林要到纺织总会去,上午就不到公司去了,乔知安有急事要向他当面请示,便到许家来问明白,以免误事,刚进门,就见看门人老于正要锁站门外出,便问道:“老于,出去啊,健林哥在家吧。”
“嗳呀,知安呀,许老爷一家被日本兵抓走了,你快救他们吧。”老于哆嗦着说道。
“什么?健林哥一家被抓走了?”乔知安怕听错了,又重问了一遍。
“是呀,千真万确,我还被他们打了一枪托呢,正要去公司找你们,你正好来了,快想办法救许老爷一家吧。”老于急成什么似的。
“那还了得!”乔知安大叫一声,扭身朝公司跑去。
一憋气跑进鼎新公司大门,直着脖子朝里面嚷道:“不好了,伙计们快来呀,健林哥一家被日本兵抓走了呀——”
知安这一嗓子把大家伙都喊过来了。
“知安,健林哥被日本兵抓走了?”童大力急火火地问道。
“是呀,我听老于说的,健林哥一家都被抓走了,咱们快去救他们吧。”
“他们凭啥抓健林哥呀?”客船正好今天歇班,伙计们都在。
“走,咱们大伙儿到兵事房去救健林哥!”童大力一挥手臂带大家伙往外面走,正好贺丰培从外面进来了。
“你们这事干啥啊,气呼溜斗的?”
“贺大哥,今天早上健林哥一家被日本兵抓到兵事房去了,我们快去救他吧。”
“竟有这事?”
“真的,我们快去吧!”大力急了。
“就我们这些人?怎么救?去劫兵事房?”贺丰培追问道。
“我们不知道怎么救,就去跟他们讲理呗。”乔知安说道。
“讲理?日本兵跟咱们讲理?咱们去了,健林哥还没救着,正好把我们一网打进!”贺丰培进一步解释道:“得动动脑子,想想办法,日本兵手里可是有枪的。”
“我们也不能因为怕吃枪子就不救健林哥了?”乔知安几乎要哭出声来了。
“谁说不救?我们想个万全的法子出来。”
“健林哥说是要去找方会长的,我们去找方会长想想办法吧。”童大力说道。
“也只有这样了。”贺丰培说道:“现在咱们先救人要紧,但也不能都去,人去多了也没有益,知安你到钱庄去管事,国梁你在公司照望生意,国栋和大力跟我去找方会长就行了。”
“贺大哥,你就让我去吧,我实在放不下心。”
“知安,你听话,要是健林哥在,他也会做出这样决定的,钱庄很重要,小心有人趁此前去掏乱,让你去管事都是健林哥平日对你的着力栽培,就这样定了,大力咱们走吧,!”
在纺织总会的办公室里,贺丰培向方会长讲明了事情的原委,方会长拧紧了眉头,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是敌人向我们反攻了!”
“方会长,你有什么好办法能把许健林解救出来。”贺丰培着急地说道。
“办法是有,但也不会太快凑效,许健林要受罪了。”方会长叹口气。
“方会长,你快救救俺健林哥吧,俺那些弟兄们都要去兵事房跟日本兵拼命了!”童大力说道。
“拼命有什么用,可不能胡来。”方会长向大力做了一个往下压的手势,“大家伙儿要忍耐,我跟其他的同志商量一下,你们先回去吧。”
“方会长,还有嫂子跟孩子们呀,你可要抓紧呀。”贺丰培说道。
“你们放心吧,我会尽力的。”
送走了贺丰培他们,方会长立即摸起了电话,拨通了恒生电厂的解老板和旺旺自来水公司的苏经理,三个人碰了头,商量好了对策,便驱车直奔日本兵事房而去。
“你们干什么的?”在兵事房大门口,卫兵把他们仨拦往了。
“我们找你们的房长濑户先生。”
“我们的房长今天不见客。”
“你就汇报市纺织总会的方青岗来求见就行了。”
“濑户房长在办公室等你们。”
走进院子里,只见院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然,到处都是持枪守护的卫兵。三人来到濑户的办公室,办公室光线较暗,从外进来,眼睛还不太适应,只看见一个体态粗壮的黑脸军官,上嘴唇一抹小胡子,正面无表情的端坐在一张大办公桌后面,就像一个漂在水面上只露出上半截身子的圆葫芦。
“濑户先生好!”方青岗脸上堆着笑,打了招呼。
只见那黑面濑户,微微点点头,算作打过招呼,示意他们三人坐到对面的椅子上,有一位穿和服的面抹白粉的上了点年纪的女人,趿拉着木屐,前来为他们献茶。
“方先生今日前来有何贵干?”那濑户的中文还算流利。
“鄙人是前来求情的。”
“此话怎么讲?”
“我的一位老朋友叫许健林,今天被带进兵事房了,实在是一场误会,我这位朋友是一位大大的良民。”
“许健林?”濑户稍侧过头想了一会儿,说道:“我们盯他很久了,怀疑他与军械库爆炸案有关。”
“濑户先生,我敢用我的信誉担保,许健林是一位商人,遵纪守法,经营税一分也不少,他绝对不会犯那爆炸的事。”
“青岗君是太不了解你这位朋友了,许健林可是一位神通广大的人,他既能跟德国人合作,又跟我们合作,现在又与破坏分子走在一起,他是危险了!”濑户吐出了一口长气,使人汗毛“霍得”竖起来。
“许健林从小县城来到青岛求生活,带一家老小,确实不容易,他虽然跟德国人合作办水泥厂,那也是被逼无奈,还得照顾老婆孩子吃饭,请濑户先生看在我们仨个的面子上,就放过他一马吧,看他以后表现还不行吗?”方青岗几乎是哀求了。
“方先生仨人都是青岛工商界的厉害人物,由你们出面,我也不能不给你们面子。”濑户从椅子里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他们面前,故意卖起了关子,来回踱了几步,像是做出了一个决定似的,“这样吧,许健林的老婆孩子可以放回去,但许健林还不行,他的问题还没有交待清楚,这是上峰督办的大案,我们必须谨慎办理。”
“濑户先生,许健林是冤枉的。”
“方会长,许健林冤不冤枉,等审理后再说吧,我这已经给你们很大的面子了。”
“好吧,先谢谢濑户先生了。”方青岗站起身来,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用纸包着的物件,轻轻打开,是一件七八公分高的周身通翠的玉菩萨坐像,“请濑户先生笑纳。”
“哟西,方先生客气了。”濑户把玉菩萨拿在手里,观赏了一会儿,满意地放进了布兜里,随即按了一下电铃,即刻走进一个卫兵,濑户对卫兵说了一句什么话,卫兵便转身出去了,濑户又换了一副笑脸,告诉方青岗到大门口接许健林老婆孩子就可以了。
“嗳哟,”俺的老天爷,濑户那面相,简直就是一坨牛屎饼子,有什么办法,不是有求于他吗?方青岗暗自牙碜的慌,但面上还是堆起了笑,打躬作揖地谢了那濑户,走出大门,不多会见到了秦美凤母子四人,虽受了一场惊吓,倒也没受什么伤害,便把她们送回家,好心安抚一番,还得赶紧想办法救健林出来,在里面夜长梦多,说不定会弄出什么事情。
正在方青岗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一个日本人名字跳入他的脑海——伸晃西一,对呀,找他去呀!
兵事房里,对许健林的审讯也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许健林,你说说吧,你都干了哪些破坏治安的活动?”负责审问的是兵事房长的副官大岛畸,一等文官。
“我是一个良民,没有干过破坏活动。”
“良民不是你自己说的,是要拿得出证据的。”
“我的公司照章纳税,合法经营,没有体罚过员工,没有拖欠过工资,我怎么不是良民?”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大岛畸理理自己的白手套,继续说道:“你跟日本人合作开办水泥厂,又中途撤资,说要回老家,可是你现在也没有回去,还住在这儿,证明你是个不讲信用的人。”
“从新生水泥公司退股以后,我确实回过老家日照,我的父母都不在了,我要回去修整墓地,要花掉一些钱;我的一艘货船在浙江舟山触礁石沉了,死了八个船工,我要安抚这些船工的家属,毁了一船货,还要赔偿货主的损失,总共花了十几万银元还不够呢!”
“你这是满嘴胡扯!”大岛畸生气地用手指敲着桌子嚷道。
“我不是胡扯,如果你们不相信,你可以去调查啊,我说的都是有名有姓的事。”
“那好,我问你,许健林,你还记得一年前的沧口军械库爆炸案吧?”大岛畸话锋一转。
许健林的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他们知道什么了?不可能!
“我记得。”
“你是怎么知道那场大爆炸的?”
“从报上知道的,全青岛的人都听说了,不光是我。”
“你倒是很会自辩。”大岛畸无可奈何地笑笑,“那么我问你,是不是你指使人干的?”
“我没有,我没有这个胆量。”许健林低着头小声说道。
“你撒谎!”大岛畸呼地站起身来,刷地从皮带扣里掏出了一把精制的乌黑的小手枪,一个干净利落的瞄准动作,枪口指向了许健林的胸口,“许健林,你放明白点,皇军可不是吃闲饭的,你不要在这里耍小聪明,你信不信,只要我的小手指头动一下,你就没命了!”
“你不敢!”许健林回答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却字字砸在大岛畸的心坎上。
“许健林,你听好了,只要我数到三,你的小命就没了,一……二……”
形势瞬间紧张起来,许健林闭了眼睛,头脑里一片空白。
奇怪,那个“三”始终没有从大岛畸的口中喊出来。
审讯室的小门开了,只见濑户房长走进来,俯在大岛的耳朵上说了一句什么,大岛像一只泻了气的皮球一样,无力地把举着枪的手臂放下来,咬牙切齿地说道:“许健林,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带回牢舍——”
“伸晃先生,你好!”经过一番周密的安排后,方青岗在新生水泥公司的办公室里见到了伸晃西一。
“方会长好,什么风把您这个大忙人给吹来了?”伸晃西一认识方青岗一年多了,对他的印象很好。
“伸晃先生,今天我是有事情要来求你的。”
“有什么能帮助的,我会尽力而为。”伸晃的表情很诚恳。
“伸晃先生,许健林被抓到兵事房去了,说是他与沧口军械库爆昨案有牵连,现在就押在牢房里,情况万分紧急,你能帮忙把许健林救出来吗?”
“沧口军械库爆炸案在日本引起了轰动,高桥太郎顶着很大的压力,许健林怎么会牵扯进这桩案子当中?”
“濑户房长得到了秘报,说爆炸发生那天有人在事发现场周围发现了许健林的黑色轿车,就凭这怀疑到许健林头上了。”
“唉,真是什么事都碰上了,只能实话实说了,在沧口那儿有一座叫沽河苑的茶楼,有一位茶艺表演的姑娘叫碧桃,是许健林的相好,那晚,许健林就是在她那儿,也许听到爆炸声,就开车走了,现在就摊上这事了,你说他冤不冤啊?”
“真有这么巧合?”伸晃西一沉默了。
“是啊,倒楣就倒楣在这事儿上了。”方青岗一脸的惋惜之情,“伸晃先生,我们是老朋友了,你能不能帮忙向濑户房长作个说明,可以把那碧桃姑娘找来作证。”
“如果真是这样,我可以去找濑户说情去。”
“那太好了,我替健林兄弟先谢谢你,等他从里面出来,让他在青岛大戏院请你看戏。”
许健林被押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扑鼻的骚臭味顶得他直恶心。牢房的过道里亮着几盏昏暗的电灯泡,一排十几间牢舍,里面都住着被以各种理由抓进来的人,牢房里没有凳子也没有床,只在墙角堆一堆湿乎乎的麦秸,墙壁上满是坑洼,地上满是蠕蠕动的跳蚤,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像只困兽一样走来走去,想不到我许健林会到这种地方,真是天意啊!只听一阵“唏哩哗啦”的铁链响声,他扒着铁栏杆向外望。
牢房的门从外面打开了,进来了个手提破铁皮桶的老头,另一只里挎着一只篮子,原来是送牢饭的来了。只听那看守恶声恶气地说:“老头,快去快回,少得罗嗦。”
老头一瘸一拐地进来了,挨个把饭给犯人们盛上,递进去,当走到健林这边来的时候,健林好奇地往饭桶里看去,唉呀,俺娘呀,这哪是人吃的饭,简直猪狗不如,他捏紧了鼻子连连摆手:“我不吃、我不吃,你快拎走!”
“好人,你还是将就着吃一口吧,到了这种地方,还讲什么条件,说不定哪霎就要去上堂,回不回得来就看你的造化了,吃一口得一口,可别……”
健林被老瘸子的话吓得直发抖哀求道:“行,你快别说了,放那儿就行了。”
“好人,怎么见人那么生分呢。”老头嘴里咕咕囔囔着,一边盛饭一边说道:“吃了这碗饭说不定还能有条生路。”
许健林本来还捏着鼻子把头扭向一边,听老头这么一说,吃惊地转过头来,只见老头的眼光从那一头乱发中向他射过来,那眼光在示意他蹲下身来。他半信半疑地蹲下身子,老头把那只破陶碗从栏杆空儿伸进来,直接放到他的手上,然后朝他点了点头,一句话也不说,费力地站起身,又向下一间牢舍一瘸一拐地走去了,口里也不知嘟囔些什么。健林分明感觉破碗的底子附着一张纸条,他把碗放到地上,把纸条攥紧在手心里,心脏卟腾卟腾地狂跳着,直到那老人在看守的喝骂声里走远了,铁链子又锁上了,他才打开手心里的纸条,就着微弱的灯光,看起来……
“方会长,是你……”一行热泪流下来。
许健林一夜未曾合眼,纸条上的内容都能倒背如流,心中存着一千一万个感激,每一个感激里面都是方会长的名字,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咬紧牙关,按照方会长的嘱咐,一字也不错的背出来。
第二天,审讯继续,审讯官还是大岛畸,一上来大岛就换了策略,单刀直入地问道:“许健林,去年沧口军械库爆炸的那天晚上你到沧口去干什么?快说!”
“我,我去找人。”
“你去找谁?”
“我去沽河苑找我的相好的。”
“你撒慌!”大岛畸大喊一声,“许健林,你是不打不想招是不是?来人,给我上刑具!”
“是——”一群日本兵如狼似虎地扑上来,抓起许健林的两条胳膊,不由分说地把他架到一个铁架旁,两只手用绳子捆绑在横梁上,横梁升高,他的身体挂在了半空。
“说!你到沧口去干什么!”
“去找女人。”
“打!给我狠狠地打!”
一个光着脊梁,胸口长着一片黑毛的日本兵走上前,抡起牛皮鞭子照准许健林的身体抽下去,一下,两下……鲜血从他的嘴角流下来,滴在脚下的土地上,疼得昏过去,再用凉水从头把他浇醒,不知折腾了多久,仍是这一句话。
在办公室里,濑户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走来走去,审讯室离办公室并不远,那惨叫声他在办公室里也听得真切,还真看不出来,这个中国人还挺有骨气的,看看他还能坚持多久,濑户攥紧了拳头,像头困兽一样。
“濑户君,你还好吗?”
濑户转过身来,“啊哈,是伸晃君。”
两位老友的手握在了一起。
“濑户君,你的脸色不好看嘛,是不是病了?还是工作太累呀?”
“唉!伸晃君,你有所不知,军械库那桩案子有眉目了,嫌疑人已经抓到了。”
“抓到嫌疑人那还不是好事啊,濑户君还苦恼干什么?”
“可是这个人就是不肯招供啊。”
“不招供?”伸晃西一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说道“会不会抓错人了?”
“不会的,有证人指认的。”
“你们捉的嫌疑人是许健林吧?”
“伸晃君怎么知道的?”
“他的朋友找到我了,说你们抓错人了,要我来跟你解释解释。”
“伸晃君,你是什么意思?”濑户拿狐疑的眼光看着老朋友的脸说不下去了。
“濑户君,这个许健林跟我合办过水泥公司,为人光明磊落,人品端正,有儒雅风度,就连高桥大使也见过他,对他印象不错,他绝对不会干这种事,我敢做保证!”伸晃西一拍了拍胸脯说道。
“可是,我有证人指认军械库爆炸的时候,看到许健林的车子在现场附近呀。”
“濑户君,你的证人在哪,能不能让他当场来指证呀?”伸晃西一进一步说道:“我把证人带来了,要不要她们过来呀?”
“要的、要的。”
“好吧。”伸晃到外面叫进来一老一少两位女子,指着她们对濑户说:“她们是沽河苑茶馆老板徐少花和碧桃故娘。”
在伸晃西一的授意下,两个女人把那晚发生的事情当着濑户的面说了一遍。
“怎么样,濑户先生,你总该相信了吧?”
“这……”
“濑户君,你们的证人可不可以来对证一下呢?”
“也好。”濑户按铃把卫兵叫来吩咐下去,不到半个时辰,证人便被带进来了。
那人一进到办公室里,跟伸晃西一打了一个照面,立时显得不自在起来。
“你不是洪小七吗?”伸晃西一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伸晃董事长好。”洪小七畏首畏脑的跟伸晃西一打了招呼。
这回轮到濑户奇怪了,“伸晃君,你们认识?”
“何止认识!”伸晃西一说道:“他以前在我的水泥公司上班,不好好工作,偷公司的东西,制止几回也不改正,被许健林开除了。”
“原来是这样?”濑户厉声喝问洪小七:“你是看了我们的告示才来的?”
事情真相大白了,许健林被无罪释放,贺丰培、童大力他们一帮兄弟在兵事房大门口像迎接英雄一样迎接许健林。
一个多月后许健林才恢复了元气,许青岗会长来看望过他几次,告诉他不畏艰难,增强继续斗争的勇气,直到把侵略者赶出去。童大力他们一帮兄弟每天都过来探望,并把公司的情形向他汇报。在秦美凤的悉心照料下,健林的身体恢复很快,已经能够下地行走了,真是一场虚惊。对于许健林来说,不亚于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让他更深切地感受到生命的无常,以及朋友间友情的珍贵,患难见真挚啊,没有方会长的奔走,他的生命难保了,当然对伸晃西一也更加佩服,一个日本人,还能向一名身陷囹圄的中国人伸出援手,真是难能可贵。只要我许健林还有一口气,我就会知恩图报的!
健林身体上的创伤好了,而秦美凤的心病却来了,问题还是出在他的身上。
“健林哥,我想回老家住。”
“为什么?在青岛不是好好的嘛。”
“好什么呀,一会儿倒袁,一会儿反日本的,打打杀杀的,哪是安稳日子啊。”
“回老家住就好了?”
“回老家住在咱们的大院里心里踏实,没这些烦心事。”
“我们的公司咋办呢?”
“以前鼎新公司在石梁镇不也挺好的吗?”
“女人家知道什么,现在客运的生意也不太好,商贸的生意下滑,钱庄的生意刚刚起步,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健林哥,怕是你舍不得青岛吧。”
许健林听出了美凤话里的味道,遂放下手里的报纸,打量着正在低头织着毛衣的秦美凤,三十多岁的女人了,别有一番韵味,也更漂亮了,有多久没这样打量过自己的老婆喽。
“是不是说到你的心坎上去了?”美凤也不抬头看他,眼睛在那穿来穿去的衣针上面,那细长的毛线听话地在她的手指上绕来绕去,最后就绕成了一件艺术品,他们一家五口身上穿的毛衣,都是美凤这双巧手编织出来的,穿在身上既好看又暖和。
“有什么话就说吧,憋在心里怪难受的。”健林淡淡地说道。
“我难受算什么呀?可别让人家难受就行!”美凤的话无头无尾的,要是在往常,他早就没耐心听了,但是这次,因身心都赋闲之中,他有大把的时间来听她说话。
“人家碧桃小姐舍命救情郎,咱说啥也得表示表示呀。”
“嗳哟,你不说我还忘了呢,沽河苑梁老板真够仗义,没有她们,我可还得在里面受罪。”
“还有人家碧桃姑娘,简直是救命恩人,一个大黄花闺女家,肯为你作证,这情份咱怎么答谢人家。”
“你的话怎么老是酸溜溜的,你能不能大度点,我许健林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健林有些生气,因此说话也起了高声。
“是啊,我也想相信我的丈夫,可是都到兵事房把关系公开出去了,这下全青岛的人都知道了,你让我怎么办?”
“外头的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呀,你是把不得我死在大牢里是不是?”许健林瞪大了眼珠子。
“我可怜天的一个妇道人家,整天在家里伺候着大的小的,我清楚啥呀我!”秦美凤悲从心来,竟然呜呜地哭起来,女儿娇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娘的身边,一直拽紧着娘的衣服。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刚出来几天,就把不得我死,什么人这是1”许健林越想越不是滋味,忽地站身来,吼道:“秦美凤你给我听着,你别认为我现在这个样子,虎落平阳任犬欺,你想跟我斗,没门!”说完还不落气,抓起桌子上的一把茶壶,“啪”地摔在地上,美凤哭着上楼去了。
正在气头上,童大力和乔知安来了,一见这阵势便蒙了。
“健林哥,这是和谁生气呢?”大力问道。
“还谁呢,看我呆家里不顺眼了,也要来捏把两下,”许健林语更来了气,朝楼上咆哮道:“秦美凤你给我听着,想灭我许健林,没门!你趁早收了那颗心!”
秦美凤在楼上哭得昏天暗地捶胸顿足,童大力和知安两个人面面相觑。
“健林哥,不要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咱整?”
“刚躲过了大难,怎么又和嫂子吵起来了,这是何必呢?”乔知安红着脸,明显的在生健林的气,撇下健林,“咚、咚”地上楼去了。
“健林哥,你不要憋在家里了,出去走走吧,你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大事呢?”童大力劝道。
“就是天大的事,这个臭娘们一上午就整个沽河苑的事给我过不去,你说把我心堵的,还有这么不识数的娘们,你说气人不气人。”
“哈哈哈!”大力一听就为这事两口子闹别扭,捂着肚子笑起来,倒把许健林给笑蒙了。
“有什么好笑的。”
“健林哥,那是紧要关头的非常策略,嫂子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上哪知道这其中的道道啊?你还不耐心跟人家解释,还梗着脖子跟嫂子吵,你们这是要假戏真做呀——”
“谁不说是嘛——”健林也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你看我这性子,就是没压住。”
“健林哥,你知道外面发生什么大事了?”童大力故意卖起了关子。
“我家的天都要塌下来了,还关心外面发生什么大事,大力你快说,发生什么事了?”
“袁世凯退位了——”
“退位了?他不当皇帝了?”许健林吃了一惊。
“袁世凯不当皇帝了,帝制取消,重新恢复共和,黎元洪当临时大总统了!”
“啊?这是真的?”
“叮铃铃、叮铃铃——”
“喂,是方会长啊,方会长您好!”许健林接起了电话。
从电话的那头传来方青岗激动的声音,“健林兄弟,袁世凯退位了,全国人民的愿望实现了!”
“原来这是真的?”
“真的,千真万确!”
“方会长,我们得庆祝庆祝啊——”
“好——”
撂下电话,许健林一边往楼上跑,一边快乐地大喊:“老婆!袁世凯退位了,又恢复共和了,我们还吵什么呀——”
秦美凤被乔知安劝慰了一通,也不哭了,知道错怪了健林,就听见健林嚷嚷着冲上楼来了,还没等反应过来,便被他拥到怀里了。
“老婆!云过天晴了,我们出去庆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