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二）
韩成龙学徒归来，立即按跟李天凤早就商量好的计划动起工来。
把全羊馆的门面重新装修了一番，院子里的两排小房子拆了，靠着北墙齐齐整整盖起了一排平房，房子宽敞了不少，里面的桌子凳子也全换了新的，院子的地面铺了一层红砖，南边的空地上修了个小水池，养上了些金鱼儿，水池边上摆了几盆花。厨房也重新改造过，灶台跟墙面都贴了白色的瓷砖，里里外外有模有样。就连和祥全羊馆也改了名字，叫了祥和饭店。他们还“扩编”招了一个服务员，饭店的饭菜也丰富了起来，除了原有的全羊，又添了烹熘煎炸汤拌各色菜肴，实实地老母鸡变凤凰，上了一个档次。韩成龙与李天凤都兴冲冲地，像打足了气的皮球，鼓足了劲儿要蹦哒一番。
可重新开业之后，买卖却不大遂人愿，一直不温不火的，虽是比原先和祥全羊馆好了许多，可远没设想的那么门庭若市。韩成龙与李天凤有些着急，这天晚上客人走净后，两个人便在门厅里开起了“全体领导干部”大会。
说着，韩成龙就急起来，李天凤倒劝韩成龙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做买卖得沉住气慢慢来，只要饭菜做的可口，终究名声会传扬出去，顾客自然也就来得多了。韩成龙分析道：祥和饭店到底是小了点，位置也略有点儿偏，知道的人不多。卖豆腐的敲梆子，收破烂的亮嗓子，得主动吆喝起来。干饭店这买卖，不能像捕鸟一样张网等着，应该像捕鱼一样出海下网。
李天凤说：“那只能做广告。”
韩成龙说：“做广告得花钱，也不一定有什么效果，得另想办法。”
两个人鸡一嘴鸭一嘴地议了半天，到最后，觉得脑袋都大了，还是没拿出像样的“决议”来，便决定：暂且“休会”，有空再作商量。张小驰自打祥和饭店施工，便送到他的姥姥去了，李天凤一个人住在饭店的一间小房子里，韩成龙一直在家里睡。两人起身“散会”时，李天凤突然说：“我看你想事的样子挺有意思。”
“什么意思？”
“说不出来，反正就是觉得有点儿可爱，又有点狡猾的样子。”
韩成龙哈地一笑说：“你这话，前半句说得英明正确，后半句反动透顶。这叫狡猾？这叫深沉。”
李天凤说：“深沉？我看就是贼心眼子多，一肚子坏水。”
韩成龙说：“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呢，这分明就是……嗯，深谋远虑。”韩成龙又一屁股坐了下来，把脚放到了桌子上，歪在椅子靠背上，说：“不会说话，会让人笑话的。听说过老太婆雇短工的故事吗？给你讲讲听听？”
李天凤一巴掌把韩成龙的脚打了下来，说：“先把蹄子拿下来再说。”
韩成龙坐正了，清了清嗓子说：“从前，有个农村老太太打算雇个短工干活，赶着驴车到集上一看，短工市上只有一个年轻人，老太太觉得奇怪，就上前问这人：‘别的短工呢？怎么就只有你一个？’那年轻人说：‘别的都让人雇走了。’老太太又问：‘看你身强力壮的，怎么没人雇你呢？是不是懒？’年轻人说：‘我不懒，也有力气，还啥活儿都能干，他们不愿意雇我，只是嫌我总说臭话。’老太太一听笑了起来，说：‘能干活儿就成，管你说什么臭话香话呢，跟我走吧，我雇你了。’年轻人高兴起来，赶紧接过鞭子，把老太太扶上车去，他赶着驴车往老太太家走。路上，老太太欢喜，坐在驴车前边，点上长烟袋抽起烟来。那年轻人找到了活儿，更是满心高兴，就寻思说几句好听的让老太太也高兴一下。这时，看到这路上坑坑洼洼的，驴车颠颠簸簸的，他就说：‘老太太，你老小心点儿。你含着长烟袋，这车不稳当，让烟袋戳着你的嘴巴不好，戳着驴腚眼子也不好。”
说罢，韩成龙先自大笑起来，李天凤忍不住笑了两声，掉头从门后边拿出一把条帚来，朝着韩成龙打过去，边打边笑边骂道：“让你不学好。”韩成龙一边躲闪一边笑着跑出了门去。
在往家去的路上，韩成龙觉得在祥和饭店里干事，比在孙世有的建筑队里时轻松快乐了不少，也简单直接了很多。李天凤这人是个泼辣角色，嘴尖舌快的，可嘴一份，手一份，腿一份，干活麻利勤快，性子还直爽，肚子里有啥说啥，从不藏着掖着，很对自己的脾气。两个合伙一来，虽说有时也为芝麻大小的事儿争执几句，但大事上都依了自己。韩成龙觉得：这个李天凤人不错，甚至还有那么点儿……可爱。
一天，韩成龙到活禽市场上买鸡买鱼。这儿大多是农村过来的人卖这些东西，买的跟卖的人都不少，当韩成龙走到一个卖鸡的老头子那边时，无意中看到，他的笼子里面关着一只少见的活物。这东西长得奇怪，跟鸡一般大小，猛一看像只孔雀，可尾巴却短短的，嘴巴长长的，深身黑黑的，冠子却是白白的。韩成龙头一次见到这东西，便问老头子这鸟叫什么名字。老头子说：不知道，这是从山上逮来的，谁也不认得是个什么玩意儿。韩成龙觉得有趣，转过来转过去打量了几遭，然后又跟老头子讨价还价粘扯了半天，最后以四块五毛钱成了交。
买好了东西，回到祥和饭店，李天凤一见韩成龙买的这稀罕鸟儿，当时就像被踩到尾巴一般尖叫了一声，问韩成龙这是什么怪物，韩成龙说不知道，又听说是花四块五毛钱买来的，有点不高兴，埋怨道：“弄它来干什么？不知是个什么东西，你敢杀了吃啊？好吃不好吃呀？”
韩成龙挤了挤眼说：“哪个说杀了吃的？我是要养着玩的。”
李天凤笑了起来，说道：“我看你是要饭的牵着个猴子——玩心不退。你要玩，养个鸽子画眉什么的也好啊，顶不济养个黄雀也成，养这么个东西！”
韩成龙说：“这叫武大郎玩野猫子，我要的就是与众不同。”
李天凤没再说话，只得任韩成龙收养了这个稀有的怪物。
这天夜里，和祥地界下了好大一场雨，大风把城东边一棵大柳树都拔了出来，电线也刮断了不少，农村更是受灾不小。第二天下午，祥和饭店忽然来了两个扛摄像机的人，说是市电视台的记者，来找韩成龙。李天凤吓了一跳，急忙跑进厨房去喊韩成龙，变颜变色地问他惹了什么事，韩成龙却神神道道地对李天凤说：“是我打电话让他们来的，你见了他们，随着我说就是……”
韩成龙出来，跟两个记者打过招呼，便领着他们径奔了后院，把装在笼子里的买来的那个长毛怪物提了出来。那两个记者瞅了半天，也觉得这东西稀罕。
就听韩成龙说：“真是怪了。昨晚上又是大风，又是大雨的，怪吓人的，后来全停了，我出来瞅瞅时，就听到后院里传来一阵叫声，这叫声忒怪，从来也没听过，我吓了一跳，赶紧顺着声音找过去，在墙角——哝——就是这个去处，发现了这个东西，当时它浑身湿漉漉的，估计是让大风吹过来的。我仔细一看，这东西长得太稀奇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周围的人也都说从没见过，有人说这叫什么吉祥鸟，落到谁家谁家就交好运，我是不信这个的。”
那两个记者边听边点头，等韩成龙说完，他们便吩咐了一番。接着，一个记者扛起摄像机先把那怪鸟左左右右拍了一通，又把饭店里里外外拍了一通。最后，让韩成龙站到饭店门口，一个记者举着话筒，一个记者把摄像机对准他，让他说了一通。
自打到建筑队当了副队长，隔三差五就得当众说上一番，在口才方面，韩成龙长进了不少，至少在人前说话时不会心慌哆嗦，前言不搭后语，甚至张口没词儿了。这次对着摄像机，虽也紧张脸儿通红，有些结巴，还是牙刷掉了毛——有板有眼地把事情说了个清楚。
事儿不到半小时便结束了，记者告辞，韩成龙送出大门，看着记者上车走远，李天凤站在身后，狠狠地掐了韩成龙的腰一把，说：“韩成龙呀韩成龙，你倒底跟谁学的？瞎话怎么张口就来也不脸红，没影儿的事也说得跟真地似的。你鼓捣这些事干啥？吃饱了撑的，还是没事找事呀？”
韩成龙却是语重心长地说：“李姐呀，看你平时挺机灵的，怎么到重要事上就不开窍呢。这市电视台要是把咱这事儿播出去，全市人民就都知道和祥有家祥和饭店了，咱们不花钱做个广告，这样的好事，你说咱为啥不干？”
李天凤这才心里透了亮，又狠掐了韩成龙一把，笑道：“韩成龙啊，韩成龙，你小子怎么这么多鬼心眼儿。”
韩成龙又说：“县上的报纸，我让我妹子写了篇文章，托我的同学给送过去了。”
李天凤想了一想，说：“这么干能管用吗？”
韩成龙说：“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再说，就算不管事，咱也没少一根汗毛！至少让更多的人知道和祥县城有咱们祥和饭店。”
事情果然如韩成龙所料，他办得这“鸟事”经电视台和报纸一乍呼，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几天里，三三两两的人来祥和饭店看怪鸟，韩成龙索性把笼子提到了饭店门口，任众人随便参观。有时得了空，韩成龙还到门口去，绘声绘色煞有介事地把风雨送怪鸟的故事讲述一番，众人觉得有趣，自是围着鸟笼子好一通议论，一时，祥和饭店门前吵吵嚷嚷热闹起来。过了五六天，市公园来了人，留下五十块钱，把那怪鸟带走，这事才算完了。
弄了这一番热闹，临了还赚了几十块，李天凤对韩成龙又增了几分钦佩，可买卖依然跟从前差不多，到底还是沉不住气，就问韩成龙：“你折腾得倒是不赖，就是来店里的客人还是没大见多啊。”
韩成龙说：“什么事都得慢慢来，得想多种办法才成，这事就是山神爷……”韩成龙后面的话是山神爷操蚂蚁——细工夫，可话到嘴边时，猛地意识到跟前的李天凤是个女人，开口不能像在哥儿们面前那样不管不顾，所以赶紧刹住，把后边那半句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脑子里却一下子想到了卖菜时跟李天凤吵架的情景，就因为一个“操”字，两个人差点儿动了手，可今天却在一起合伙做起买卖来，着实有趣，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李天凤正等着听山神爷怎么样呢，却见韩成龙忽然住了嘴不往下说，反而在那儿笑了起来，知道这小子肚子里又泛了坏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也没往下接茬儿。
韩成龙赶紧拐了弯儿说：“咱们还得想别的办法，使劲把咱们饭店吆喝出去。”
“你这脑袋瓜里满是主意，不使就浪费了，你使劲想。”
“反正千主意万主意，最后还得落在咱们的饭菜上，人家又不是傻瓜，来咱这儿一趟，要是饭菜不可口，下次肯定就不来了，出去一传扬，别人也不来了，所以咱们还得在这方面用劲儿。”
李天凤点点头：“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也不全是这样。记得当年我跟张元路结婚的时候，我们旅行结婚去了一趟北京，到一个大饭店吃过一顿，都传着那里的厨师全国有名，去吃饭的人也的确不少，可我们点了几个菜，死贵不说，味道也就那样，比你做的好不到哪里去。现在想想，不少人吃饭，有时还就是吃个名儿。”
听到这里，韩成龙唔了一声，低下头寻思了起来。
李天凤问：“你又要打什么鬼主意？”
韩成龙说：“你适才的话，还真让我有了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
“军事秘密。”
李天凤一把抓了过来，说：“你小子再这么装神弄鬼的，小心把你脑袋揪下来。”
韩成龙一边躲着，一边笑着，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君子动口不动手。”
李天凤说：“那就老实交待。”
韩成龙说：“其实这事儿还得咱俩一块儿出马。”
李天凤说：“快说。”
韩成龙凑过去，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李天凤想了想，问：“这事能行？”
“肯定。”
“那就试试？”
“试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