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李茂贞请托

宝鸡县城，李弘益见到了被押解而来的李茂贞。雍县的凤翔残军已经被河西军尽数俘虏，陇州汧阳驻守的飞虎军余部连带着本地的驻军一部，也紧急赶往岐州而来，协助安稳地方。

这是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李茂贞毕竟是一镇节度使，朝廷亲封的郡王，因此李弘益并未为难他，除了限制人身自由，给予了他应有的待遇。

李茂贞比李克用稍大几个月，也不过四十二三岁的样子，看上去很是憔悴，大概已经认清楚了形势，反而显得很是平静。

他看着李弘益，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好一阵子，赞叹地说：“世人都说凉国公年轻，今日方得一见，败给阁下，某却也不冤了！”李弘益笑了笑，他今年还不到二十五岁，虽然也学着唐人的风气蓄起了胡须，毕竟看上去还是脸嫩的很。

李弘益向李茂贞拱手，介绍道：“这位便是彰义军节度使张节帅。”李茂贞仔细看了一眼张琏，叹息说：“张少保有个好儿子啊！”张琏矜持地一拱手。

跟随李弘益数次大战，张琏终于引起了朝廷的重视，他的父亲张钧去年被朝廷追赠为太子少保，可以说是非常荣耀了。

李茂贞反客为主地说：“凉国公请坐，张节帅请坐！”李弘益笑了笑，当即跪坐在席榻上，有侍卫士兵端上茶来。

李茂贞饮了一口，不住地赞叹：“河西好茶，吾甚好之！”李弘益和张琏默默地看着他，他们两个人不是来跟李茂贞品茶的，知道他还有话要说，否则也不会要求与自己见上一见了。

李茂贞喝完一盏茶，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吾兵败于凉国公，自然无话可说。我中年方得一子，年不过十岁，恐此次朝廷不会放过我。若幼子能得凉国公保全，在下感激不尽！”

说完李茂贞深深伏下，向李弘益行了大礼。李弘益皱着眉，看到门外被看守的士兵押来的李从严，招了招手。李从严眼神里带着恐惧，小步跑到李茂贞身边，带着哭腔喊道：“父亲，父亲！”

却被李茂贞一把按住，也跟着跪倒在了地上，李茂贞低着头，不住地说：“吾数次冒犯长安，有悖人臣之道，自知难逃一死，然而吾儿年幼，还望凉国公开恩，施以援手！”

李弘益看李从严瘦小的身躯瑟瑟发抖，不住地用手去抓李茂贞的衣袖，不顾张琏的眼色，站起身来，把李从严拉了起来，长叹一声，说：“岐国公宋文通之幼子于大散关栈道失足跌落山崖，已经粉身碎骨了！吾有一堂侄，父母俱亡，从敦煌投我，跟随我已有一年余了！”

李茂贞大喜，忍不住磕了一个头，不住地说：“谢过凉国公！谢过凉国公！”李从严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李茂贞抱在怀里，喃喃地说：“苦了吾儿！”李弘益突然有些感动，哪怕李茂贞多年来行事跋扈，然而终究是个父亲啊！

李从严突然哭了起来，他大概已经明白，父亲要离自己而去了。李茂贞却突然扇了他一耳光，严厉地说：“我李家儿郎，岂能哭哭啼啼做小儿姿态？从今日起，凉国公便是你的叔父，当以父事之！保我家一点血脉！”

李从严止住了哭声，红肿着眼睛，恭敬地向李弘益施礼：“从严见过叔父！”李弘益心中感叹，说：“堂侄去与母亲告别，我便派人，立刻送往姑臧！”李从严最后看了一眼父亲，郑重下拜磕头，然后被士兵带走了。

李茂贞眼眶发红，怔怔地看着儿子离去，突然洒脱一笑，说：“素闻凉州春烈酒，国公可愿赏赐我一坛？”

李弘益说：“好，便陪岐国公一醉！”他命俞长元提了酒来，又叫厨子做了几道菜，李茂贞就着酒坛喝了一大口，清冽的酒水顺着他一部美髯流下，脸涨得通红，打着酒嗝儿，豪气地说：“果然好酒！”

李茂贞放下酒坛，唯一的幼子托付给李弘益，他倒不怀疑李弘益会虐待，毕竟以李弘益一贯的行事风格，知道他是个有品德的讲究人。李茂贞说：“凉国公，我有一件秘闻，要说与你听！张节帅，能否先避让一下？”

张琏脸色不爽，李弘益笑着说：“岐国公有话尽管讲，张节帅与我友善，何须避让？”李茂贞不住地点头，说：“凉国公果然豪气！当年黄巢山东起兵作乱天下，进岭南，转江南，入荆淮，占东都，破京师，一路抢掠富户，得金银钱财千万。中和四年，黄巢兵败狼虎谷身死，然而他掠得的宝藏却未被朝廷所得，国公可知道他藏在哪里了么？”

李弘益大笑了起来，他可一点儿都不相信什么黄巢宝藏，只觉得李茂贞在临死之前与自己说这么一番话，当真有趣的很。

李茂贞带着酒气，说：“黄巢有从子名黄皓，现如今在淮南道南躲藏。当年我随军攻黄巢，曾俘尚让心腹一名，探听得消息。凉国公若有意，可留意黄皓动向，他必然知道黄巢宝藏的下落！”

李弘益大笑：“谢岐国公告知！”尚让是黄巢手下第二号人物，黄皓是黄巢的兄长之子，若非李茂贞说起，他还真不知道黄巢的余党居然还存活在世间。他觉得李茂贞是想钱想得入迷了，居然会相信这种江湖传言的鬼话。

李茂贞最终还是喝醉了，倒在席间呼呼大睡，李弘益便站起身来离去了。张琏出得门来，忍不住说：“天子以李茂贞为钦犯，为了泄愤，恐怕他三族难保，国公何必要救护他的儿子呢？”

李弘益叹了口气，说：“我等与李茂贞只有国仇，没有私恨，何必与一个毫无关系的幼子为难呢？”张琏也跟着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朝廷派来接管李茂贞一行的官员来得很快，来得也不是别人，正是捧日军都头李筠。李筠见了李弘益，有些不好意思，说：“奉天子诏令，下官前来接收岐州并宋文通一干人等。”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李弘益及张琏身边诸将都怒视着他，李弘益心中冷笑，说：“岐国公可以交给你，朝廷并无旨意给我，你还是带着捧日军回武功县驻守吧！”他的语气很平常，李筠诺诺地说：“是！”再不敢争辩一句。

李筠押着李茂贞一行东去长安，李弘益送出五里，然后对张琏说：“飞虎将军已经南下凤州，岐州尚有凤翔残部，张节帅派兵，尽快安稳岐州。”又下令道：“给韩逊去信，把守斜谷并郿县。岐州内除了我三镇，不得有任何一支军队！”

李筠回到郿县，向监军进言，要带兵退守武功县，那监军太监很是不满，两人正在争吵，闻听韩逊领兵至城外，太监大惊，慌忙随着李筠退出了岐州。

十月，陇州的飞虎军并一部民兵南下，李存孝连下凤、兴、洋、梁、利、集数州，这几个州的士兵大多被调往岐州，本州内驻军甚少，得知李茂贞兵败，无不闻风而降。

十月中旬，朝廷下旨，令凉国公李弘益、彰义军节度使张琏、朔方军将韩逊入朝觐见。于是李弘益留周成守宝鸡，慕容真海守雍县，张琏部将守岐州北数县，然后朝长安而去。

经过岐山县，李弘益前往岐伯庙拜了一拜，岐伯号称中医之祖，他与黄帝关于医学理论的问答，就是著名的《素问》一书，华夏传统医学因此被称为“岐黄之术”。

岐山县百姓素来有学医的传统，李弘益打算为凉州大学医学院多招些医学教授，因此多耽误了几天。

冬日的一场小雪，纷纷落落撒满了人间。李弘益一行人等，冒着小雪，来到了五丈原。五丈原在岐山县东南，河西与凤翔的一场大战，不可避免地延祸至百姓，百姓多有逃亡，隐匿至南边的秦岭，最近才得了李弘益派出军士散播消息，陆续返还。

五丈原的诸葛亮庙已经破败不堪，庙中没有什么香火，诸葛亮的泥胎雕塑已经残破，露出了泥土模样。李弘益怅然许久，对张琏说：“诗仙唯有李太白，诗圣当推杜子美。杜工部尝言：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遗像肃清高。只可惜天不护佑，武侯陨落于此，使后人到此，怎不悲慨呢？”

李白名气太大，在世时便被贺知章推崇为“谪仙人”，说他是诗仙却是唐人的习惯了，倒是众人还是第一次听见杜甫被如此推崇，竟然被李弘益尊为“诗圣”。张琏看了一眼李弘益，觉得他与李茂贞见了一面后，态度似乎有些消极，于是说：“国公是要学陈子昂幽州台作歌么？诸葛亮功业未竟，如今我大唐之天下纷乱，还要仰仗国公一一扫平啊！”

李弘益大笑起来，心中的郁气顿消，说：“张节帅所言甚是啊！”于是一行人继续东去，在斜谷口的斜峪关与韩逊会合，视察了一番，然后越过郿县，进入了京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