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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2003年,七月

作者:夏白桦 | 发布时间 | 2018-01-18 | 字数:2651

隐隐觉得,今年的暑假比起往昔,要热许多;但是今年的暑假比往昔,也要清净许多。去年的这个时候,学校的操场塞满了人,想踢球还得抽空捡漏。而今年,当高考结束后,一中的校门被两条手腕粗的铁链锁了起来。即使像我这样瘦成了竹竿,也难以钻进去。

但是青春又岂是一道铁链,一场病毒所能阻挡呢,我饱满的注意力被姚明吸引了过去。姚明是02年登陆NBA的,在那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人。唯一的印象好像是他参加奥运会的时候,鞋子丢了。

但是,今年不一样,所有的体育报纸都是他的消息,我也不知不觉间被他吸引了。我甚至买了颗篮球,无聊的时候就在家里抱着篮球,模拟练习投篮的动作。卧室的墙壁也被砸出了一道浅坑。

这天,我又守在电视机跟前,看着火箭队的比赛,父亲突然回到家里,“天天就知道看NBA,有什么意思?”

我却对父亲置之不理,比赛的每一秒都有可能诞生一颗“神仙球”,我不想错过奇迹的诞生。

“作业写完了没有?”父亲站在我的身侧大声问我。自从二哥去了运城,父亲瞬间对我严厉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却始终一声不吭,只是指了指门口的桌子,我早已经把完成的作业放在那里。那可是整整一本复习题集,我放在门口最醒目的地方,就是为了省去父亲的一问。没想到,他还是看不见。

“作业写完就不能再做点别的?学无止境,懂不懂?一天到晚就知道看NBA,就你那二两肉,还想打篮球呢,不怕骨折?就你那个子,上去只能是钻裆。”父亲在语言的运用上,越来越犀利,以至于我越来越不愿意和他说话。

“嗨,还不理我?行,中午吃了饭,我和你姑父开车去运城,你去不去?”

“去!”父亲放出了这样一个诱饵,我不得不上钩。从我上小学开始,父亲每年暑假都会给我报夏令营,今年特殊时期,所有的夏令营都停办了。而我,其实在家也已经憋的太久了。如今逮到了一个出门的机会,哪怕全程都是只能呆在车里,我也愿意。

而我还有一个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的习惯,就是我坐汽车,总是犯困,上了车就睡着了。所以这天,吃过午饭,上了车还没开出市区,我已经倒头大睡,反正整个后排都是我的,勉强够我躺下。而当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车灯所照亮的前方,是一道崭新的大门。足有我们一中的两倍宽,而且不是我们那种刷着黑色油漆的铁门,而是一道明亮的不锈钢门。因此一个保安在拉动大门的时候,没有我们学校“叽溜”那种尖锐的摩擦声,更接近于“润物细无声”。

由于天已经黑了,学校里昏暗的路灯照不到全貌,我只能看到一个空旷的操场。这个操场实在是太空旷了,连篮球架、足球门这种基础配置都没有。后来,我才知道,在这里,没有必要有。补习生是没有体育课的,这个操场唯一的用处,就是让学生们晨练,晨练的唯一项目就是跑步。

这也是二哥来到这里补习后,我们第一次来看望他。本来学生一个月是可以回家一次的,限时三天。但是姑父觉得,这样做,担心二哥刚刚绷紧的状态再次松懈,所以拒绝让二哥回家,而是选择亲自来一趟,给他带足了换洗的衣物,以及姑姑精心准备的一纸箱的零食。

我们三个按照要求,把车子停好之后,走回到大门口,戴着口罩,任由保安拿着一个给花浇水的喷壶,对着我们的全身上下一通乱喷。尤其是双手,还给我们拿出一块肥皂一个脸盆,当我们洗了手之后,刻意把水泼到了院墙之外。

此时已经是九点,这所学校的三座三层高的教学楼依旧灯火通明,但是整所学校安静的,可以听到猫走路的声音。

学校的教学楼,家属是不可以上去的,但是好在我是个学生,和值班的老师再三通融过后,允许我上去看一眼。

姑父的目的很简单,让我看看二哥在不在教室,有没有逃学。如果在的话,看看是在里面学习还是睡觉。这和我初中时班主任最常干的突击检查并无二致。

父亲的目的就比较有深度了,他是希望我见识一下这里的学习氛围,希望我近朱者赤、见贤思齐。但是父亲不知道的是,我如今,已经开始厌学了。尤其是当我走到二哥的教室外,看到里面所有人,就像机器人一样,保持着一样的坐姿,手里捧着各自的书本,没有一点表情的拿笔不知道在画什么。我试想,万一有一天,我成为了其中的一员,天呐,我要疯!

二哥还是很好找的,他坐在倒数第二排的位置。我明白,这个位置已经告诉了我他目前在班里的成绩。不过,仅仅一个月的时间,我能清晰地看到,二哥瘦了,瘦了很多。

当我悄悄的回到楼下,姑父紧张的问我:“在不在?”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自己的儿子这么没信心,似乎我还得安慰他,“在呢,正学习呢。”

姑父的腰这才挺直了,看着无边的夜色,“这个东西,终于知道学习了。”

“姐夫,教室不让去,孩子们十点才下晚自习,要不咱去宿舍等等吧?”父亲问姑父。

“行,走吧。”姑父的脚步,瞬间就轻快了,步伐,也迈的大了。

这里的宿舍都大敞开着门,所有的窗户也是敞开的,据说是为了更好的通风换气,而且有老师随时值班,陌生人一概不准靠近。不过想想,学生们也没有什么东西可偷。为了避免学生拿着零花钱开小差,学校的食堂给每人发了饭卡,所有的零花钱都充了进去。这点,尤其让姑父感到特别满意。

我跟在两人的身后,向一间宿舍走去,很快被一位来回溜达的老师拦了下来,“干什么的!”

姑父:“老师您好,我是学生家长,给孩子送点换洗衣服,顺便想看看孩子的宿舍。就看一眼,行不行?帮帮忙!”

姑父说话的功夫,父亲已经把一包烟塞进了这位老师的手里。即使在这个恐惧接触的时期,一些“介质”成了拉近人与人之间距离最有效的武器。

“不能进去啊,尤其你们这么多人。其实没啥看的,都是些孩子。我过去前面看看,你们没事了早点回吧,学生们一会就下课了,下课回来就睡觉呀。”我根本连这位老师的脸都没看见,他就消失在夜幕中了。

父亲看他走开,便走进了二哥的宿舍,随手一摸,就打开了开关。这是一间狭小的宿舍,放着四张上下铺,但是只有上铺有被褥,下铺摆满了各种复习资料,每一张床都像是一个卖书的小地摊儿。床底下除了塞有学生们的臭鞋,还放着一些扁平的箱子,想必都是些零食。

我在屋外还没觉得什么,刚跨进门口一步,一股浓烈的臭味混合着消毒水,差点把我呛晕了。我不得不惊异,二哥怎么活下来的。虽然我俩在家里算不上什么讲卫生的孩子,但要是放在这里,那就是洁癖一样的存在。

我看向姑父,姑父的泪不知何时已经流出来,他正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拭。

“没事啊!姐夫,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坚持一年,一下就过去了。”父亲已经坐在了不知道谁的下铺床板上。

“怪谁?他活该!就得让他受一受这种罪!还是吃的苦太少!”姑父似乎柔软的脸一下又变得像电熨斗烫过一般,平整的没有一丝皱纹。“红伟,出来吧,坐里面干啥,臭死了。”

我们三个静静的看着不远处的教学楼,耐心的等待下课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