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以利。

大概是第二天中午十一点的时候，我坐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的一个包厢里玩着手机。

这时候有人敲了敲包厢的门。

我说了声请进。

一个大概30岁左右的小伙子进来了。这个小伙子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可能是混血，中等的个头，但是看起来精神气质都比实际年龄要年轻的多的多，全身充满了朝气似的，好像25，6岁的感觉似的，但是仔细看还是能觉得已经30岁左右了。

头发不是那么黑，眼睛也不是那么黑，却几乎是中国人的面庞，女孩子估计会认为相当的帅气。穿着相当的随意，运动鞋，牛仔裤，T恤衫，更让我注意的是，他一个手拿着一个笔记本电脑，另外一个手上竟然拿着一个太阳镜。总之看起来那是非常的阳光。

Zachary进来包厢以后很客气的过来握了握手，“Hi Liu，Nice To meet you（很高兴见到你）”一脸阳光灿烂的笑容。

“Me too。（我也是）”我示意他坐下。

“你能说中文？”我接着问，因为我不知道他是不是ABC（American born Chinese，在美国出生的中国人）类型的。

“可以的。”Zachary笑着，但是我能听出来他中文说的并不是那么的流利。“这样，我先介绍下我自己。我是技术服务部门的技术架构师，直接汇报给总部，但是我在中国服务于你们部门，就是说，我只支持你们部门的，而且只支持你们一个部门。”

他好像看出来自己直接说的太多了，我好像还没有说话，就停住了，看着我。

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我心里也放轻松一点，这个人是典型的ZMX公司风格：我以前和朋友开玩笑，说ZMX的风格就是，别人还没有说话，ZMX的员工就开始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别人，充满了自信和一种盲目的自大，甚至有种“我就是这样的，你合作就得按照我的方式”的意味。不过我不讨厌这样的方式，反而觉得这样的人好对付一些，因为我很熟悉。

Zachary看我示意他继续，就接着说：“总部那边算是我的技术汇报线的老板，而何总是算是我的业务线的老板，我不参内部咨询部的任何事情，只是负责支持你们的内部信息安全工作。”他特意的强调了支持这两个字。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示意他抽烟么？他笑着摆摆手，我就自己又点上一根。

“所以以前我是全力的支持何总的工作，现在何总给我说了，下面我主要全力支持你的工作了，Liu，很高兴能和你合作”他还是那一脸阳光笑容的看着我。

“哦。”我点点头，抽着烟，看着包厢墙上的画，没有看他，从牙缝里抛出来这几个字：“那这么说我也算是你的半个老板了？”因为我对他最后说的“合作”两个字很不爽。

“是的。”Zachary好像没有听出来我话的意思，还是笑着说。“我准备了一个Slide（幻听片），来介绍一下我这可以支持你的工作”

我用手制止住他。问：“你做这个工作几年了？”

“大概一年了”

“在ZMX几年了呢？”

“两年多”

“在这个工作之前做什么工作？”我快速的问。

“在总部做信息安全专家”

“那时候在中国有你这个职位么？”

“没有。”

“那个时候如果何总需要内部信息安全支持，找谁呢？”我非常快速的问，不给他一点时间去思考。

“也是找我。那个时候我在总部。何总后来觉得这样支持不方便，就申请了把我从总部调到了中国”

“你在加入ZMX之前呢？”我接着问。

“在美国海军服役了２年，信息技术方面。在之前就是在美国上学了，学习信息安全，master（硕士）”他笑了下，没等我接着问就自己说了出来。

我也笑了笑，“你美国籍啊？”

“嗯，是的，不过我有3/4的中国血统。”他一脸笑容。

“好吧，你可以讲你的Slide（幻灯片）了”我示意他继续。

他好像没有在我的质问中生气，还是很兴高采烈的开始讲解他的Silde，他讲解业务的时候很快，开始用中文，慢慢的英文越来越多，最后几乎全部是用英文在讲了。

整个过程中，他都很兴奋，很专业的在讲解，我也没有一点点打断他，但是我从他讲解的内容里面得到的信息，却让我兴奋不起来，而且让我越来越感觉一身冷汗，他的讲解很有条理，从平时使用频率的多少来讲解他能够做到的支持工作，一共７页的幻灯片：-

公司所有人的邮箱帐户我们都是可以随时查看的，我们可以得到每个人的帐户密码，也可以远程访问察看任何人的工作邮箱，也可以邮箱发邮件-

公司任何人用任何聊天工具聊天，都是被监听的，而且备份起来，我们可以查看公司所有员工在过去一年的用任何聊天工具的聊天记录-

不管工作邮件，私人邮件，工作聊天，私人聊天，只要是用公司网络，都是被记录的-

所有员工的访问网站的记录，操作邮件的记录，在公司外登陆内部网络的记录，下载软件的记录，安装软件的记录-

我们可以远程连接入公司网络内的任何电脑，查看这台电脑内的资料信息，只要这台电脑是公司内部的电脑-

所有用公司固定电话打的电话，公司的网络打的IP电话，用公司的电话会议系统开的会议，语音都是被记录的。记录时间６个月-

公司给员工配的手机号码，可以调取手机短信记录。但是不能监听电话。除了这个，他们目前还没有监控盲点。

他说的很快，很自信，好像对自己的工作很满意。介绍完了以后他又改成了中文：“现在我这边正在优化系统，建立商业智能系统，能高效的快速的获得任何您所需要的信息。”说完，看着我，等待我赞许的样子。

我没有说话，又点上一只烟，可能是今天上午抽的太多了，引起来一阵咳嗽，我按了下桌子上的叫服务员的那个小的点菜器。

Zachary估计从国外长大，从小习惯于被赞美，看到我没有赞许他的陈述，有点不高兴的样子，不过也没有说话，只是抿抿嘴，好像觉得我是一个不好对付的老板的样子。我还是看在了眼里。

服务员过来，我点了杯糖水，问Zachary下，他点了杯果汁。

我现在需要一些时间思考，需要一些时间来思考Zachary这个人的性格，以及我怎么和Zachary相处合作。

“你刚才说的商业智能系统是怎么回事？详细的说说”我问了Zachary一句话。我希望多点时间来思考。

“哦，商业智能系统是现在我正在做的一个项目，它能够更加智能的进行信息监控。比如说，现在ZMX公司正在进行一个很大项目的跟进，和这个项目相关的人员都会进行更有力的监控过滤。比如说，我们会多一些关键字进行智能过滤，发现我们自己的员工和我们的竞争对手聊天，我们会标示出来。”他喝了口果汁，继续说了下去。

“我们给每一个员工有两个分级，一个是能掌握到机密的程度的级别。另一个是危险程度的级别。我们的商业智能系统根据员工的聊天记录，邮件记录等，智能的给这个员工的危险程度分级，到一定程度，就会提供给您。”他说的速度越来越快。

“还有就是查询速度，那些监控的信息现在通过我们的系统，都可以在一分钟之内活动，非常迅速。”Zachary看着我笑了笑。

“我不会决策，我只是通过技术手段，把信息提供给你，我也完全不参与其中，所以我只能通过技术手段，把信息提供给你。”他最后补了一句。

我听着他说话，喝了口水。

“你谁的信息都能监视么？”我忽然问。

他好像还陶醉在自己的精彩陈述之中，忽然一愣，看着我笑了笑，说：“所有的人的信息都会被监控记录。但是我没法调取GM（总经理，在ZMX区中国，大概有20-30个总经理，上面一层就是CEO了）和以上级别的人的信息，需要你或者何总的批准才可以。还有你和何总的信息我也没有办法调取。”

“哦，这样。那我来内部咨询部以前的信息你可以调取么？”我问。

“可以的。”

“我以前和朋友的私人聊天纪录你也可以查看？”我接着问。

“是的”

那一刻，我很愤怒，虽然我很早之前也知道点滴相关的事情，但是当Zachary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答复以后，我还是很愤怒。我和朋友的聊天记录，和家人的聊天，邮件，通讯，和工作毫无相关的私人邮件，他为什么可以查看。

人都是有隐私保护心理的，谁都不想自己脱的光光的让别人看，谁都不想把自己私人的信息让别人看。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很多小孩子都因为被人偷看了日记而和同学打架，和家长生气，和老师顶嘴。而现在工作以后，没想到所有的通讯竟然都被毫无隐瞒的暴露了出来。忽然有种愤怒。我知道这种事情不是因为Zachary，但是那一刻却有点不太理智。

“能给我删了么？”我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问出来这样一句很不专业的话。

我抬头看着Zachary，我忽然发现Zachary也很愤怒的样子，红着脸，看着我。

我看着他，大概看了有半分钟。

那半分钟，我也冷静了下来，由愤怒转到了好奇。我没有说话，我等他开口。

“Liu，我是很专业的。我从来没有看过你的信息记录。现在没有过，以后也不会。请不要怀疑我”Zachary因为激动，脸涨的红红的，但是一点也不让步的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噗嗤的笑了一下。

“Zachary，我知道你很专业的，何总也这样说了。你别多想。”我笑着说。

“那如果我批准的话，任何人的记录都可以查看，对吧？”我问他。

“是的。”他好像也缓和了下。

“何总的也可以？”我接着问。

“是的。”他回答。

“好的，明白了。”我看了看他，喝了口水，也示意他喝点东西。

“以前你支持何总的时候，何总一般都从你这要什么信息呢？”我想了想，接着问。

“一般就是要某个人在一段时间内的所有的通讯记录信息。Liu，其实我觉得我这边并没有完全发挥出来自己的能力。比如这个商业智能系统，何总就不是很支持。全是我自己从我自己的Budget（预算）里面出的钱来打造这个系统。”

“Ok，我会很支持的。这样，你把这个系统相关资料给我一份，我看看我能不能给你一些Budget（预算）上的支持。”我看着Zachary，努力装做很赏识的样子说。其实，我现在也根本不关心什么鸟商业智能系统，我只是想支持下Zachary，这样他也能支持我。

却没想到，这个系统在不久的将来给我带来了另外一段故事。以至于我后来无数次的想，我到底后悔不后悔当初支持Zachary的这个事情。

果然，Zachary听我说完以后很高兴，又开始喋喋不休的说起来这的系统的好处，让我有种很可笑的感觉，却又一时接受不了。因为我这个时候心理还不能接受去来随便监听别人隐私，而Zachary又很兴奋的来介绍怎么可以更加智能的监听。就像一个杀人狂给你介绍如果把一个人快速的杀死的感觉。虽然我知道他是很努力的在做自己的工作，但是还是忍耐着听了几分钟。然后我看了看表。

Zachary看我看时间，很直爽的问：“Liu，你还有别的会么？”

“嗯，我要上楼和何总开个会，要不我们改时间再沟通吧？”我说。

“OK。”Zachary听完，很爽快的收拾一下自己的电脑，一阵风似的走了。

Zachary走了出去，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

忽然觉得有一点点嫉妒，因为曾经几何，他这样的直爽的为人态度，和洒脱的处世，也是我所希望的。

但是，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不过，只有那一瞬间的感觉。一瞬间。

我看了看表，最后又点上一支烟，想了想刚才我遇到的这三个人。

我不知道为什么，如果让我从Zachary和张麻子之中选择一个合作，我宁可选择张麻子。

原因很简单，我更喜欢和追逐利益的人合作。因为和这样的人合作，你能很容易知道他想要什么。但是有一种人，他并不在乎自己的利益，或者说是一般人认为的利益，他在乎一些别的东西，比如荣耀感，自尊，甚至攀比心。这样的人就很难合作，因为你很难弄清楚他到底想要什么，而这样的人有时候也总是不按照常理出牌。

我觉得Zachary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因为我感觉他的人生太顺利了，出身应该也是很好的，估计没有多大的挫折，所以产生了一种盲目的自信和优越感，这样的人更多的在追求着自己心中一种生活。他做这样的工作，也许是为了爱好，也许是为了刺激，也许是……也许是别的，但是肯定不是为了吃饭。

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以利。

我在商业交往之中最怕“君子”了，因为我不知道，对他们来说，“义”是什么。

如果把话说的在江湖点话，那就是感觉Zachary和根本不是一个上道的人。

而张麻子，我感觉却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小人”。

我这时候还有另外一个疑惑，何总明显的对张麻子表现出了厌恶，而觉得Zachary人很不错。按说，何总都连十五万的文玩都不放过，为什么还有这样的认为呢？她不像是一个像Zachary一样的人啊。

后来，我才明白，何总把个人感情和生意分的很开，个人感情是感情，生意是生意，在商言商。

而且，你这个人不错并不代表大家喜欢和你合作。

不管怎样，我有了公司内外两方的合作伙伴，三个人。

抽完了这颗烟，就回到了ZMX公司的办公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