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攻岐

从原州到泾州，一直来到了泾州州治安定城。韩逊这一路行来，看的越多，感触越深。所谓百闻不如一见，虽然韩逊对河西、对彰义军只有一个比较模糊的认知，然而随着他这一路南下，认知也越发清晰了起来。

与灵州本地土著武官世家出身的其他将领有些不同，韩逊少年时是读过书的，只是后来他在科举一途无望，这才投军接了父亲的班。

韩逊为人豪爽大气，急公好义，而且心思深沉，颇有计谋，因此在军中的威望甚高，名声也很好。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够被众将拥戴推举的原因。

在原本的历史上，大约四五年后，韩遵去世，他的儿子在朔方威望不足，于是韩逊便被本州文武官员推举，成为留后，并得到了朝廷的认可。朱温篡唐，建立后梁，依旧任命韩逊为朔方节度使，也是因为他在本州的威望太高，不易轻动。

若说韩逊无意于朔方节度使这个职位，只怕是没人相信的，韩逊也有心更进一步，在他看来，自己若能够成为节度使，绝对不会像韩遵一样，只知道一心礼佛，而是要安定百姓，兴农商，让朔方发展得更好。

毕竟作为本地人，谁不想自己的家乡更好更强大呢？只是他一路行来所见所闻，第一次让他觉得，自己不但在军事武功上不及李弘益，便是治理百姓，更是远远不如。

只看原州一地，就知道在李弘益的影响下，张琏这个士人评价很是一般的人物，都能过做到如此地步，韩逊有自知之明，他自认为比张琏强，但是却未必能将州县治理得如此之好。

众人一一见过，张琏和气地对韩逊说：“朔方若的凉国公管治，则两州百姓有望矣！某愿与韩将军共勉！”韩逊脸色一窘，张琏的话里，直接把他当做了李弘益的下属，于是他有意看了李弘益一眼。

李弘益哈哈大笑：“此番我三镇联手，凤翔破灭，指日可待矣！”张琏也笑着说：“凤翔一去，则关内平定，朝廷再也不用担心西面了！国公，韩将军，请随我进城吧！”

李弘益入主河西五年，再一次地向世人展示出了他的实力，源源不断的物资粮草，经由修缮一新的官道，从各州陆续运来。这一次李弘益带来两万人，还有一万留在了朔方，张琏出兵两万，韩逊带来万余，再加上陇州方向李存孝的飞虎军万余，近六万兵力，过安定城，向泾州南部的鹑觚县而来。

八月下旬，暑气渐消，河西、朔方、泾原三镇共五万余兵力，气势汹汹地朝岐州普润县杀来，李存孝在陇州汧阳领骑兵八千，直扑雍县。

李晔为了毕其功于一役，在徐彦若等宰相的劝说下，派出了禁军捧日军都头李筠，以一名太监为监军，领捧日、神策军约万人，奔武功县而来。

这一年来，李茂贞一直在经营岐州，他原本在陇右道的地盘，被李弘益数次割夺，如今在关内道，就只留下了岐州一州之地。若是岐州也失，他就只能龟缩到山南西道，只怕是再也没有伸手朝廷的可能。

因此去年天子李晔命他让出岐州，前往接任王建的西川节度使，李茂贞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宝鸡县南秦岭入蜀的大散关以及陈仓栈道，对于李茂贞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李茂贞和李弘益都知道，甚至天下人也都知道，去年河西与凤翔一场并未分出胜负的大战，两家之间的争斗，迟早会来到。

李弘益不愿给李茂贞任何继续喘息的机会，因此蓄力一年，立刻发兵，这也是无奈之举，关键依旧是河西八州的百姓人口，远不及李茂贞的数州。

为了防备河西军，针对河西军重火器的战法，李茂贞舍弃了靠近泾州的普润县，在岐山县北的太和关，修筑起了重重工事。太和关依山而建，扼守着漆水从黄土高原汇入渭河，进入关中平原的要道。

同时在郿县一带，也修筑了防御工事，以防备从京畿道东来的攻击。至于靠近陇州地带，李茂贞重修了宝鸡到雍县的防线，为的就是防备飞虎军的骑兵突袭。

岐州夹杂在黄土高原和秦岭之间，西侧是狭长的延伸而至的关中平原，李茂贞的西、北两处防御工事选的很好，恰好守住了高原丘陵到平原的缓冲地带。

普润县在山沟谷峁之间，李茂贞一开始就存了舍去的心思，因此李弘益的大军开拔，也未遇到什么抵抗，就直接占领了普润县到麟游县之间的山地。

于是李弘益命周成领五千精骑，过麟游县，进入京畿道的好畤县，前往武功县附近，配合长安禁军的攻势。

数日后，太和关前，朔方军士莫不目瞪口呆，看着河西军猛烈的攻势。韩逊听着不间断的火炮轰鸣，身体忍不住发抖起来，他一时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激动还是害怕。

李弘益的战术依旧是老一套，但是显然整个河西军都已经熟悉无比，因此他站在望车上，看着六十门红衣炮连续不断地对太和关炮击，床子弩架设在山头，不断地发射出火药巨箭，将关门左近的城墙炸出一块块碎石飞溅。

韩逊等人就站在李弘益的身边，他的朔方军并未参战，于是以他为首的朔方将领都被李弘益叫到了身边。在他们身后，俞长元等亲卫手握横刀柄侍立一侧。

韩逊终于大开眼界，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攻击城池关隘，也不需要用士卒人命去填。他暗自庆幸，没有跟着韩遵一条道走到黑。

李弘益拿出一个铜制管子，凑到眼前看了一会儿，递给韩逊，说：“这是我发明的望远镜，又叫千里眼，韩将军，看看太和关吧。”

韩逊好奇地接在手中，也学着李弘益那样，凑到右眼前，激动地抖了一下，贪看了好一会儿，赞叹地说：“国公心思巧捷，数里之外，人物看得清楚明白，当真是好物事，千里眼名副其实啊！”

李弘益示意他把“千里眼”给其他将领也看一看，得意地说：“以韩将军之见，攻下太和关，耗用几时？”

韩逊咽了口吐沫，说：“最多两日！”李弘益大笑：“与我估计差不多。”他回头看了一眼，阵后士卒和民夫们正紧张地组装着抛石机，红衣炮和床子弩毕竟仰角不足，而且受精度影响，不能攻击到关隘城墙后面，便只有用抛石机了。

太和关原本只是一座小关，李茂贞自去年开始，重新修缮，将城墙增高到三丈余，李弘益用千里眼看得清楚，若不是自己领军来攻，只怕李茂贞还要增加高度呢，因为关上还有明显未完全修建好的墙垛。

“千里眼”是李弘益名下的玻璃作坊近两年苦苦钻研磨制出来的，依旧是李弘益提出一个概念，姜效多和赵佛奴领着工匠钻研，现在也不过制出了十具，李弘益都分发给各军的指挥使使用了。

李茂贞并未带兵前来太和关，他倒是有意领大军再与李弘益的主力战上一场，但是陇州方向的李存孝，领飞虎军逼近，雍县离陇州太近，他不得不死守雍县。

飞虎军多为骑兵，当初李弘益组建飞虎军，一来想到李存孝善用骑兵，二来原温末、吐谷浑、羌骑较多，因此一万二千的兵额，骑兵就占了六七成。

汧阳到雍县，直线距离只有不到七十里，但是李茂贞在雍县西的潘氏镇集结了重兵，李存孝自然不会傻到正面硬刚。于是他翻越秦岭，领六千骑兵，直朝宝鸡县杀去，准备先拿下陈仓栈道北出口，切断李茂贞在山南西道诸州的援军。

而在盩厔县、武功县方向，捧日军都头李筠驻兵不前，哪怕与周成骑兵会合，他也不愿再前进一步。李筠很无奈，朝廷可用之将实在太少，前次天子李晔以宗室领兵重建禁军，结果被李茂贞大败，这一次他好容易有了独立领军的机会，上面却有个监军太监压着，事事都无法做主。

以太监为监军是大唐常例，李筠无可奈何，他还记得临出兵前，受到皇帝亲自召见，告诉他以大局为重，稳扎稳打，不可冒进。皇帝的意思李筠很明白，李弘益出兵凤翔，岐州近在眼前，朝廷不出兵实在说不过去，但是皇帝却要保存实力，毕竟长安能指挥的军队就只有捧日、驻跸两军，再加上烂透了的神策军，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是皇家的仪仗队。

周成几次请战，都被李筠和监军太监以各种理由推脱，他心中恼怒，只觉得临来之前李弘益说的话太对了。李弘益告诉他，他的任务就是防止李茂贞部署在东线的军队突入长安，很可能朝廷的军队是不会主动进攻的。

周成深为李弘益感觉不值，他觉得不但李弘益，就是河西、彰义军诸官员将领，都还是心向朝廷的，却被朝廷如此防备，心中憋屈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