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钱庄
许健林没有过多绊牵，按照预定计划，和知安一起，带了一袋子米和十斤面粉到童大力家里去了。一进门，正看到大力他娘在小屋里的太阳光下缝补衣裳。
“大娘，我是许健林，替大力看您来了。”许健林笑着说道。
老太太应声抬起了头，眼睛从老花镜框上仔细瞅了瞅，赶紧把衣服往笸箩里一掼，说道：“嗳哟，你看我这老太婆子，还当是谁呢，是健林少爷来了，快屋里坐。”
“大娘，您不用忙乎，我随便坐就行。”健林进屋赶紧按住大力娘的双手，不让她用衣袖来回替他抹凳子上的灰尘。
“少爷，你看我这小屋乱的，一个人住，也不知道收拾。”大力娘把双手在灰白的围裙上面擦了擦，说道：“我给你们烧壶开水去。”
“大娘，您快坐下吧，不要忙活了，我们都不好意思了。”健林和乔知安一同说道。知安赶紧为大力娘搬过一只小板凳来，让她坐了。
“少爷，你不是在青岛嘛，怎么回来了？”
“有事要赶回来办理呢。”健林朝知安使个眼色，让他把米面递过来，接着说道：“大娘，大力没空回来，托我们来看看您，给来了米和面，您收下吧。”
“大力这孩子出了门就不知道回家，还想着他娘断了顿没的吃了。”说着便撩起围裙擦眼睛，健林的内心也一阵难过。
“大娘，大力没空回来，都是我的过错，我会让他常回来看您的。”
“回来也呆不了几天，这个小破屋也收拢不住他的心了。”
健林和乔知安被大娘的话逗笑了。
“大娘，给大力哥娶上个媳妇，他就会常回家了。”乔知安插话道。
“可不是嘛，瞧这孩子说的，多好听。”大力娘把乔知安夸奖了一番。
“大娘，您有什么话要对大力说，或者有什么难事，都可以跟我讲，我替您作主。”健林说道。
“嗳，少爷，你回去告诉大力，就说西街口刘姑娘家捎话来了，要是清明节再不定亲，就两相拉倒了。”突然传来“喵喵”的叫声，从炕角里跳出一只黄花的老猫来，看到生人也不害怕，一双绿翡翠似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健林和知安看了一会儿，然后高卷着细长的尾巴梢，小心地迈着猫步，来到老太太的跟前，偎在脚边晒起太阳来。
“大娘，你先给刘家回话，清明节前大力一定回来，保证误不了定亲，保证你来年抱上大胖孙子。”
“少爷，您可真会说话。”大力娘抬起头，抿着嘴笑了，满脸皱纹霎时堆成了一朵花，露出一口残缺不齐的焦黄的牙根子来，稀疏的白发在脑后挽了爪髻，被一根银簪子从当中穿过。
“大娘，你还有什么话要捎给大力吗？”健林问道。
“没有了，少爷你是个大忙人，还不忘来看看俺这个死老婆子，大力他哪知道给老娘送米送面呢，都是少爷心好。”
健林临走，又给大力他娘放下了二十两银子，算是对老人的慰问。
从童家出来，健林跟乔知安到码头上转了转，大理石料已装满了两船，“正好，明天就可以回青岛了。”
两个人又到百货店里看看，健丰正在店里忙着招呼顾客，抬头看到他们兄弟俩个进来，便上前打招呼。货架上商品很齐全，都是他和叶承蕴采购来的，洋货居多，销路也很好，健丰带他们俩个店里逛逛，便到里间喝茶。他早已把销路好的商品分门别类地抄在一张纸上。
“本来想今天晚上给你送过去的，你现在来了，就顺便捎去吧。”说完递给健林一张草纸。
“上面记得什么？”
“都是需要从青岛采购的商品，我都记在上面了，船拨回头的时候，捎回来就行了。”
“大哥真是个有心人。”健林粗略看了一下，便递给知安保管着。
健丰笑了笑，说道：“哪敢跟你比啊，在家里出不去门，只能勤快点。”喝了杯茶水，又对健林说道：“健林兄弟，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大哥，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别拿兄弟当外人。”
“是这么回事，三娘这次做的确实有些过分，但毕竟她还是长辈，你不要放到心里去，一家人家，千万别生分了，让外人看了笑话。”
“大哥说的对，我不在乎的。本来十万两银子也不是个小数目，又是跟洋人合作，谅谁也接受不了，这我都知道。”
“兄弟，不瞒你说，我也不理解，咱们去跟德国鬼子合作图个啥？他们反悔怎么办？咱又打不过人家，恐怕要吃亏。”
“大哥，建水泥厂的确是一个很有前途的项目，产品供不应求，可是咱一没有技术，二没有资金，三不懂如何经营，眼看赚钱的机会来了，咱也抓不到手，你说怎么办？”
“就怕洋人变褂。”
“就洋人才会变褂？我们不会啊？你们没有跟洋人打过交道，我算是摸着他们的脾气了，你越对他们点头哈腰，他越瞧不起你，你还不如挺起腰杆子做事，堂堂正正做人，他们还更佩服你，咱店里卖的这些德国产的商品，我是他们在青岛的惟一经销商，让所有的人眼红得不得了，到现在做成了好几桩大买卖，没有一回中途变褂，是我们在这儿自欺欺人，我心中有数。”
“兄弟如此说我也就放心了。”
“大哥明白就好，明天就要回青岛了，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我先回家了。”
“中，兄弟慢走，别忘了照着单子捎货回来。”
“忘不了。”
吃晚饭的时候，健林跟爹商量着事情。
“爹，现在咱们海东县到青岛做事的人不少，从青岛回程的人也不少，我想在两地之间开辟一条客运航线，这条航线比陆路要节省两天时间。”
“客运跟货运大相径庭，咱们的船都是货船，装不下多少人。”
“在上海的时候，看到那儿的客船有不少，让叶承蕴买回几条不行？”
“江浙那地方的掏耳屎的小船，那是行在河里的船，船身短，装十几个人就不错了，又见不的风浪，在大海里跑船可就不一样了。”
“我们照那样子新建两艘不就行了吗？”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石梁镇这一带，还没有一个工匠建造过客船，得从南边请造船师傅才行。”
“那就先造两艘试试吧，客运的生意应该不错。”
“咱们投资这么大，别的事情就要先省着点了，你在青岛做事，没有人可以帮到你，你要心中有数，千万不能让银子打了水漂，被别人看了笑话。”
“爹，你放心好了，我没有看错，回去后就可以做起来了。”健林想了想又对爹说道：“爹，其实不怪三娘的，她也是过日子的心，舍不得这些银子，再说她也不懂外面的事，货船运输的事交给健海来管理就行了，他是个出海的好手，等客船建好了以后，就让健涛来当这个客运经理，可以吧，爹？”
“我当然同意了，都是被她气的，哪还能怪罪到孩子们身上。”
“这样就好，爹，我明天一早就回青岛了。”
“好吧，多保重吧，跟美凤好好说说，别让她惦记，叶承蕴也要到上海去了，你们在外面，一定要稳重行事。”
“我知道，爹，你也早点睡吧。”
从父母那里回到自己屋里，美凤还等在炕上没有睡。
“美凤，都这么晚了，你还没有睡？”
“等你回来。”美凤停了手中绣活儿。
“还等什么，吹灯睡吧。”
“噢。”美凤对他的话从来都是言听计从。
“美凤，不用担心，我有足够的把握，我会把这十万两银子如数奉还的，你相信我吧。困难只是暂时的。”
“我想也是的。”
吹了灯，健林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美凤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眼泪无声地湿透了枕巾……
船回到青岛码头，许健林安排童大力带着船工们卸大理石，他带着乔知安去了贺丰培老板那儿，说明了来意。
“许老板，三十万两的数字也太大了，我们做的都是小本生意，到哪儿筹来这么多的钱？”贺丰培有些悚头。
“是这样的，贺老板，”健林仔细说道：“我打算成立一家海东钱庄，以我的十五万两做本钱，引纳海东县的老乡前来存款，我再用水泥厂获利来补贴钱庄本利。”
“成立海东钱庄却是一个好主意，只要在青岛的海东县人肯定支持，我们分头行动吧。” 贺丰培完全赞同。
“贺老板一定助我一臂之力，友情后补。”健林作揖致谢。
“我们在外地打拼不容易，只有互助互利，才能有所发展。”
十天后，海东钱庄成立了，许健林把钱庄开在了车水马龙的丽水路上，里外两间房，全都装潢一新，金光闪闪的招牌挂出去以后，在四方镇引起了不少的哄动。卜大成作掌柜，金国栋、金国梁当管事，童大力当监事，总经理一职当然非许健林莫属了。在贺丰培的带动下，在青岛做事的海东人争先恐后地把钱存进了钱庄，前来存钱的人在柜台前排起了长队。
消息传到了威尔逊那里，他颇感震惊，“这个中国许，还真是一条深海的蛟龙啊。”他自言自语着，火速前来探察。
“威尔逊先生，欢迎光临海东钱庄做客。”许健林一脸阳光的接待了他。
“许先生，你的速度好快呀，当起银行家来了？”威尔逊的蓝眼睛里满是惊讶之情。
“威尔逊先生，你是瞧不起我喽？”
“哪里，我认识的许先生的能耐还不止这些吧。”
“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啦——”许健林故意摊开两手，学着威尔逊的样子耸了耸肩膀。
“哈哈哈”两人同时笑起来了。
“威尔逊先生，请你转告鲁伯斯上校，新开办的水泥厂要在我们的海东钱庄设立公司帐号，资金的流动还方便些。”
“为什么？钱存在德意志银行不是更保险吗？”
许健林把手向柜台前面存款的人们指了指，“我许健林的信用难道不是最好的名片吗？”说完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威尔逊的脸。
“这个…我要向上校先生汇报再说。”
“没问题。”许健林点点头，以不容置不疑的口吻说道：“而且，作为合作伙伴，我还要你们在钱庄开一个户头，存入一万马克，月息是一点五厘，跟德意志银行相同，你们没有吃亏吧。”
“WHY?”威尔逊瞪圆了蓝眼珠子。
“我们的合作是以诚信作基础，如果你们不讲诚信也就算了，那合同不就是一张废纸吗。”
“我们是诚心诚意的。”
“我也是讲诚信的，而且背着被中国人骂作汉奸的黑锅来跟你们合作的！”许健林拉长了脸说道。
听完了威尔逊的汇报，鲁伯斯上校陷入了沉思，他隐隐感觉到这个许健林就像一匹难以驾驭的野马一样，只要让它奔跑起来，他就会以催枯拉朽的气势飞奔下去，不知要把它身合的马车带到哪里去，不过它终归是一匹马，关键还在于骑手的能力如何，德意志民族的血性赋予了他勇于接受挑战的性格。
“威尔逊中尉，我们答应他的条件，时间已经不等人了，第一批矿石一个月后就要运抵，机器设备也到达了马来亚，而我们的工厂还在图纸上，通知许健林，晚上到这儿来开会，把我们的赞助商介绍他认识，启动建厂程序。”
一切正如许健林所料，钱庄开业第一天的营业额就突破了一万两，下午打烊后，让乔知安把贺丰培请到了鼎新公司，童大力到饭馆里端来了现成的酒菜，健林要跟大伙喝几盅。
“贺老板，咱们海东钱庄实现了开门红，感谢你在幕后的大力支持。”
“许老板，还是你许健林在青岛的号召力大啊，大家伙一听到钱庄成立的消息，都从别的钱庄取出银子到咱这儿存。”
“是啊，咱不能把眼光只盯在同乡的客户身上，还要吸引到当地的资源。”
“贺老板说的对，我们一定要与青岛同行业多联系，取得钱庄同业协会的支持是非常重要的。”
“许老板，鼎新在青岛也算是叫的响的公司了，可以筹划成立海东商会，把海东人团结在一起。”贺丰培的眼里露出坚定的神情。
许健林点点头。
门外有马车经过的声音。
“健林哥，威尔逊先生来了。”金国梁推门进来说道。
“请他进来，正好可以喝一杯。”
“许先生好！”威尔逊进门后，行脱帽礼。
“威尔逊先生，你来的正好，来跟我们喝一杯吧。”许健林站起来还礼。
“许先生，谢谢你的好意，上校有请。”
“吃过饭再去不行吗？”健林往桌子上的摆放着的盘子说道。
“上校先生还请了另外的客人，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谈，让你马上去呢。”
“好吧。”许健林皱了一下眉头，对贺丰培等人说道：“贺老板不要见怪，跟外国人合作，就要遵守他们的生活习惯，要适应他们快节奏的生活。”
“很好，许老板快去吧，我跟大力他们一块吃就行了。”
在鲁伯斯那灯光明亮的乳白色的大会客厅里，邀请来的客人已经到了，鲁伯斯穿一身崭新的军装，正在跟他们交谈，他们是水泥设备供应商雷托姆和德意志银行经理克亚莱斯基，以及他们的夫人，三位贵妇在长沙发前谈论欧洲流行的裙子新款式，三位先生则在壁炉前，一手端着红酒酒杯，一只手插在裤袋里，谈论着德皇威廉的最新诏书的内容。
“啊哈，中国许来了，先生们，我来给你们介绍。”
鲁伯斯把许健林向二位德国先生一一介绍，两位先生非常热情的跟他握手致意，见面在非常和谐的晚宴气氛中进行，从旁边的大留声机里，传出舒缓的音乐，先生们纷纷举杯，许健林已经品尝过这种红色酒水的厉害，所以每次只喝一点点而已。
鲁伯斯谈兴正浓，滔滔不绝的讲起他的构思。德国设计的厂房图纸已经到手，新工厂地址选在了胶州湾西岸的沧口镇小刘哥庄，占地一百亩，许健林要尽快负责厂地整平。当前首要的任务是招募建筑工人，建筑材料及早进场，并着手招聘培训工人。公司董事长由鲁伯斯担任，许健林任总经理，威尔逊、雷托姆、克亚莱斯基任监事，克亚莱斯基兼任公司财务总监，工厂开工日期暂定在了一九零零年的西历七月份，设备调试在九月份，第一炉水泥在十月份，产品除满足德国在青岛基建需求外，将全部销往中国的东部地区及马来亚等地，力争在三年内，把德华水泥股份有限公司建成亚洲最大的水泥公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