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幽林无处逃凡尘

拔剑而起，问天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及锋而试，看世间英豪壮烈肯等闲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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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中本来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还是没有路-----因为对于面前这浩瀚的森林来说，人类在它面前是多么的渺小，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当然，自高自大的人类，大可以放一把火烧掉整个森林，但燃烧过后，森林却依然是森林，大自然依旧是大自然。这场大火，充其量不过是为森林的生长增添了一些肥料而已-----除旧布新，新的森林依然会崛起，渺小的依然还是人类。

可惜这样的道理，盲目而骄横的人类，是不会理解的。

此时已经是初夏时节，天气炎热，距离我们熟悉的那场江湖大战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江湖无事，朝廷也无事-----正好出来踏青。

奈何人间的烦恼，却也随着人们的脚步，到了这幽静的森林深处-----烦恼人到清净处，清净处自然也会变成烦恼之所的。

狂躁的蝉鸣刚刚兴起，它们的声音越是吵闹，就越显得森林幽深而宁静，呼应着蝉鸣的，只有或远或近，恬然悦耳的鸟鸣-----森林当中间或会有几条小溪，流水晶莹，如流美酒，如流蜜汁。

小溪中的石头，每一颗上面的纹理都清晰可见，这样的溪水，简直美得让人不忍啜饮。

不知从哪里，时不时的飘来阵阵清香-----像是花香，又好像不是，在有些江湖浪子的鼻子里，这香气，便如同少女的体香一般迷人------也许更迷人。

布谷鸟在欢快的鸣叫，啄木鸟在勤奋的工作，偶尔有一头小鹿穿过丛林，回过头看着突然到访的这群客人，眼神当中满是茫然，然后便闪电一般的逃走了-----两条腿走路的，一定都是凶猛的怪兽------更何况，怪兽们身上还有五颜六色的奇怪的皮。

此时天上的太阳已经很热，在这热情的阳光照耀之下，一行人正在这仿佛无尽无涯的森林当中踟蹰而行，吾生而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探无涯-----误也；这就是渺小的人类，行走在这大森林之中的感受。

他们来自很远的地方，也许要到很远的地方去-----这一群人当中，真正认识路的，却只有一个人，一个少年。

这是一群很奇怪的人，有男有女，年龄各异，此时的心情，也是大有不同：有人不停的欢笑歌唱，有人却始终沉默无语，有人恨不得三步并作两步，有人却巴不得走两步便歇息三步-----这样一群人，实在不应该凑到一处的。

至少一个叫侯龙波的，就不应该来。

侯龙波微笑着擦了擦汗，道：“阿利，究竟还要走多远呀？”

阿利走在队伍的最前端，回头看了看他，面无表情的说道：“怎么，你的内力竟会这样差吗？！------才走了三十里另一百三十二步，你就累了吗？”

“好吧，我承认，我的内力的确很差。”侯龙波点头，忽然笑道：“看来，我这次来凑热闹，实在是个错误的决定。”

阿利点头，道：“这是你今天所说的唯一正确的一句话。”

“你错了。”忽听一个人微笑道：“他在早上还说了一句正确的话：他已经为大家买了足够的食物和酒-----阿利，不如让大家休息片刻，你看如何？”

此人正是叶逍遥，此时他青衣纶巾，身负背囊，一身书生打扮，只不过普天之下，没有人相信他是个书生而已。

只因为天底下，怕再没有比他更危险的“书生”了。

阿利点头，道：“叶叔父说得对，大家都休息一下吧。”

随即众人便听到一声欢呼，只见一个粉红色衣服的少女跑出队列，也不挑地方，一屁股便坐在一棵大松树边的草地上，大声笑道：“阿大侠，如果是我请客，便不会将客人们都领到这荒山野林来！我们逍遥谷，即便是再荒僻，至少也有一条进出山谷的路呀；哪会像现在这样，在森林里面低着脑袋走了三十多里路，累得半死，却连目的地的影子也看不到一点，什么好心情，好兴致也没有啦！”

这位满腹牢骚的少女，正是我们的“老朋友”傅青青，她的牢骚自然是随时随地都会有的------侯龙波忽然感觉，如果能让她和一诺认识一下，也许她们真的会结拜的。

想到一诺，他的心情忽然变得沉重，此时的一诺，正在一山阁上照顾重伤未愈的李卓然和董卓，只托叶逍遥给他捎来几个字：前盟依旧。

这几个字的意思好生模糊，让侯龙波如坠雾中，一诺到底是在说，自己还要等她三年，还是在说，她和自己的爱情誓言永远不变？！

侯龙波忽然感觉自己很傻-----管她什么意思呢，此次四家聚会一结束，就立刻上一山阁，当面让她和青竹，好好痛骂一次，自己的心情也会好受一些。

“青青，就是你的话多，当初是谁吵着要来参会的？”一个中年人微笑着坐在青青身边，替她摘掉了头上的几片树叶子，嘴里面埋怨着，眼神当中却透露出无比的慈爱，正是昔日的江湖第一神刀，江湖第一美男子，傅多情。

现在的他，已经不再年轻，脸上已经有了很多皱纹，但实话实说，只要他愿意，勾引几百个少妇少女来，却根本不费吹灰之力的------侯龙波实在应该拜他为师的。

叶逍遥笑道：“付兄，你只看到你的青青发牢骚，你再看看我这一位，嘴都撅到东瀛国去了。”

只见他身边的一位少女，年纪在十四五岁左右，正是叶逍遥的女儿叶然，她大概打出生就没吃过如此的苦楚吧，此时正眼泪汪汪，不吃不喝，这就叫做“无声的抗议”。

一个年轻人轻轻走过来，递给叶然一个瓶子：“然妹妹，这是我早上在集市上买的新鲜果汁，你喝点吧------要不一会儿都让青青喝光了。”

“谢谢大哥哥。”叶然看着这个年轻人，忽然变了笑脸，两朵红云也悄悄的浮上她美丽的面颊，少女心事，有时候仿佛深海之珠，有时候却像是天边的云彩。

几天的相处，让她对这个世交的大哥哥颇有好感------即便有侯龙波和阿利这两个威震江湖的年轻男人就在身边，她却对他们毫无感觉。

看来这世上，并不只有侯龙波受女孩儿的欢迎，至于能看上阿利的女孩儿，则更是少之又少。

说实话，比起现在侯龙波与阿利在江湖上的大红大紫，李凡的确显得平凡无奇-----就像他的名字。

但叶然不知道的是，面前这个如此平易近人的大哥哥，却没人能够想象，曾经在京师翠华亭前，一刀击毙了神功盖世的大内总管太监李保------那场谋杀现在已经在江湖上广为人知，但人们还是忽略了李凡，只记住了背景显赫的孙氏兄弟-----在江湖流传的版本当中，没有蓝道长，没有冷香园，更没有这平凡无名的青年，李凡。

李凡也并不计较，因为在这危险的江湖，太过出名，也许并不一定就是好事。

同是小李飞刀的传人，李家与叶家的关系，自然更为亲密，他和叶然如此“一见如故”，自然也就很容易理解了。

李凡坐在树下，看着似乎仍然漫无涯际的森林，忽然道：“阿利！你估计我们还要走多远，才能走出这片森林？”

阿利道：“李兄，我们根本不必走出森林的------再走三十里另一百五十六步，就会到我们的村子了-----我们的村子，就在这座森林里面。”

李凡看着阿利，眼中满满都是惊讶，道：“难道你这一路上，都在数着自己的步子吗？”

“不错。”

“那你怎么可能还有余力寻找路径？”

“不用寻找。”阿利道：“在这座森林里，即便我蒙着双眼，也一样能找到回家的路。”

“阿利实在可以说是几百年才出现的一个怪才，一个天才。”叶逍遥忽然叹道。

侯龙波笑道：“所以说疯子都是天才嘛。”

傅青青看着侯龙波，忽然觉得侯龙波这个唯一的“外人”实在很有趣，便笑道：“那么请问侯帮主，照你的逻辑，天才也都是疯子了，对吗？”

“不对，有例外。”侯龙波笑道：“我就是那个例外。我是个天才，却偏偏不是疯子。”

“你这个人呀！！”叶逍遥大笑道：“龙波，看你这嚣张样，我真恨不得领着大家立刻把你做了，然后就把你埋在这座森林里-------我相信天下的少女们，都会认为我们做了一件大好事的。”

侯龙波大笑，道：“叶大哥难得说出这样的狠话，为这句话，便值得喝一杯------李兄，请！”

一个酒袋，就被他闪电般抛射向李凡！

李凡的手似乎动了动，那个酒袋居然在半空当中自己拐了个弯，突然射向了阿利的后背！！

阿利却仿佛身后长着眼睛，他的手似乎也动了动，酒袋就莫名其妙的服服帖帖的到了他的手中。

“谢谢侯帮主的酒，不过李某家训，不得饮酒，所以将好酒转赠阿利。”李凡举起了手中的水袋，笑道：“请侯兄见谅。”

侯龙波一笑，三个人对饮，很是痛快！！

傅青青的眼睛却瞪得大大的，张着嘴，半响才说道：“若非亲眼见到，谁能相信，简直像是变戏法一样------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雕虫小技罢了。”李凡笑道：“我的只是雕虫小技，他们两位则是非凡的神功。”

“李兄谦虚了，雕虫小技，却是最厉害的。”侯龙波笑道：“要知道大象老虎狮子都好雕刻，真正难雕刻的，偏偏却是最小的虫子。”

森林深处，忽然传来了老虎的怒吼！！

松鼠上的几只松鼠，闻得此声，立刻刷刷的飞速逃匿-----看它们的惊恐模样，就好像老虎，真的会吃它们一样，其实它们，还不够老虎们塞牙缝的。

傅青青一跃而起，手中腰刀已经在手，她紧张四顾，叶然更是躲进了叶逍遥的怀抱------没有女人不怕老虎的，何况她只是个未经风浪的少女。

男人们则个个无动于衷，含笑不语，因为他们纵横江湖，自然见过无数比老虎更可怕的动物------人类。

人都不怕，何惧老虎？！

几秒钟之后，两头巨大的老虎，形如闪电，张着血盆大口，真的扑到了人们面前！！

侯龙波忽然仰天长啸，发出了一声极其可怕的啸声！！

那两头巨大的老虎，瞪着硕大而血红的眼睛，仔细的端详了侯龙波好几秒钟，然后居然莫名其妙的趴倒在了地上，就像两只乖乖的小猫，抬头看着侯龙波，粗大的喉咙里发出了低沉而连续的呼噜声。

在众人的目光当中，侯龙波微笑着走上前去，轻轻抚摸着老虎的脖子下的软毛，就像好长时间没见到的老朋友一般。

于是几乎所有的人都震惊了，傅青青道：“侯帮主，难道你以前在马戏班里混过吗？”

好多人都笑了，童言无忌，少女的天真话语，侯龙波也是不会计较的，他继续抚摸着两只巨大的老虎，感受老虎喉咙之间独特的气流颤动。

阿利忽然也走了过来，一样轻轻的抚摸，两只老虎抬眼看他的眼神，简直就跟小猫看主人的撒娇眼神一模一样；阿利忽然拍了拍两头老虎的脑袋，脸上难得的出现了微笑。

众人看得出来，他与这两只“温柔的小猫”，是早就互相认识的。

果然，就听阿利笑骂道：“大虫，二虫，一年不见，你们也太给我丢脸了，居然害怕一只狼-----还不快滚？！”

两只老虎突然齐齐发出一声巨大的吼声，挣脱侯龙波的手，跳跃着，追逐着，眨眼之间便消失在了森林深处。

“你怎么知道，我发出的声音是狼的声音？”现在轮到侯龙波吃惊了-----有时候，他和阿利看对方，简直就是一团迷雾，每个人身上都有无穷无尽的秘密；偏偏，两个人都不喜欢把这些秘密说给对方听-----除非万不得已。

“我熟悉森林里的每一种声音，不过我奇怪的却是，”阿利看着侯龙波，道：“你居然会模仿狼王的叫声。”

“你忘了，我告诉过你的------我在湖南深山当中，养过一头巨狼，叫做老白，它就是狼王。”侯龙波笑道，此时他心中对老白的思念，就如同一股热流在心中涌动；见惯了江湖上的尔虞我诈，他现在觉得老白，才更配得上一个“人”字。

“你在撒谎，你根本就没有在湖南深山养过狼。”阿利根本不给侯龙波面子，看着他的眼睛，慢慢的说道：“湖南的狼，绝不会发出这种叫声的。”

“你对这个也有研究吗？”侯龙波大笑：“难道狼也有方言不成？！”

“当然！！人有人言，兽有兽语，地方不同，野兽的语言自然也会有不同。”阿利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刚才发出的叫声，颇像南方海岛当中狼的叫声。”

侯龙波心中大震，不由尴尬的微笑道：“只要你能高兴，随便你怎么说好了-------我不会跟疯子计较真假的。”

叶逍遥和李凡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言语，他们知道，阿利绝对不会无根据的乱说，而且尽管侯龙波没有什么大的漏洞，但却瞒不过他们的眼睛-----这个侯龙波绝对去过南方海岛，却在刻意隐瞒，这究竟是为什么？！

“我可以作证，”傅多情忽然笑道：“我曾经在南方海岛生活过相当长一段时间，我可以负责任的说，阿利的说法是正确的-----侯帮主，你说实话吧，你什么时候去过南方海岛？”

“傅大侠，这是个不能说的秘密，至少现在我不能说。”侯龙波微笑道：“各位应该不会强人所难吧？”

“人都有秘密，你自然也不例外。”叶逍遥道：“但我相信，你这秘密，早晚都会跟我说的，对吗？”

“那是当然，你是我大哥呀！不过你可能需要等待一段时间了。”侯龙波笑道：“等我报仇之后，我自然会对大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哼，侯帮主果然胸有城府，你的马脚都被大家抓出来了，你居然还在遮遮掩掩！！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就让我来说吧：其实你所谓的秘密，不就是找我的大舅舅二舅舅报仇吗？”傅青青此时已经变了脸色，看着侯龙波，冷笑道：“你又何必藏着掖着，自作聪明------在场的诸位，哪一个不知道你的心思？！”

此言一出，震惊了所有人！！

也真是奇怪，傅青青现在这番话可以说是辛辣至极，简直可以说已经到了和侯龙波翻脸的边缘，可是少女心中对这个坏男人的好感，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减退-----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这是个很讨厌，却确实存在的道理。

侯龙波忽然间什么都明白了，刚才为什么叶逍遥会有“做掉”自己这一句笑谈------这居然不是笑谈，他是在提醒自己，可能的危险！！

傅家父女看来是铁了心的要当众挑明这件事，依靠几家人的实力做后盾，来逼迫侯龙波做出保证，今后不再与四合帮为难，毕竟现在侯龙波的金鳞盟人马都不在身边-----仿佛当年曹刿劫盟一般，好厉害的心术和胆略！！

“傅小姐为何如此说话？”侯龙波笑道：“我与四合帮的两位帮主交情甚好，而且威远镖局……”

“侯帮主，明人不说暗话，你就不必如此故弄玄虚了。”这一次说话的人是傅多情，他的目光就如他手中的刀一般锋利，看穿人的心，让人隐藏不住任何心事。

而他的身份毕竟不同于他女儿这样的江湖少女，现在他说出这话来，分量就太重了。

“既然如此，我就实话实说吧。”侯龙波道：“现在我不能排除，今后金鳞盟和一山阁联合向四合帮开战的可能。”

“对呀，你这样有话直说，这才像个男人！！”傅青青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惊得侯龙波外焦里嫩，居然回答不了-----看来这个傅青青，实在应该改姓“辣”的。

“呛啷”一声，傅青青已经拔刀出鞘，一道刀光，如同闪电，卷向了侯龙波的脖子！！

众人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