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一)
韩成龙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二十好几的人了,竟又当起学生来。
靠李天凤引荐,韩成龙去了市里一家饭店,跟着李天凤的姨夫张为楚学起了烹熘煎炸。
这家饭店叫“十里香”,设在城边上,门面不大不小,两层楼,有十来个单间,一个大餐厅,做的多是寻常饭菜,虽说没什么特别出彩的美味,可吃起来味道也还不错,经营得算是不好不坏,顾客来得不多不少。
张为楚六十多岁,人是胆小了些,却没弯弯肠子,手艺也确实不错。他的饭店雇着厨师、服务员一共六七个人,韩成龙跟大伙儿熟了,在说闲话啦闲呱时,听他们说到,张为楚老爷子还有一段传奇经历,当年时给大官儿做过饭。
解放战争时,解放军曾在张为楚老家那块儿跟国民党开过战,还在那儿驻扎了几天,那时张为楚还不到二十,在镇上开了个饭铺子。他打小跟着父亲在厨房转悠,红案白案早就都能独当一面了。这天,四五个兵进了铺子,张为楚不敢怠慢,亲自掌勺做了几个菜。吃过之后,那几个人都伸出了大拇指,尤其对那个炖鸡连声叫好。一个长官模样的人看张为楚年轻机灵,干净得索,便说:“小伙子,别在这儿做饭了,跟我当兵去吧,就在我的炊事班里干。”可惜那时张为楚害怕打枪打炮没了性命,便没答应。这几个人也没强求,哈哈一笑便罢了,临出门时,走在最后那个背盒子枪的年轻人对张为楚说:适说话的这人是他们的司令,名叫陈毅。
听了这事儿,韩成龙对张为楚多了几分佩服,后来,还利用这事儿办成了另一件不小的事儿。
韩成龙初到十里香,自然是从头学起,先学着洗菜切菜,有时客人多了,忙不过来,也帮着端盘子,招呼客人,收拾卫生,有时还上街采购这个那个。韩成龙嘴巴子能说会道,又会看人眼色,腿脚也勤快,再说还有李天凤这层亲戚关系,张为楚很喜欢他,大伙儿跟他也处得不错。
韩成龙在这儿干得倒也舒心,可过了不到一个月,就闹出一件大事来,弄得全市上下不少人知道了。
那天,“十里香”一个厨师的儿子结婚,回家忙活去了,另一个厨师前去帮忙,服务员也过去了两个。饭店里的人手紧上来,可也巧了,那天客人来的却是特别多,饭菜上得自然就慢了,客人不住声地催。寻常时张为楚都是坐在那里动动嘴,指挥一下的,这时也亲自上阵操起了勺子,韩成龙便成了服务员,招呼客人、端菜、抹桌子、拾掇盘子,忙了个脚不点地。
当时,韩成龙端着一盘炒腰花出了厨房,这菜是个老爷子点的,这老爷子眼下正坐在西墙角一张小桌子旁,面前放着一个菜,一个人慢悠悠喝着。韩成龙端着菜向他走去,到了离着老爷子还有两排桌子的去处时,旁边一个人突然伸手把菜盘子接了过去。韩成龙扭头看到,旁边靠墙一桌坐着五个青年,全是穿着制服的公安,这菜是其中一个高个子截过去的,便说:“这菜不是你们的。”
高个子说:“我们点了炒腰花的。”
韩成龙一指墙角那个老爷子说:“是那位大爷先点的。”
另一个公安说:“我们有急事。”
韩成龙刚要说话,那个老爷子倒先开了口:“谁没急事?吃饭不讲个先来后到吗?”
那高个子公安不耐烦地说:“你不是有菜吃着吗,我们饿坏了,早吃一点儿怎么着?”
老爷子嗓门也挺硬,说:“凭什么你们就该早吃一点啊?”
那几个公安显然平日里很少遇到人这么炝他们,一时都有些恼怒,站起来走向了老爷子,高个子说:“你这人我看毛病不少啊。”
老爷子勃然大怒,把酒杯往桌上一顿,说:“是你们他妈的有毛病还是我有毛病?”
眼看两下里的火着了起来,韩成龙赶紧上前隔在中间说:“别急别急,菜马上就上来。今天人多,菜上得稍慢了一点儿,抱歉抱歉。”
高个子公安气极了,一下把韩成龙拨到了一边,对着老爷子说:“我看你这脑袋还挺硬的。骂什么骂?”
老爷子果然是个硬茬,说出话来也是冒着火星,“你说对了,就是挺硬,怎么着?”
另一个公安突然高了声说:“欠修理。”
老爷子顿时红胀了脸,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说:“好,你小子动老子根汗毛试试。”
那高个子公安一撩衣襟,从腰间掏出一副手铐来,黑着脸靠上前去,老头子依然不服软,嘴里叫道:“你们横什么横!”
几个公安一起凑了上来。餐厅里吃饭的人不少,全都伸长了脖子大睁着眼看向这边,却没一个言声,独独韩成龙生起闲气来。他本来就是个惹事的主儿,这事儿从头到尾又全看在眼里,知道老爷子说话虽然冲了些,却是没错,这几个公安欺负人。韩成龙赶紧把那老爷子挡在了身后,对那几个公安说:“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大爷这么大年纪了……”
高个子公安厉声喝道:“到一边去!”伸手猛地一推,韩成龙没提备,向后一倒,后腰一下撞到了桌角上,一阵钻心的疼。吃了这个亏,韩成龙的火气再也压不下去,当下骂了一声,也一把推了回去。那高个子公安打个踉跄,倒退了几步,差点儿坐倒在地。另几个公安没想到一个小小服务员竟敢对他们动手,呼啦冲了上来。韩成龙这时什么也不顾了,抡起拳头就打。公安到底人多,再说又是吃的这碗饭,韩成龙哪里是对手,不几下便被压倒在地。他一边拼力挣扎着,一边破口大骂。那个老爷子虽是年纪大了,倒也够爷们儿,当下也冲上前来动了手,自然没几下也被拧了起来。最后,韩成龙与老爷子两个戴上了一副手铐,一人一只胳膊,拷在了桌子腿上。两个人全都直不起腰来,只能圪蹴在桌子底下。
这时,张为楚从厨房里跑了出来,黄着脸向公安连声道歉。那几个公安像没听到也没看到一样,都不理他,全都坐下吃起饭来。张为楚又求他们放了韩成龙和那老爷子。那高个子公安头也没抬,只说了声:“我看他们挺有能耐,就先让他们在那里待一会儿。”
韩成龙跟那老爷子蹲在桌子底下,两人都是呼呼喘着粗气。趁着那几个公安吃饭的当口,老爷子对着韩成龙低声说:“小伙子,把你的同事喊过一个来。”
韩成龙向着近旁的一个服务员招了一下手,那人赶紧往这边凑了过来。老爷子低声说:“你赶紧替我打个电话,叫我女儿马上来这儿,就说有急事,天大的急事。”然后说了一个电话号码,那服务员立马起身去了。
这时,老爷子看韩成龙嘴角流出血来,说:“小伙子,连累你吃亏啦。”
韩成龙一抹嘴角说:“没事,我就是看不惯这么欺负人。”
老爷子把没拷住的那只手的大拇指伸过来,说:“好,有血性,是条好汉。叫什么?”
“韩成龙。”
“韩成龙。我记住了。哪儿人啊?”
韩成龙说是和祥的,老爷子一听更来了兴趣,往他这边挪了挪又问:“和祥哪儿呀?”
“现在是在和祥城里,老家是和祥东山里的口子村。”
“哎呀,真是巧了。抗战那阵子,我在你老家那去处待过!那儿的全羊汤跟小米煎饼,真是说不出来的香,现在想起来我还流口水。”
“这两样东西是好吃。”
“一提起来,又勾起我的馋虫来了。如今不少饭店也有这两样东西,可怎么就是吃不出当年那个味道来了呢?”
这一老一少,竟然在桌子底下聊起天来,正聊得高兴呢,一个中年妇女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一进门就高声问:“适才谁打的电话?”服务员还没应声,老爷子先叫了起来:“在这呢。”
那中年妇女寻声走了过来,一看这个情景,吃了一惊,几步到了桌前,蹲了下来问道:“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老爷子向那几个公安一抬下巴说:“不让人家截我的菜,人家就把我拷这儿了。”
那中年妇女顿时红胀了脸,呼地站起身,走到那几个公安旁边,一拍他们的桌子,说:“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那几个公安显然被这气势吓了一跳,大个子公安问道:“你是哪个?”
那女人说:“你别管我是哪个,我就问问你们:有什么权利随便拷人?”
老爷子在桌子下面说:“别跟他们废话,你也别再问他们。直接打电话让赵希凡问问李恒润吧。”
赵希凡是市里的副市长,李恒润是市公安局的局长,那几个公安一听老头子这么叫,顿时觉得问题有点儿严重,都愣在了那儿。中年妇女怒冲冲出了门去打电话,高个子公安赶紧拿出钥匙,过来给老爷子跟韩成龙开手铐,老爷子却一把将他的手拨拉到了一边,哼了一声说:“别开,我要让李恒润来看看,他带的兵是公安还是土匪?”
不一会儿,那个中年妇女转了回来,对老爷子说道:“你们等着,李恒润马上就过来。”说罢,在旁边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下,呼呼地喘起粗气来。
韩成龙猛一下觉出,这老爷子不是寻常人物,再细细打量,这人穿着虽也算平常,可齐齐整整很有点儿派头,说话语气神态也有点儿与众不同,八成是个官儿,想到这儿不由一阵高兴,原来想这下戳了老虎屁股,惹下事来了,可只要这老爷子是个官儿,那自己适才就只是揪了小猫尾巴,这事儿八成不刮风不下雨就过去了,只是心里还打着转转:既然是个官儿,怎么会一个人来这个不起眼的去处吃饭呢?韩成龙忍不住问:“大爷,你贵姓啊?”
“姓王,叫王忠祥。”
“你是干啥的啊?”
“哈哈,退休人员,平头百姓。”
正说着呢,听到外面警笛响起来,接着门开了,进来几个公安人员。适才吃饭的那几个公安全都站了起来,向着头前走着的那人叫道:“李局长。”
这人正是市公安局局长李恒润,他黑着脸,没理这几个手下,径自走到那个坐着的中年妇女身边,还没开口,那中年妇女已向着老爷子那边一指,李桓润圪蹴下来,搭眼一看,又猛地站了起来,向着早在这儿吃饭的那几个公安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那几个公安还没说话,李恒润又道:“打开手拷。”
几个公安慌忙去开手拷,王忠祥却伸出另一只手将手拷遮住,说:“别开别开,我得先请教一下李大局长,为什么拷我?”
李桓润又蹲了下来,说:“老爷子老爷子,有话咱们回家说,咱们回家说。”然后又站起身来,对那个中年妇女说:“嫂子,你劝劝老爷子。”
一直在旁边气呼呼地坐着的“嫂子”这才站了起来,走到桌边弯下腰说:“爸,让他们给你打开吧,当着这么多人,咱们还嫌丢人呢。再说还有人家这个小同志呢。”
王忠祥老爷子这才不说话了,李局长使了个眼色,高个子公安赶紧上前打开了手铐。这时,又一个人走了进来,李桓润迎了上去,叫了声:“赵市长。”
老头子的女婿、副市长赵希凡没作声,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王忠祥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活动着手腕说:“没想到,我老王革命了一辈子,今天让公安给拷在了桌子底下,有意思,真有意思。”
李局长连声道歉。
赵希凡什么也没说,只是沉着脸跟老婆——也便是早到的那个中年妇女、王忠祥的女儿,一边一个扶着王忠祥走了。到了门口,老爷子突然回转身来,对着像木桩子一般站在那儿的几个公安,一指韩成龙说:“告诉你们,这是我的朋友,你们哪个要是敢难为他,咱们没完。”
李桓润连声说:“哪里,哪里。不会,不会,绝不会。”
王忠祥又扭身对韩成龙点点头说:“小朋友,有空咱们俩得好生聊聊,你对我的脾气。”
王忠祥走了,李局长带着那些公安也走了。一时间,厅里静了下来。
张为楚把韩成龙拉进了厨房,问:“韩成龙呀,戴手铐是什么滋味呀?”
韩成龙知道自己给师傅惹了事,赶紧堆出笑脸赔不是。
张为楚叹口气说:“韩成龙呀,你要记住,干咱们这行,要紧的是个和气。”
韩成龙倒底还是不服气,便说:“都是那几个公安欺负人,我实在看不下去。”
张为楚说:“年轻人火气大倒是真的,不过往后就是遇到天大的事,也要沉住气,能咽下去的就咽下去。属手榴弹的一拉就炸可不行。尤其干咱这一行的,什么人都会遇到,咱们又不知深浅,由着性子来会惹下大麻烦的。”
韩成龙连声说是。
不过到了第二天,李桓润局长带着那几个跟韩成龙动手的公安上了门来,亲自向韩成龙赔了礼道了歉,还询问他有什么处理要求,倒把韩成龙弄得有些不大好意思。打场架对韩成龙来说,就跟打次扑克没什么两样,再说这事儿芝麻大小,当时也只是不争馒头争口气,既然人家都上门来低头认错了,而且是局长亲自来赔礼,韩成龙觉得自己这面子也够大了,没再说什么,也没提任何要求,临了,两下里哈哈一笑,这事便算完了。
过了几天,韩成龙正在厨房里忙活呢,就听一个服务员进来吆喝:“韩哥,有人找你。”韩成龙赶紧到了厅里,就见一个三十来岁、文质彬彬、干部模样的人走上前来,笑嘻嘻地说:“我是赵副市长的秘书陈平,请问你是韩成龙同志吗?”
韩承龙答应着,问:“找我有事吗?”
陈平笑了起来,说:“是王主任让我来请你。”
“王主任?哪个王主任?”
“就是王忠祥啊。”
韩成龙自然记得,王忠祥就是跟自己一起拷在桌子底下的那个老头子。两人算是“桌友”,绝对算不上“狱友”,说来只有一面之缘,他为什么打发人来叫自己?韩成龙一时脑子转不过弯儿来。再说,韩成龙知道王忠祥的女婿是个大官儿,王忠祥也是个官儿,与官儿打交道,他有些怵头,便迟迟疑疑地问:“他找我有什么事呀?”
这时,张为楚在身后边催促道:“别问那么多。去,去,马上去。”
韩成龙却说:“这边还有不少活儿呢。”
张为楚摆着手说:“你别管了,别管了,马上走就是。”
韩成龙跟着陈平出了饭店,看到门口停着一辆高级轿车。陈平上前打开车门,韩成龙坐了进去,扭头看去,就见张为楚正在十里香门口的台阶上站着,向着这边伸出了大拇指。
在车上,韩成龙问了陈平才知道:王忠祥多年前曾在邻县当过人大副主任,所以现在人们还叫他王主任,他的老伴已是去世了,眼下跟女儿女婿一块儿生活。他的女儿叫王文殊,在市文化馆当科室主任,他女婿的情况,韩成龙耳朵里早有了,叫赵希凡,是市里的副市长。
韩成龙头一次跟这么大的领导会面,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
车子进了市府住宅小区停下,韩成龙下了车,跟着陈平进了一栋楼去,一敲门,王忠祥迎了出来,一见韩成龙就笑了起来:“小朋友来了!快快请进!”
韩成龙问过好,走了进去,屋子很宽敞,摆设也挺气派讲究,这是他头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房子,也是头一次到这么大的官儿的家里,一时不知手脚往哪里放。
王忠祥倒像是对老朋友一样,说:“坐坐,随便坐。不是外人。”
陈平打声招呼,走了。韩成龙坐了下来,觉得浑身不得劲儿,舌头也不利索了,叫了一声:“王主任……”
王主任立即显出不高兴的模样来,说:“什么王主任?那都是从前的事了,如今是王老头了。咱们是朋友,患难的朋友,你叫我老王就成。”
看王忠祥身上没一点儿官架子,又听他说话也不打官腔,韩成龙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了下来。
这时,门一响,那天见过的那个中年妇女,也就是老爷子的女儿王文殊走了出来,见了韩成龙笑着打招呼。
王文殊也挺随和,说道:“小韩来了?哈哈。自打那天从你们店里吃饭回来,老爷子就老念叨你,说你有血性,是条汉子。”
韩成龙心中有些得意,脸上还是装出谦虚的样子说:“我只是看不惯那么欺负人。”
王忠祥一拍手说:“这就很好呀!我喜欢。我这一辈子,最不喜欢两种人,一种掉片树叶就怕砸破头的,一种是三扁担打不出一个屁来的。这年头,敢打抱不、有点血性人不多了,嘿嘿,敢跟公安动手的人就更少了,你是我见到的惟一的一个。”
韩成龙也凑趣,说:“老爷子,你也是我头一次见到的,这么大年纪了,还敢跟人抡拳头,而且是跟公安。”
王忠祥大笑,说:“当时饭店里那么多人,说来就咱们爷儿俩有点血性。哈哈哈”
王文殊说:“老爷子当过兵,打过仗,他就喜欢胆子大骨头硬的人。”
王忠祥说:“我就在小韩他们老家附近打过仗的。”
王文殊也很高兴,说:“这下分明遇上老乡了。”
王忠祥笑起来,说:“我一听小韩是口子那边的人,我就打心底里觉得亲。那个去处人穷,可实在。当年鬼子扫荡,我在朐县县大队当指导员,让鬼子追到和祥的东山里,县大队打散了,我也受了伤,是那儿的老乡把我藏在堰窝里,给我送煎饼,送羊肉汤,我才活了下来,那儿的乡亲对我有救命之恩呀。说实在的,我这一辈子都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煎饼和羊肉汤。”
王文殊笑着说:“你好几天不吃饭,就是吃窝头也香啊。”
韩成龙也笑着说:“我在和祥开着全羊馆,就是卖这个的,下次我回家给你带些来,你尝尝是不是还是那个味儿。”
王忠祥说:“好好好,还真是有点馋了。”
王文殊说:“是饿了吧?咱们现在就吃吧。”
王忠祥说:“对对,我也饿了,开吃。”
家里的保姆端上饭来,韩成龙有点儿受宠若惊,连连客气。王忠祥说:“吃点家常便饭,说说话,没什么。再说,请老乡吃点饭,还是替我出头打抱不平的老乡吃饭,应该。”
韩成龙起身要去帮忙端菜,被保姆和王忠祥拦了下来。
四个人一起吃起来,王忠祥与韩成龙喝了点酒,两个人边吃边喝边聊。王忠祥说起当年的事来,兴奋得脸都红了。他说的不少事情韩成龙不知道,可发生的地点韩成龙却很熟,因此两个人很能说到一块儿去,渐渐两人都有了酒意,王忠祥提起自己当年练过拳术,韩成龙说自己也学过几天,老爷子来了劲儿,放下筷子,拉着韩成龙到了院子里,做了几个通背拳的势子,又让韩成龙也使趟拳来看。韩成龙看老爷子人爽快,当下也不客气,打了一趟燕青拳,王忠祥连声叫好,还指点了韩成龙几招。
这顿饭吃得高兴,吃完又说起话来。
老爷子去上厕所时,王文殊低声对韩成龙说:“老爷子最近有点儿抑郁,医生说他这样下去弄不好会得老年痴呆。老爷子年轻时候性子就个别,不大合群,退了休也不喜欢跟院子里的老头老太太们一起玩儿,又没几个好朋友,也没什么爱好,老太太还没了,因此一直不大开心,成天窝在家里阴着个脸。前几天独自跑出去吃个饭,还惹出那么一场麻烦来。今天老爷子真是高兴了,这一顿饭得说了一年的话,竟然还像个小孩子似地耍起拳头来。哈哈。老爷子跟你真是对了眼了,遇到知音了。”
韩成龙说自己也喜欢老爷子:人耿直,有胆量,没架子,在一起就觉得亲。
王文殊说:“小韩,你得空就来陪陪老爷子,跟他说说话。”
韩成龙自然连声答应。
接下来,韩成龙又与老爷子杂七杂八说了好一阵,方才告辞回“十里香”,王文殊打发车一直把韩成龙送到饭店门口。韩成龙从小轿车里下来,进了店里,饭店里的厨师跟服务员早就扒着窗子看个清楚,都是啧啧连声。
张为楚说:“韩成龙你小子厉害了啊!小车接小车送的,比个市长都牛。”
韩成龙胸脯子挺上天去,却对着师傅装谦虚:“不敢不敢。”
众人靠上前来,七嘴八舌问韩成龙到那儿去都干了些什么,韩成龙得意洋洋地将事儿说了一通,大伙儿又是一阵羡慕。
张为楚说:“你小子真是走狗屎运,跟公安打了一场架,竟跟副市长拉上了关系!”
韩成龙下巴仰了起来,说:“师傅啊,我那是见义勇为,不是打架。人家赵市长的老岳父,看我是个英雄豪杰才请我去吃饭的,老爷子还要跟我拜把子呢。”
大伙儿一阵哄笑。
张为楚说:“说你胖,你还喘起来了。这回是芝麻掉到针眼里——凑巧了。要不是市长的岳父,你这一架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不但你小子难受,我这饭店也定要跟着你倒霉。”
韩成龙说:“师傅,我到底没给咱饭店闯祸吧。”
张为楚点头说:“不单没闯祸,反而有了好处。昨天还有人问我:听说你跟市长有关系?哈哈。从今往后,我的腰杆子也硬了。”
韩成龙说:“好好,那往后老爷子再请我吃饭,我带着师傅一块儿去吧。”
张为楚说:“别别别,人家是请你韩大英雄,我才不去掺合。不过,我给你小子个特权,只要是市长的老丈人叫你,啥时叫你啥时去,用得着这边的,你开口就是,我全力支持。”
韩江龙赶紧恭恭敬敬地向师傅鞠了一躬,说:“谢师傅。”
过了几天,韩成龙回了一趟和祥,从李天凤的全羊馆里拿上五六斤全羊,提了一桶羊汤,还有一沓煎饼,送到了王忠祥家里,老爷子吃得眉开眼笑,临了送了韩成龙一条好烟。回到饭店里,韩成龙把这条烟孝敬了师傅,张为楚也乐得合不拢嘴。
就这样,韩成龙跟王忠祥成了忘年交,两个人常来常往起来,越走越亲,王忠祥把韩成龙当作了亲孙子一般,有时家里有点儿体力活,像搬个橱子,通通下水道之类的,都招呼韩成龙去帮忙,韩成龙也全是一得信儿,立马赶到,而且活儿干得全都利索漂亮。一来二去,不但王忠祥高兴,赵希凡与王文殊也很喜欢他。
五个月后,韩成龙算是出了徒,在离开“十里香”回和祥去时,王忠祥专门设了场小酒宴给他送行。爷儿两个喝了不少,酒酣耳热时约好:往后常会面。
一时,还有点儿恋恋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