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维持会会长

六子跟着郑玉梅回到郑家，大家都已经吃饱喝足，正站在院子里等着他。

和青山问道：“六哥，哪去了？大家都等你老半天了。”

“俺到集上买了根烟袋锅子，还有烟丝。俺原来那根被团部那帮瘪犊子打折了。瞅瞅，纯铜的，比俺那个强多了！””六子兴高采烈地扬了扬手中的烟袋锅子，却分明听到身边的郑玉梅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

“既然大家都到齐了，我们准备出发。”赵明训边说边系上领上的风纪扣。

六子忽然一拍脑门，叫了一声：“糟了！”

大家纳闷地看着六子，不晓得又发什么神经。

“忘记买烟袋了！总不能把烟丝装在口袋里吧？不行，你们先走一步，俺去买个烟袋。”说着，就要往外走。

“回来！”赵明训喝止住六子，“先凑合着用吧，正事要紧！”

六子极不情愿地转过身，跟着大家走向后院。

后院里，铁柱已经套好马车，车上装满了粮食、被褥、草药等物资。

赵明训感慨万分，一再向郑元民等人表示感谢。

“赵长官，您太客气啦！这些都是乡亲们应该做的。”郑元民谦虚地说，“就让铁柱赶车送到岭上去，这马儿他熟。”

和青山把自己的马牵到冀郎中面前，诚恳地说：“老先生，您年纪大了，坐我的马吧。”

“使不得！这是长官的坐骑，老朽一介平民岂敢乘坐。”冀郎中连连推辞。

赵明训忙走过来说道：“冀老先生，您上山是为了给兄弟们疗伤治病，怎能让您步行？请上马吧。”

郑元民也劝道：“是啊老哥，您腿步不利索，就别谦让了！”

冀郎中这才勉强同意，在赵明训与和青山搀扶下骑上马。

“等一下！”郑玉梅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伸手递给六子一个物件，“喏！这个送给你装烟丝！”

六子接到手里看了看，是一个荷包，上面还用彩线绣着一枝精美的梅花。

一股淡淡的清香扑进鼻子，六子欣喜地说道：“谢谢！太谢谢了！”

当下，众人辞别了郑元民等人，由六子赶着车，出了后院，沿着集市向太平岭进发。

骑马走在集市上，赵明训忍不住又扭头看向那座二层小楼，轻轻叹了口气。

“赵长官有心事？”与赵明训并驾前进的冀郎中问。

“啊！”赵明训忙回过头来，笑了笑说：“没什么！”

这个小小的动作被细心的和青山看在眼里，也扭头望向小楼，心里猜想：“长官一定到过这座小楼，只是不愿意让大家知道。”

雪后的道路被太阳一晒，有些泥泞。一路上，兄弟们说说笑笑，不时的帮助推一下车。

太平岭越来越近，路也越来越难行，马蹄时不时的打滑。由于车上的物品太重，马车在一处陡坡死活上不去。大家连推带拉，几个兄弟又找来一些枯草干柴垫在路上，好不容易才上了坡。

“兄弟，叫什么名字？”和青山拍拍手掌的污泥，看着闷头赶车的铁柱问。

“长官，俺叫铁柱。”憨厚的铁柱一路上没怎么说话，见长官问话，连忙回答。

和青山打趣的说了句：“这个名字好啊！一听就结实抗造。”

铁柱很少开玩笑，红着脸说：“长官，俺说了您可别笑话。生俺的时候，俺爹找人算过命。说俺一生下来缺铁，就给俺起了这么个名字。”

“还有这么一说呢？”和青山甚是稀奇。

“你个傻小子！”刚才推车六子出了一身汗，刚喘了口气，正准备掏出新来的铜烟锅子抽袋烟。听到两人的谈话，忍不住就插了句话。

“那不叫缺铁，是五行缺金！”这五行八卦六子可是烂记于心，很多时候古墓的定位就靠这些理论。

和青山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太阳渐渐西沉，远处群山的轮廓却清晰起来。和青山站在坡上眺望着县城的方向，发了会呆。那里有太多他牵挂的人，叔父、大哥，还有香秀，不知道现在他们活得怎么样？

和青山并不知道，短短几天时间，因为日军的到来，此时的青州城与以前已经判若两个世界。

就在他们刚刚撤出东门的时候，河野哲夫的大部人马迅速逼近南城。与北城一样，南城已经没有任何守军，紧闭的城门并不能给城里的百姓带来任何安全感。

两城相隔的阳河一如既往地流淌着，蜿蜒着向东北奔去，汇入弥河，再泄进渤海。静卧了数百年的万年桥，在炮火的轰隆声中微微颤动起来。

示威性的炮击虽然离城墙还有一段距离，但是仍旧给南城的百姓造成巨大的心理压力。

各个商号的老板、店铺的掌柜齐聚在和家的客厅，此时此刻大家都没了主意，似乎只有德高望众的和秉章才能拯救他们的命运。

任凭大家急得团团转，和秉章坐在太师椅上一言不发。北城的炮击与一夜的枪声，让他清醒地意识到，个人的能力已经无法改变时局。

“这可怎么办？咱们的家小财产都在城里，鬼子一旦进城，恐怕不保呀！”

“鬼子开始打炮了，如何是好？”

大家像炸了锅，你一言我一语地囔囔着。

“和会长，赶紧拿个主意吧！鬼子马上就要打进城了！”一个商号的老板转到和秉章跟前，额头上冒出细碎的汗珠。

“老爷，不好了！”石头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鬼子要杀人了！”

“快说！怎么回事？”商号的老板急切地问道。

石头大喘了两口气，手指有些发抖，指着城门的方向说：“鬼子抓了好多人，都在万年桥上跪着，指名点姓要老爷回话。还说，再不回话就要开始杀人！”

一屋子顿时慌了手脚，看来鬼子准备要大开杀戒了！

一直微闭双眼的和秉章忽地睁开眼睛，站起身说了句：“走，去城楼！”迈步往外面走去。

大家相互看了看，也跟着出了和家。

和家的大门外聚集了几十手持大刀标枪的后生，正吵囔着要去拼命。

“你们这是干什么？”和秉章威严地扫视了一圈，问道。

看见和秉章出来，一个领头的小伙子连忙走过去，说道：“和会长，咱们拼了吧！大不了是个死！”

“对，跟小鬼子拼了！”大家纷纷高声叫喊。

“胡闹！”和秉章大声训斥道，“拿什么拼？就靠你们手里的刀片子、标枪，去跟鬼子的钢枪大炮拼？”

看着这群热血沸腾的后生，和秉章实在不愿意他们白白去送死。

“那您说怎么办？”领头的小伙子问。

和秉章沉吟片刻，说道：“你们都回家去，我去会会日本人！”

他心里很清楚，这些后生血气方刚，根本不考虑后果，指不定就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我们跟您一块去！”大家齐声高喊，他们无法忍受让一个老人冒着生命危险去会鬼子，自己却躲起来。

一行人簇拥着和秉章来到城门，登上历经风雨的城楼。

城门外的万年桥上，七八个老百姓被五花大绑的捆着，跪在那儿，因为惊吓在刺刀下不住地发抖。

桥的对面蝗虫似的日军端着枪，正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城门。几门黑洞洞的炮口，在阳光下反着光。

“秉章兄！”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对面传了过来，和秉章眯眼瞅了瞅，因为距离太远，没看清是什么人。

旁边有人小声嘀咕道：“好像是王延荣。”

一个人影从日军队列里走了出来，急匆匆地越过万年桥，来到城楼下。

走的近了，和秉章终于看清了，来人果真是王延荣。

“秉章兄，你打开城门，我有话说！”王延荣抬起头喊道。

一个年轻的后生趴在城墙垛上，探头骂道：“王延荣你个狗汉奸，有屁就屁！”

和秉章沉稳地走到墙垛旁，阻止了小伙子的咒骂，冷冷地说道：“听听他说什么？”

王延荣看见和秉章终于现身，喊道：“秉章兄，兄弟知道你心系国家民族！但是你看看眼前的形式，南北两城没有一兵一卒，国民政府已经弃我们而去，你又何必固执？你可以不顾及自己的安危，但是你也要为他们想一想！”

说着，用手一指桥上跪着的百姓。一个日军军曹正高举起指挥刀，对着一个壮年汉子的脖梗，随时准备砍下去。

“打开城门吧，我的秉章兄！不然的话，皇军真的要杀人了！”王延荣似乎也着急了，一个劲的跺脚。

“刀下留人！”和秉章话音未落，日军军曹的指挥刀已经砍下！寒光闪处，壮年汉子的脑袋滚了出去，身体一下栽倒，脖颈处鲜血像喷泉一样喷了出来。

随着人头落地，城楼上的人一阵惊呼。

“别再犹豫了，秉章兄！你看那是谁？”王廷荣手指的方向，两个日军架着一个人从队列后面来到桥上，强行按倒。

“爹，救我！”是和远山的声音，长时间的囚禁，已经让他的喊声有气无力。

日军军曹双手握刀，慢慢踱到和远山身边，示威性地看了看城楼上的人。

和秉章分明感觉到了那凌厉的刀锋，还有日军军曹魔鬼般的狞笑，两行浊泪无声地滑落下来。

王延荣察觉出和秉章情绪的变化，又扯着嗓子喊：“你只有这一个儿子，难道你眼睁睁看着他做刀下之鬼吗？熊谷太君说了，只要你答应皇军的条件，不但放了远山贤侄，还保证骚扰城里的百姓！”

停顿了一下，又喊道：“就算你开城门，皇军也会打进去！你看看北城的那些百姓是怎么死的？一炮下来，十几个人就炸没了！你还犹豫什么？”

河野哲夫双手拄着指挥刀，立在桥头。他实在不明白为何要如此费周章？只要自己一声令下，用不了十分钟就能攻进城去。

他歪头看了看身边的熊谷浩二，问：“熊谷君，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熊谷浩二心里非常鄙视这些只知道用武力解决问题的莽夫。但是军权在河野哲夫手中，而且对方的军衔比自己要高，于是耐着性子解释说：“河野君，我临来的时候本部明确指示，配合您的部队攻占青州。然后协助您维持好这里是治安，确保青州变成我大日本帝国的后方。”

看看河野哲夫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熊谷浩二又接着说：“但是中国人人口太多了，而且这里地形复杂，我们的兵力严重不足，所以只能利用中国人来统治中国人。”

熊谷浩二用手一指城楼上的和秉章：“这个老头在青州极有威望，如果能让他为我们服务，将会省去很多麻烦。如果我们一味的强攻，只会引起更多的反抗。”

后面的话很委婉地告诉河野哲夫：单凭武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河野哲夫听了点点头，这些话不无道理。一个大队的兵力既要维持整个青州地面的秩序，又要保证㬵济铁路青州段的畅通，确实有点力不从心。

城楼上一阵骚动，大家不知道王延荣口中所说的是什么条件，都窃窃私语起来。

和秉章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城里百姓的安危全在他一念之间。他努力控制着情绪，尽量不去看跪在桥上的儿子和远山，俯身对下面的王延荣说了句：“你说吧！”

王延荣见和秉章终于松口，自己也暗自松了口气，仰着脖子说道：“其实皇军的条件对你对大家来说都是好事，只要你能答应出任青州维持会会长一职，皇军就可以保证所有人的安全！”

这是摆明了让和秉章做日本人的走狗，答应了，那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汉奸，和秉章大半生的清誉也会毁之一旦。

“和会长，千万不能答应啊！”身边有人善意地提醒说。

和秉章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着。他仰天看了看渐升渐高的旭日，然后无力的垂下头，紧紧闭上眼睛，轻声说了句：“开城门。”

随着沉重的城门慢慢打开，成建制的日军跨过万年桥，涌进南城。并迅速将几十个手持刀枪的后生逼在墙角，一并缴了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