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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铜烟锅子

作者:诗狂 | 发布时间 | 2018-01-16 | 字数:4364

六子吃饱喝足,松了松腰带,歪扣着帽子,撂下一句:“兄弟们慢慢吃!”哼着平生仅会的那段跑了调的吕剧《马大保喝醉了酒》,出了郑家大门。

虽是晌午,集市上人依然不减,六子沿着地摊漫不经心地溜达。

“烟丝,上好的烟丝!烟锅子,玉锅子!铜锅子!”忽然一阵叫卖声引起了六子的注意。

循声走了过去,只见一个中年男人手里高举着一根烟袋锅子,正在扯着嗓子吆喝,面前几个布袋里装满了各色的烟丝。

六子蹲下身子,拈起一撮烟丝闻了闻,熟悉的味道辣辣的直冲鼻子。

“哟!这位长官,您买烟丝吗?俺这儿啥烟丝都有,您看看!”中年人热情地招呼着。

六子端详着中年人手里的烟锅子,说:“把你手里的烟锅子给俺看看。”

“这个吗?”中年人忙过烟锅子递给六子。

这是根木制烟杆,两头是黄铜的锅子和烟嘴。六子拿在手里掂了掂份量,又放在嘴里试着抽了一口,感觉不顺手。就扔回给中年人,问:“还有好点的吗?”

“有啊,这个!”中年人从身后的搭裢里掏出一根精致的烟锅子,递给六子,介绍说:“这根是用楠木制成的,烟嘴是上好的白玉,您瞧瞧!就是价钱贵了些。”

一听是白玉烟嘴,六子顿时来了兴趣,拿到手里仔细观察。这一看不要紧,差点把鼻子气歪了。

所谓的楠木,只是普通的枣木刷上了一层桐漆。至于中年人所说的白玉烟嘴,更不像话,根本就是一块带纹理的花岗岩。

六子盗墓多年,对这些东西再熟悉不过。

他示意中年人蹲下,冲他扬了扬烟锅子,说道:“你知道俺是干啥的不?”

中年人一脸茫然:“长官,您不是当兵的吗?啥意思?”

“老子⋯⋯”六子差点就说出自己的盗墓身份,“老子以前天天跟这些玩意打交道,你小子骗人也不看看是谁!信不信老子掀了你的摊子!”

“别呀,长官!”中年人显然是个老油子,面对满脸凶狠的六子,丝毫没有慌乱的表情,“您要觉得不合适,俺再给您换一根!别掀摊子啊,俺这小本买卖,可经不起折腾。”

说着,又取出一根纯铜打制的烟锅子,伸到六子跟前:“长官,这根咋样?烟嘴、烟杆、烟锅全是一色的纯铜,货真价实!烟油多了,这烟嘴与烟锅还能拧下来清洗,喏!您看中意不?”

六子气哼哼地一把夺过铜制烟锅子,前后瞅了一遍,又放到嘴里试了一下,感觉比原先自己那根强多了。关键是铜制的不怕摔也不怕折,便有心想买下,就问:“这还差不多!多少钱?”

“不贵,一块大洋!”中年人知道六子有些中意,便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啥!一块大洋?你干脆去抢得了!”六子下巴差点掉下来。

中年人笑嘻嘻嘻地说:“长官,俺可不是狮子大开口。您是行家,啥事也瞒不了您!瞅瞅这做工,多细致!要不这样吧,您要觉得贵,俺搭您半斤烟丝咋样?南洋的,有劲!”

“去去去,少来这套!老子不抽南洋的,就稀罕咱青州种的烟丝!”六子在手里反复把玩着烟锅子,心里越发喜爱。

摸摸怀中的大洋,却又实在舍不得掏出来。中年人铁了心的要一块大洋,再不肯降价。

六子自认为在生意场上从来没有吃过亏,如今却拗不过这个农村的小商贩。有心抢了就走,众目睽睽之下,自己穿着军装,怎能明目张胆地干这土匪勾当?心中便有了些气恼。

他眼珠转了转,换了一副笑脸,往前凑了凑,问:“这位老哥,你家是哪的?”

中年人立刻警觉起来:“咋了?您想打俺闷棍是咋的?”

“这是啥话?你看看俺穿的这身军装。”六子拎起脏兮兮的衣角,“俺是军人,哪能干那种伤天害理的勾当?就是随便问问!俺瞅着你这人实在,有心交个朋友。”

中年人放下心来,语气也缓和了许多,说道:“俺是老鸦窝的!”

“离太平岭远不远?”六子接着问道。

“不远,就在太平岭的下面,西北角就是!”中年显然放松了警惕。

这时候一个小伙子走到地摊前,蹲下身子抓起一把烟丝问:“老板,这烟丝咋卖的?”

六子正想接着往下说,却被这个小伙子一下子打断。心中的火气腾的一下就起来了,不等中年人回话,一把就把小伙子推了个趔趄,眼睛瞪得溜圆,大声训斥道:“年纪轻轻的不学好,抽什么烟?一边去!”

“你⋯⋯”小伙子从地上爬起来,刚要发作,发现是个凶神恶煞般的大兵,就没敢靠近。拍了拍身上的泥巴,嘟囔了一句:“什么玩意儿!”气哼哼地走了。

“哎,别走啊!”

中年人大声喊道,却被六子一把拽住:“老板别管他,继续说咱们的。”

这下中年人不干了,怒气冲冲指着六子的鼻子说:“你到底买不买?不买就赶紧走开,别碍着俺的买卖!”

“别生气,别生气!”六子腆着脸说,“俺肯定买!这不先跟你打听点事么?”

“啥事快说,俺没那闲工夫!”中年人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

“你听说过太平岭上的张三飞吗?”

“土匪头子,杀人不眨眼!谁不知道?”

“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么?”

“被打跑了!咋了,关你啥事?”中年人依然余怒未消,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正一步步掉进六子的圈套。转念一想这个大兵打听土匪干什么,立刻紧张起来,说道:“不对!你该不会是跟土匪一伙的吧?”

“老哥你想哪去了?”六子亲热的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松,“您看俺像坏人吗?”

中年人重新打量了一番,说了一个字,差点把六子气晕过去:“像!”

“你⋯⋯”六子的肺都快炸了,“得得得!俺不跟你废话了,明说吧,你知道是谁把土匪打跑的吗?”

“你这人可真有意思,谁打跑了土匪跟你有啥关系⋯⋯”中年人刚想奚落六子一顿,看看六子身上的军装,不由得又狐疑起来,“莫非⋯⋯”

“没错,就是俺!”六子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六子,江湖人称六爷!”

中年人瞪大眼睛盯着六子,立马转怒为喜,双手紧紧握住六子说:“哎呀呀!您就是那个打跑土匪的大英雄?刚才还听旁人说您来着!怎么,您还亲自赶集来了?”

六子见他中计,眼睛乐得眯成一条缝:“老哥你看哈,俺呢出来是有任务,走得急没带钱!你看这烟锅子是不是先让俺用着?”

中年人一听六子要白拿他的烟锅子,犹豫起来,想了想说:“长官,说句话您别不乐意听。这年头冒名顶替的骗子多了,俺也没见过您是不是?就算您真的是那个英雄,俺这可是小本买卖,您拿走俺一根铜锅子,俺这一天就白干了!”

六子暗自嘀咕:“今儿个算是遇上个软硬不吃的主了!”

于是耐着性子开导说:“老哥,俺给你算笔账!你们村离太平岭那么近,肯定被土匪抢过吧?”

“抢过!上月俺赶集回家,在路上就被抢过一回。”中年人坦诚地说。

“这不就得了!俺打跑了土匪,你就再也不用担心被抢了。以后你就可以踏踏实实地挣钱,多少根烟锅子挣不出来?”

中年人被绕得有点儿晕,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六子趁热打铁继续说道:“还有,你家里有媳妇吧?现在没了土匪,你也就用不着担心媳妇被抢,是吧?”

“长官,俺那媳妇是个瘸子,土匪看不上。”中年人明白六子到底是不想花这份钱,看着铜烟锅子实在舍不得白送。

遇到这么一位,六子有些哭笑不得,便摆出一副得不到烟锅子誓不罢休的架势:“俺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为的是啥?还不是为了乡亲们过上安生日子?乡亲们总得感谢俺吧!”

“那是!那是!您的好大家伙都念着呐!要不这样吧,俺送给一斤上好的烟丝,分文不取,就算俺孝敬您的!咋样?”

费了半天口舌,就得了一斤烟丝,六子的耐性算是到了极点。腾地一下站起来,吼道:“你这人咋好赖话都不听呢?你给俺烟丝,没有烟袋锅子咋抽?俺犯了烟瘾咋办?”

“可是、可是您总不能白拿俺的烟锅子吧!”见到六子发火,中年人有些心怯,终究还是不愿意把铜锅子白送给六子。

正当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一个甜甜的声音从六子身后传了过来:“哟!六子班长怎么发这么大火呀?什么事情惹得我们的大英雄不高兴了!”

六子回过头,不由得心里一阵发虚。

来的是郑元民的女儿郑玉梅,脸上挂着微笑,一身学生打扮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清秀。

“是⋯⋯是郑大小姐呀!没啥事,俺就是想买根烟锅子。”六子不敢直视郑玉梅的眼光,显得有些慌乱。

郑玉梅笑盈盈地走到中年人面前,掏出两块大洋递过去说:“这一根是吧?买了!再拿二斤烟丝,不用找了。”

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

看到两块现大洋,中年人乐得合不拢嘴,麻利的拿起一个布袋说:“大户人家就是阔气,这些钱买十斤烟丝都用不了。这一袋子烟丝您都拿去!”

六子接过铜锅子与烟丝,狠狠瞪了中年人一眼,拨脚去追郑玉梅。

旁边一直在看热闹的另一位摊主见两人走远了,就凑到中年人跟着说道:“碰上耍无赖的了吧?”

中年人望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一头雾水地问:“你说这个大兵是真的吗?俺咋觉得比土匪还黑呢?”

六子追上郑玉梅,满怀谦意地说道:“郑小姐,真不好意思,让你破费啦!”

郑玉梅并不看他,一边溜达一边欣赏着两边叫卖的小玩意儿,说道:“堂堂太平支队的大班长买东西岂能不给钱?这可有损您的英雄形象。”

六子下意识的把烟丝抱在胸前,不让怀里的大洋发出响声,满脸堆笑地解释说:“这不是忘记带钱了么!”

“现在满大街都在传诵着您的英名,谁能想到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居然是个铁公鸡,而且还是个无赖。”郑玉梅停下脚步,把玩着路边摊上挂着的一个布袋娃娃,漫不经心地说道。

“俺是真没带钱,不是你想的那样!”六子急赤白脸地说道。

“老板,这个我买了。”郑玉梅被布袋娃娃的可爱模样吸引了,掏出钱买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俺还是谢谢你,给俺买了烟锅子和烟丝。你不知道,俺原来那根在城里被那帮⋯⋯”

六子还想解释,却被郑玉梅打断了他的话:“你说那些和我没关系,要说谢字应该是我感谢你!是你把我从土匪窝里救出来。”

停顿了一下,郑玉梅忽的转过身,手中布袋娃娃差点打到六子的脸,吓得六子连退了两步。

“还有,你给我记住,以后不准再叫我小姐!”郑玉梅点着六子的鼻子凶巴巴地说道,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分明透着几分调皮。

“成!那叫啥?”六子有点怕了这个小姑娘,怯怯地问。

“随便!”郑玉梅一甩头发,倒背着双手往家的方向走去。

六子站在原地发了会呆,不晓得这个姑娘葫芦里到底卖的啥药。伸手摸了摸怀里的玉镯,拿不定主意应不应该还给她。

“哎,等等俺!”看着郑玉梅快要走远了,六子急忙小跑几步追上前去。

“郑小姐!”六子一开口,后面的话立刻被郑玉梅那凶巴巴的眼神生生压了回去。

“不准叫小姐!”

“哦,对!郑⋯⋯郑姑娘!”六子点算找到了一个词,“问你个事。”

“说吧!”郑玉梅的目光仿佛能把人杀了。

六子咽了口唾沫,问道:“你家客厅里挂的那张照片是谁啊?”

“我娘!打听这干什么?”一想到自己的母亲,郑玉梅的表情便沉了下来,同时也想到了母亲临终前留给自己的那只玉镯,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纪念物。

“没啥!俺看着跟你长得很像,随口问问。咋一直没见到她人?”六子并不知道郑玉梅此时的心情。

郑玉梅幽幽叹了口气:“去世好多年了!我娘临终前只留给我一只玉镯,但是被我弄丢了。”说着,眼泪差点就流下来。

原来是这样,六子没想到这只玉镯对郑玉梅是如此重要,便试探着问:“咋丢的?”

“还不是被你们这些当兵的抢走了!当兵的没一个好东西,不去打鬼子,专门欺负老百姓!”郑天梅的火气越来越大。

六子想了想,小心地问道:“俺要是帮你把抢东西的人找到了,你会咋样?”

郑玉梅一双秀目喷着火,几乎是吼着说:“我活剐了他!”

一句话把六子吓得僵在那儿,原本想还给她玉镯的念头也打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