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药罗葛仁美的心思

徐彦若在姑臧一直待到过完年，元宵节过后，看了一回热热闹闹的灯会，才心满意足地离开，返回长安了。

随行的浩浩荡荡的车队，押运着六十万贯的钱财布帛以及数万石的粮食，还有一支建筑队伍，是要给天子修建玻璃暖房的。

在姑臧两个月的参观，徐彦若对河西的实力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他现在对于李弘益更加有信心了，只觉得大唐中兴有望，自己能否做一个名留青史的贤相，就要完全看李弘益的了。

而李弘益也得到了朝廷的保证，毕竟徐彦若就是代表天子李晔前来的。李弘益的要求不高，只要朝廷不要像对待李克用那样对自己充满了提防，他就很满意了。当然这只是李弘益的底线，他看得出来，皇帝和宰相们都想要有所作为，禁军不足为依靠，就只能寻求忠心的藩镇了。

对朝廷忠心，又不能离长安太远，并且还要有一定的实力，满足这三个条件的，数来数去也就只有河东李克用、河西李弘益了。李克用那里，只怕是关系很难修复了，因此朝廷唯一的选择，便只有河西一处。

李弘益看得明白，自己是有求于朝廷，可是同样朝廷也得依仗自己，所以该提的条件，他都同徐彦若一一谈妥，只要李晔和其他宰相大臣等无异议，他就可以大施拳脚了。

元宵节才过不到半个月，李弘益原本以为今年能够安宁一下，便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前来拜访而打破了。

来的人是药罗葛仁裕，随行的还有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是仁裕的叔父，名叫阿连撒罗。两人恭敬地送上礼物，是一柄镶嵌着宝石的长剑，以及一卷金叶子的佛经，还有其他的许多东西，都附在礼单上。

李弘益看了一眼，随手放在了一边，看了看带二人前来的缅播高，笑着说：“不知道两位来河西，所为何事啊？”

药罗葛仁裕几年没见，早已经没有当初那股张扬的个性，看上去沉稳低调了许多，不过显然他并不是主角，阿连撒罗笑着用一口强调怪异的官话说：“自凉国公东来，光复州县，大唐声威日壮，英义可汗早就有心拜访，只是为俗务拖累，一直不能成行，近日总算得了机会，前来听国公的教诲！”

李弘益呵呵一笑，说：“我这个人，一向喜欢说话直来直去，英义可汗有什么话带给我，还请明说。”

甘州挨着凉州，他可不相信这一套话。虽说药罗葛仁美在他打破甘州之后，就被送到了敦煌，被张承奉软禁了起来，但是仁美若真有心，随时都可以派人来姑臧送话，何必等到现在呢？

阿连撒罗顿了一顿，显然李弘益这与一般唐人官员委婉的说话方式完全不同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看了一眼仁裕，小心翼翼地说：“我回鹘人一向游牧为生，诸部落在甘州数年，部众有心逐水草而居，欲借道居延县前往居延海北一带放牧，还请国公允许我部众通过！”

李弘益仔细看了他一眼，突然大笑了起来：“怎么？英义可汗是想要脱离归义军，不再听从张节帅的命令了吗？”

阿连撒罗连忙说：“非也，自国公光复甘州后，我甘州回鹘上下，对于能够重新回到大唐的怀抱，感激的很。英义可汗一颗赤胆忠心，忠于张节帅，忠于大唐，绝对没有二心！”

李弘益笑着摇摇头：“你这话还是去给张节帅说吧，我却是一个字也不信的！”以前他碍于张承奉的面子，对于甘州回鹘的关注一直较少，但是并不代表李弘益就一无所知。

在李弘益的心里，对北方的草原部落和民族可是一直心存提防。居延海的回鹘很早就投靠于他，可是他一直通过各种手段，分化各部，牢牢地将回鹘人摁在居延海附近，始终不给他们任何进入中原州县的机会。

一直到前两年，眼看居延海回鹘在经济、商贸往来已经离不开河西了，他才上表长安，在居延海设县，正式将回鹘人视为了唐人。

即便如此，哪怕河西的回鹘、吐蕃人口远超汉人，李弘益宁肯下属各军的士兵名额空缺，也不愿补充更多的回鹘人进来，在回鹘人没有表现出更多的忠诚之前，他是不会真正地把回鹘人看做自己人的。

张承奉与大哥李弘愿闹矛盾，李弘益立刻命军情司进入了甘州，四处收集情报。他甚至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对于甘州回鹘的了解和情报掌握，张承奉这个归义军节度使、还有他在甘州任命的亲信刺史都不及河西。

药罗葛是早已经灭亡的回鹘汗国的王族姓氏，仁美这一支，从血统法理上来讲，并不被河西一直到西域的回鹘部落视为正统。回鹘的正统是当年庞特勤带往西域的那一支，庞特勤的“特勤”二字，其实就是汉语“太子”的回鹘语音译。

庞特勤当年进入西域，以焉耆为中心，建立了安西回鹘政权，后来仆固俊崛起，分离出了西州回鹘在北，南方则分为龟兹回鹘，还有一支回鹘西至河中地区，联合葛逻禄、样磨等，建立了喀喇汗国。

于是回鹘就分为了甘州、沙州、西州、龟兹四大部，在大多数回鹘人心里，继承了回鹘王朝的正统在龟兹，哪怕王族药罗葛部的大部都在甘州，也一样不被承认。

药罗葛仁美能够在归义军的手中，以一部回鹘抢夺甘州，实在可以说是人杰了。若没有李弘益的横空出世，在大约十几年后，朱温灭唐，张承奉为自保，建立了西汉金山国，结果被甘州回鹘兵临敦煌，订了父子之盟，成为了比臭名昭著的石敬瑭还要早的儿皇帝。

然而李弘益的出现，在甘州回鹘刚要积蓄实力的时候迎头一击，活生生地把甘州回鹘打得夭折了。药罗葛仁美被软禁在敦煌，若不是李弘益谋求自立于河西，只怕也活不了几年就要“被”病死了。

张承奉恼怒于李弘益的背叛，又羡慕嫉妒于李弘益的军功，再加上他有意疏离清除李家在归义军的影响，于是生活在敦煌边缘化的药罗葛仁美又被他记了起来，起用为伊州方面与西州回鹘作战的大将。

在李弘益看来，这是张承奉走的最烂的一步棋，若是他，说什么也不会轻易地把药罗葛仁美放出来的。当初为了安定甘州回鹘的心，张承奉把药罗葛仁裕留在了本地，这其实算不得是昏招。

若是能够通过分化、改革，一点点消除药罗葛氏在甘州的影响，回鹘归心，也未必是不可能的。然而张承奉实在太心急了，他匆匆忙忙地起用药罗葛仁美，却给了甘州回鹘一个信号：那就是他们还有重新崛起的可能！

李弘益看到阿连撒罗一脸平静，药罗葛仁裕脸色有些尴尬，笑着说：“英义可汗在伊州，据说带了万余回鹘骑兵，现在是归义军在西方的主帅。若是甘州本部回鹘部众沿居延海西迁，占据当年突厥部游牧的金山地区，药罗葛仁美领兵北去，正式脱离归义军，重建汗国，也不是不可能。两位，我说的可对？”

仁裕的冷汗都出来了，他直愣愣地看着李弘益，双手开始发抖。阿连撒罗在一旁轻声咳嗽了一下，苦笑着说：“凉国公真会说笑！英义可汗一向忠心，怎会如此呢？”

缅播高突然说话：“当年追随乌介可汗南下的部众，你药罗葛部看不起我等居延海部落，以为我等出身不够高贵，因此我缅播部祖先等数十余部，无奈前往瓜、沙二州讨食。如今我等各部追随凉国公，效仿祖先，为大唐效力，成为唐人。说起来我沙州回鹘，与你甘州回鹘关系一向不睦。但是我却有一句话，英义可汗有雄心，一心要恢复当年回鹘汗国的声势，然则天下大势已经变了，几位何苦执迷不悟，非要与大唐为敌呢？”

他盯着阿连撒罗，说：“黠戛斯灭我汗国，数十万部众无奈南迁，若不是大唐收留，我们的祖先早就在漠北的草原被杀死了。我听闻一句话，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能够为大唐当犬马，百姓不用奔劳，何苦要为了一点无谓的野心，就断送了整个部族的前程呢？”

仁裕低着头不说话，阿连撒罗只是憨笑，说：“英义可汗哪里有什么野心？缅播参军多心了！”他看着李弘益，弱弱地说：“不知凉国公的意思如何？可愿借我甘州回鹘一条道路？”

李弘益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你们以为张承奉对我不满，我便不会帮助归义军。我只告诉你们，你们未免把我想得太差了！我劝英义可汗一句话，安守本分，不要有二心！”

他语气一转，严厉地说：“若药罗葛仁美想脱离归义军，老子第一个不答应！我既然能擒得他一次，就能擒得他第二次！甘州离姑臧不过百里，你三万部众，可当得住我河西大军雷霆一击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