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2007年，国庆后

我回家的头一天，父亲不管和我有什么矛盾，都是用笑容和热情去掩盖，但是第二天，变成了赤裸裸的嫌弃。白天我在家睡觉，他就说“几点还不起床，也不知道找几个朋友出去耍耍，男人窝在家里有什么出息”；晚上我和朋友玩的晚了，回家迟了，他又说“几点还不回家，自己心里没数？男人自己不知道个分寸，有什么出息”；哪怕我按时出门，到点回家吃饭，他也有的说“生活规律有什么用？这个社会要的就是敢闯敢拼，能够在界限的边缘来去自如才叫本事，死脑筋有什么出息”。

我实在忍无可忍，提前回到了学校，走了以后母亲才给我打电话，“你爸最近单位的事老上火，他心里还是疼你的。让我给你卡里又多打了两千块钱，吃好点。”

但是我不能理解的是，既然心疼我，为什么嘴上不说？别动不动用什么“中国人讲究含蓄”来堵我的嘴，在我看来那就是搪塞我的借口。都什么年代了，我们80后，不相信那些。但钱，我一分也没少花。

回到学校的第一堂课，是心理课，这堂课，我很神奇的，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忘记了逃课。而这堂课，也勾起了很多的回忆。因为这堂课的老师，在讲到课本之外的知识的时，谈到的，居然是SARS。

我们的病理老师是个女教授，年纪却很轻，大约四十来岁，我对她的课一点兴趣也没有，以致于我居然忘记了她的姓名，但是对这个SARS却很例外。老师看时间还比较充分，把书合上，慢慢走到了讲台的前方，饶有兴致的问道“大家对SARS还有什么印象？”

不少人在台下起哄的喊着各式各样的名词，其中被喊的最多的一个词就是“板蓝根”。老师笑了一下，“既然大家对板蓝根这么有兴趣，咱们就从板蓝根说起，从我自己说起。”老师用搜寻的目光看着稀稀落落的教室，“大家知不知道一包板蓝根大概卖多少钱？”

有那喜欢热闹、喜欢红火的，不停的大喊，好像把教室当成了拍卖会场，“五块”、“十块”、“十五”、“二十”这样的叫喊络绎不绝，而且不乏重复的报价。

“好！看得出来，大家谈起这个话题，热情很高啊！最起码比对课本的兴趣要高很多。”教室里响起了一阵不好意思的笑声，“但是，说五块的那个同学，你家是不是搞批发的？我怎么买不到呢？”

我们顺着声音的来源，也不知道在谁的指引下，看着教室里的某一个人，“老师，我瞎说的。”说完向只沙鼠一样就往桌子下面钻。

“记得非典刚出现那会儿，我们这些人，也不是很在意。真的，别看都在卫生系统工作，很多事情，不到一定的程度，谁都不会引起重视。然后谣言就出来了，说是喝板蓝根可以提高免疫力，预防SARS。同学们，谁喝过板蓝根的，告诉我那包装上写的，板蓝根的作用是啥？”

还别说，凑巧有人感冒了，身上还真带着一包，对着就开始念，“本品清热解毒，凉血利咽。用于肺胃热盛所致的咽喉肿痛、口咽干燥；急性扁桃体炎见上述证候者。完啦，就这些！”

“你们也都是大二的学生了，虽然学的都是西医，但是对于中医，多少也有点认识。从这份说明书里，谁能给我看出提高免疫力的功能？没有吧！最多也就是个下火药，对吧。所以，什么预防非典，谁信呢？问题是，最后，都信了！”

我想起了父亲闹出的笑话，更认真的听了下去。

“记得一开始，就是从报纸上听说，说广东那边的人，一天到晚瞎吃，结果有一个东西叫果子狸，我也没吃过啊，不知道到底好不好吃。反正是吃出事儿了，而且这个病啊，非常不好治，还伴随着咳嗽和发烧。你们的病理老师、免疫老师应该都给你们讲过吧，临床上最怕什么？对，最怕发烧！但是这个板蓝根，咱们平时都什么人喝，不就是感冒的人嘛。所以，这个谣言，其实是有一定事实基础的哈。”

“后来，就有人专门跑到药店去买这个板蓝根，不贵，十块钱一包。最开始买的人并不多，我也没在意，因为按照我的知识储备，我觉得，这不合理啊，不应该啊。我还问咱们学校呼吸科方面的专家，他们也说，没这个依据。结果有一天，你们猜怎么着，我去药店买创可贴，看到这位专家，买了一大包板蓝根，一大包可是十小包，每一小包里面还有十袋。我也不好意思上去问问他家谁感冒了。”

教室里一阵哄笑，虽然不知道真假，但是我觉得，这事要是给我碰上，说不定心里也会发毛吧？三人成虎，说的不就是这么个理。

“后来，慢慢的，这个板蓝根，有点供不应求了，毕竟这个药，从来没有人大量的囤积过。平时咱们了不得就是买上一小包，喝完要么好了，要么住院了。别笑！真的，喝完不见好不都去医院了？”老师略作停顿，继续说：“最开始的时候，一包从十块钱，涨价涨到了十五，我不着急。我觉得这就是炒作；后来，又从十五，涨到了二十，我有点犹豫，到底是别人都傻了，还是我一个人傻了？是不是我知识没学好啊？再加上那个专家的行为，我竟然开始怀疑我自己了。”

突然，老师的话音一转，从轻松转入紧张，“结果，有那么一天，突然全国各地开始禁行，同学们，这可不是开玩笑呢！这相当于什么呢？难听点说，这就和打仗是一样的！一夜之间，全太原所有的药店，板蓝根的价格都涨疯了！这下子，我也坐不住了，赶紧托人找关系，这才买到。你别说，那会儿，想买都买不到了。”

“老师，您买了多少？花多少钱啊？”我忍不住大声问。

好多人都静静的等待老师的答案。

“我花了一千买了二十包！”

“哇！”我们的惊叹出奇的一致！而我，还在想，当年父亲干的那件事，又花了多少钱呢？

“现在这个事都过去了，我才又反思自己，自己就是学心理的，为什么也会选择做那么糊涂的决定。后来国家插手，严禁哄抬物价，让一些不法药商吃了个大亏，有的人赔的许多年翻不了身。我还记得刚开始管控的时候，物价好像还涨了几天，甚至炒到了一百块一包。其实这就是一种心理，是一种非常态的心理，希望大家以此为教训，将来能有一个坚定的信念。知识，毕竟就是知识，是经过无数现实验证过的！当然了，就算犯了错，也不要觉得可惜，毕竟犯错的往往不止学生。九几年的那个邪教组织，都知道吧？不也有好多老教授上当了？”

我又突兀的问了一句：“老师，您家的板蓝根喝完了吗？”

老师笑了，“没，放的过期了，结块了，后来全扔了。可怜我的一千大洋啊！”

哄笑中，我想到的是，和我们家一个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