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参观

徐彦若老于世故，他见到过太多激昂以天下为己任的年轻人，然而经过世事磨难诱惑，又有几人能够保留初心呢？

他一贯对李弘益有好感，然而毕竟人心是最难看透的，徐彦若不知道眼前这个慷慨言辞的年轻人，在若干年后，能够还会激起今日所说的一番话来。

他身为宰相，自然也希望见到天下一统，大唐再现天宝年间以前的盛世，这是每一个唐人的向往，也是他这个宰相的责任啊！

徐彦若看不到几十年后的事情，他现在能做的，便只有相信李弘益，依仗李弘益，至于未来的事，还是交给未来的人去操心吧！

于是接下来李弘益便陪同徐彦若，在姑臧各处参观。李弘益希望获得朝廷的全力支持，就必须让朝廷看到自己的实力，于是他们先来到了城外阳妃谷的火药、火炮作坊。

阳妃谷原本是温末六部的聚落点，如今温末早已经成为历史名词，各部众都被分散到凉州各县乡，彻底融入到了河西以汉人风俗为主导的社会中去。

李弘益用了近四年的时间，将阳妃谷修建成了一个巨大而坚固的军工基地，外围驻扎三千兵马，谷内数千名工匠及家属在其中生活，学校、商铺、钱庄、医院等基础设施一应俱全。

徐彦若对谷内那个面积巨大的“超市”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在里面逛了好半天，啧啧称奇，随同他前来的长安官员们，也个个如同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一般。

阳妃谷内连同驻军等，一共大约七千余人，居民区与作坊区分隔开来，相对而言，居民区很是集中。为了方便民众生活，外来的生活物资等都是由军队直接运送而来的。

因此李弘益直接引用后世超市的概念，将阳妃谷内的官办商铺整合成了一个巨大的大唐版超级市场，划分区域，将百姓所需日常生活用品等分门别类，都集中在了一处宽敞的混凝土平房之中。

实际上姑臧城内也有一处超市，只是大唐的城池内还是坊市制，若不能打破各坊的独立型小城，超市的作用并不大，因此这两处超市实际上被李弘益用来，当做军队和军工作坊内部的特供商铺。

徐彦若好奇地在阳妃谷超市内转了一大圈，看到出口有七八个负责结账算账的伙计，还有几个来采买货物的老太太，凑过去好奇地看了一眼，问：“季端贤侄，为何他们会账不用银两铜钱，却用一张纸呢？”

李弘益很是得意地介绍说：“相国，我大唐商人行商万里，若都随身携带大量铜钱，不方便不说，未免还有些不安全，是以蜀地至河西的商人们，很早就发明了飞钱。只需要在同一家设在两地的钱庄出示票据，便可抵当若干银钱。我见这个法子不错，便拿来在河西州内使用。”

他顿了一顿，说：“河西节度使府衙牵头组建河西商会，又将各地钱庄整合，合并为河西银行，百姓若有闲钱，都可以存进来，银行按存款期限发给利息。至于这超市，谷内居民都是驻守军士和工匠家属，他们的工薪饷钱，都是河西银行来发放的。

若只是在谷内采买货物，也不用带许多银钱，只要出具各作坊发放的纸币，便可以折做铜钱，很是省事的。”

徐彦若赞叹地说：“这个办法好啊，季端果真是生财好手！”他眼神中带着羡慕，身为宰相，徐彦若还是多多少少懂得一些经济金融知识的，他一听到李弘益说河西银行吸纳百姓前来存款，立刻就想明白了。

既然银行存款有利息，很显然，有官府出面为保，百姓们自然乐意存钱的，至于这些存款，按照李弘益所讲，百姓大多存长期，这些钱自然就可以拿出来做其他的事情，比如投资、修路等等。

徐彦若很聪明，他觉得自己能够想到的，河西诸人也一定都想到了，他对李弘益所说的银行业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身为宰相，徐彦若知道，治理国家需要的是财权，为什么现如今天下的藩镇越发地无视中央朝廷，还不是因为地方的财政权力都被节度使所攫取，不用再看朝廷的脸色么？

他有心想李弘益多请教一番，李弘益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对经济学的了解不多，办起了河西银行，他也只是由官府牵头，主事的还是原先从事钱庄的那一帮人，只是凉州大学派出了一批学生参与，再加上户曹、监察司的监督，他实在没起多大的作用。

李弘益一向觉得业术有专攻，他只懂得现代建筑，对金融业知之甚少，他能做的也就是建立起完善的监督体系，实际的操作都交给懂行的人去办。

徐彦若看李弘益回答也不到点子上，想了一想，哑然失笑，就是他自己对钱庄业了解得也不多，李弘益身为节度使，会发明创造，懂军事，若是连钱庄都懂，只怕就不是天才，而是个怪物了。

随后李弘益又领徐彦若参观了火药和火炮作坊，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最核心的那些工序，他自然不会让别人看到，只是他想让人看到的那些，便引起了徐彦若的惊叹。

看到阳妃谷最深处一片空旷的火器试验场地，徐彦若亲眼看到一尊比河西军现装备的红衣炮更大的火炮，十多个工匠忙碌了半天，才勉强发射了一炮，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响声。

他不顾双耳轰鸣，骑着马前往探看，看到半山腰被炸出一个巨大的坑洞，碎石飞溅了一地，徐彦若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向李弘益的眼神更加热切。

李弘益笑着说：“相国，非是我小气，这些都是我河西军的立足之本，除了河西，我是谁都不会给的。”徐彦若叹了口气，上次朝廷派人来姑臧讨要，便被李弘益推了回去，看来禁军列装火器是没有指望了。

这样大口径的火炮，其实是工匠们提出的概念产品，口径大，射程远，威力巨大，需要的是更加纯粹的火药，火药作坊反复提炼了许久，然而黑火药的威力毕竟有限，为了这一门样炮，提纯的火药也不能只能发射十来次而已。

每一次试射，都是为了收集数据，是需要经过作坊高层批准的。李弘益为了向徐彦若展示河西的实力，发射的这一炮，让那几个负责的工匠心疼了好半天，上一次试验的结果，技术调整还在准备中，相当于这一炮是白白浪费了。

从阳妃谷出来，李弘益又领着徐彦若去参观了姑臧官办甲字养殖场，这个养殖场就在附近，依山坡而建，有存栏万余，主要是凉州本地的黑猪。徐彦若看到百余名养殖场的工人，带着附近村庄的农人，戴着口罩，清运这猪粪，疑惑地看向了李弘益。

李弘益解释说：“为了避免猪瘟，场内需要每日清理圈内杂物粪尿，我叫人都收集了在池子里发酵积肥，开春后撒到田间。”徐彦若瞪大了眼睛，他突然觉得有点儿恶心，一想到谷粟都是在猪粪的田里生长出来入得人口，他便觉得受不了。

李弘益大笑了起来，说：“相国，你可知道今年夏粮凉州一地的亩产多少么？”徐彦若说：“麦不过亩产八斗，粟不过一石而已，关中便是如此，我见凉州土地贫瘠，向来也超不过这个数。”

李弘益说：“凉州今年麦亩产一石，粟亩产一石二斗，这都是因为施了粪便绿肥啊！”徐彦若再次震惊了，关中和河西今年都算不得风调雨顺，这个粮食产量已经远远超过大唐立国以来的最高水平了。

他急切地说：“贤侄，一定要把这个法子交给我，我带回朝廷，大颁天下，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啊！”李弘益很是爽快地说：“没问题！凉州大学新组建了农学院，那里的教授学生们正在研究怎样才能更好地提高肥力呢，便把他们研究出来的成果交给相国！”

等到徐彦若依依不舍地从养殖场出来，李弘益领着一行人，又来到了姑臧城北的一块田头。才下过一场小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徐彦若诧异地看着那一排土坯的三角形长条房，看到有许多农人正在房顶清理积雪，待跟着李弘益钻进了房内，他再次大吃一惊，结结巴巴地说：“竟…竟然是绿菜？”

李弘益笑着说：“相国当知道，我在敦煌发明了玻璃制法，这些年总算是能造出更大块的玻璃来，你看这棚顶，都是铺设的大块玻璃，为了防冻，还要加盖一层芦苇、蒲草和稻草。

这暖房里如此温暖，便是因为各处都设了火炉，烧得都是石炭，再以薄铁皮管道布设，将热气传遍房内。如此，我们在冬天也可以吃到绿菜了！”

徐彦若觉得有些闷热，摘了帽子，掀开了皮裘，顺着李弘益的指点，果真看到大约每隔三五丈，便有一处嵌在土墙里的火炉，有黑色的铁皮管子沿着墙壁，架在半人高的地方。

他不由得赞叹到：“季端当真有一颗玲珑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