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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昨夜寒蛩不住鸣
秦二世二年的十月份,中原的北风比往年要来的早许多。迅疾的北风席卷着落叶很快便使得北方山水笼上了一层肃穆的气氛,不过吴中县的植被还有些郁郁葱葱的景象。虽然阔叶梧桐杨木已经开始逐渐凋零,但柳树木槿依旧挂着绿叶。百姓们都知道楚国的儿郎正在北方与秦军浴血冲杀,所以茶余饭后街道巷口都在讨论北伐的事情。项梁的死亡使得百姓们心中都有些沉重,故而北风未曾肃穆,人心已经有些茫然。
殷通死后,邹兆便成了吴中郡数一数二的大人物。项梁率军前往彭城之后,吴中郡便渐渐被楚国遗忘了。但是作为项家军的发源地,江东子弟们对于北伐的战事比彭城更要紧张。在乡老们的恳求之下,邹兆不得已来到了郡府打探一些北伐的消息。奈何郡府之中的虞姬也已经有数月不曾收到项羽的消息,根本没什么可告诉邹兆的。
送走邹兆之后,虞姬便盯着后院之中的木槿发呆。九月份的木槿花十分罕见,或许是初秋沾染了太多鲜血的缘故,郡府后院的木槿花依旧绽放得热烈。虞姬看着那些个娇艳的木槿花,心中却十分的紧张——项羽现在究竟怎么样了?项梁战死之后他会不会发狂呢?在战场上会不会胡来呢?
夜深了,蟋蟀的叫声渐渐响了起来。他们躲在从草里,树荫下,台阶的缝隙之中。叫声此起彼伏,时有停顿,让人们分辨不清鸣叫的蟋蟀究竟藏匿在哪里。这叫声虽然响亮,但终究不如盛夏时分的高亢昂扬,只是绵延着,无所谓地叫着,为凛冬的初生。
项羽听着这蟋蟀的鸣叫,只觉得心里发慌。
项梁死后,宋义竟然担任了大将军,这已经使得他很不服气了。而宋义上台之后竟然好不给他面子,在众人面前不停地打压他。当着范增的面,他破口大骂:“他宋义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敢对我指手画脚!亚父,今日你为什么拦着我?要不然的话我定要他好看!”
范增看到项羽暴怒的样子,出声劝道:“今日在大帐之中,即便你反驳,又有谁会听你的呢?秦军势大,诸侯都心惊胆战,宋义这么一说,大家更觉得不打是有理由的,你要是站出来非要打,是惹了众怒,到最后大家都会说你的不是。”
“可是就这么看着秦军攻打赵国吗?北方的战事太清楚不过了,起义者人多势众,然而各路诸侯却各自为战,根本不知道团结,一个个上去一个个死,到最后还是便宜了秦国。亚父,难不成你以为章邯灭了赵国之后,秦军真会疲弱不堪吗?”
范增苦笑道:“那自然不会,趁胜之师势气更甚,我们更加难以抵挡。但问题是大家都不愿意打,你想要打,这就不合群了。想要带兵北山,你得先夺取三军大权才行。”
项羽闻言忍不住又骂道:“那芈心简直就是个糊涂蛋!竟然让宋义来统帅三军。我项家为楚国付出这么多,叔父他更是战死沙场,现在他竟然要卸磨杀驴,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蟋蟀的叫声在大帐之外不停地吵闹着,似乎在应喝项羽的话。
范增叹了一口气,对项羽说道:“羽儿,你叔父生前让你凡事多听我的意见,你可曾记着?”
“自然记着,若不然今天我便远宋义争吵起来了。”
范增点了点头:“若是你信得过我,便忍让几天。现如今你叔父战死,楚军将士无不心痛万分。当此之时,项家又在楚国军中失利,已经有人心怀不满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委屈着,退让着,凡是都听宋义的话,但是又不停地表现出无可奈何的样子。只有这样,你才能引起大家的同情……”
“可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项羽有些不解。他平生最不愿意受气,范增此时却要他受宋义的气,他怎么甘心?
范增道:“自然是为了杀宋义,掌军权……”
蟋蟀“嘶嘶”的叫着,月亮分明,却照不出蟋蟀的身影,之留着他们的声音在空旷的夜色中蔓延着。
咸阳城中的深秋分外清寒,冯去疾与李斯对坐在一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过往的半年里,他们在没有见过胡亥的模样。当初陈胜起义初期,他们还曾见胡亥着急万分地上朝,但是现在,胡亥只躲在阿房宫中寻欢作乐。他们原本想着谏言让胡亥宽松秦国律法,但他们根本见不到胡亥的面。李斯和冯去疾几次在阿房宫前苦谏,但每次都被胡亥吩咐人赶走。
“赵高这人着实可恶!”冯去疾喝了些酒,脸上有些红润。沉寂良久之后,冯去疾忍不住喊了一声。
李斯闻言抬头看了冯去疾一眼,然后叹了一口气,默默低下了头。
在章邯外调城外秦国大将之后,赵高便被胡亥委任为郎中令。赵高当上郎中令之后,为报私仇而陷害的人非常多。他担心大臣们在胡亥上朝时向胡亥揭发他滥用私行的行为,便对胡亥道:“天子之所以尊贵,就在于大臣只能听到他的声音,而不能看到他的面容。正是因为如此,先皇才自称为‘朕’。陛下还年轻,未必什么事情都懂,现在坐在朝廷上,若惩罚和奖励有不妥当的地方,就会把自己的短处暴露给大臣,这也就不能向天下人显示您的圣明了。陛下不妨深居宫中,和我及熟悉法律的侍中在一起,等待大臣把公事呈奏上来,等公文一旦呈上,我们就可以研究决定。这样,大臣们就不敢把疑难的事情报上来,天下的人也就称您为圣明之主了。”
自此以后,天下大事便取决于赵高一人,包括李斯丞相这样的大官在内,咸阳城百官平日里再难见到胡亥的模样。
李斯自然对这事儿忧心忡忡。自从沙丘政变之后,他便知道赵高这人是有野心而且胆子很大的人。看到胡亥深居阿房宫而不朝政,自然知道是赵高从中作怪,故而难免对赵高有所不满。
谁知道赵高竟然暗中打听到了李斯的言论,当下便想了办法要治李斯。他故意对李斯说:“关东地区反贼众多,而现在皇上却加紧遣发劳役修建阿房宫,只知道一昧贪图享乐。我想劝谏,但我的地位卑贱。可实在是您丞相的事,为什么不劝谏呢?”
李斯听到这话自然喜出望外,指望着赵高能帮助他劝诫胡亥。便道:“还请赵大人协助,在陛下闲暇之时通知李斯,李斯自当朝圣请柬。”
李斯这边兀自欢喜,谁知道这是赵高尽心策划的计谋。每次趁着胡亥饮酒作乐或者与妃子云雨之时,他便派人让李斯前来请柬。李斯屁颠颠来了之后自然碰一鼻子灰,久而久之胡亥对李斯也十分厌烦。
李斯每次请柬的时候,都带着左丞相冯去疾,所以个中原由,冯去疾本身也是十分清楚的。若非如此,冯去疾也不会在此时感慨万千。
“大人,难不成我们就任由赵高这般胡作非为吗?”冯去疾忍不住问道。
李斯无奈的说道:“这赵高是陛下的老师,陛下对他无比信任。我们即便想要多说什么,陛下恐怕也不会信的。更何况现在我们根本见不到陛下的面,根本就说不上话。”
冯去疾当即道:“大人,我不信章邯担任虎卫这么久,您在宫中就没有丁点儿的门路。虽然现在的关外形式一片大好,但是我大秦依旧腐朽不堪。若是不去除赵高这个祸患,即便平定了关外反贼,我大秦也不能长久啊!”
李斯闻言深深看了冯去疾一眼。章邯是李斯的人,这一点满朝文武都知道。冯去疾此时既然把话说明白了,李斯也没有再藏着掖着,当下从手中拿出一卷竹简,对冯去疾说道:“自然还是有些门路的。但是这门路也只能用一次,一旦为赵高发现,以后自然是不能用的了。我打算把这封信给陛下看,你先看一下能不能行。”
冯去疾闻言眼睛一脸,赶忙扔了就被把竹简撑开来看。只见竹简上面写着:
““臣闻之,臣疑其君,无不危国;妾疑其夫,无不危家。今有大臣于陛下擅利擅害,与陛下无异,此甚不便。昔者司城子罕相宋,身行刑罚,以威行之,期年遂劫其君。田常为简公臣,爵列无敌于国,私家之富与公家均,布惠施德,下得百姓,上得群臣,阴取齐国,杀宰予于庭,即弑简公于朝,遂有齐国。此天下所明知也。今高有邪佚之志,危反之行,如子罕相宋也;私家之富,若田氏之于齐也。兼行田常、子罕之逆道而劫陛下之威信,其志若韩玘为韩安相也。陛下不图,臣恐其为变也。”
冯去疾看完之后连连点头:“大人的文章自然是天下第一,如此言辞自然无二。我这边把私印印上去,好叫陛下知道,这并非您一人的偏见,而是满朝文武的共同意见。”
李斯赶忙点头:“如此甚好!”
然而此时的深宫之中,胡亥与赵高所言的也是李斯。
蟋蟀阵阵,秋风飒飒。胡亥此时只是传了一件轻薄的棉衣坐在龙椅之上。看着大殿之外闪闪的寒星,听着蟋蟀此起彼伏的鸣叫,他皱着眉头问赵高道:“赵高,李斯这人实在是古怪,朕看不清楚。每次朕闲居无聊的时候,他不来找朕谈论政事,每次朕一与爱妃作乐,他便来上奏,这究竟是什么意思?章邯在宫中担任虎卫统领多年,这宫中自然有他李斯的耳目。这一点朕不会怪他,但是他可以扫朕兴致又是为何?难不成他觉得朕便不能寻欢作乐不成?”
赵高闻言心中窃喜,脸上却不动声色地说道:“陛下,臣以为李斯丞相恐怕有些问题。”
“哦,怎么说?”
“当初沙丘之谋,李斯丞相也是全程参与的。然而时候他依旧是丞相,未曾获得什么好处。现如今百般刁难陛下,恐怕是有所求。”赵高试探着说道。
“有所求?他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丞相了,还想怎么样?”
赵高想了一会儿,直接说道:“恐怕是想要列土封侯!”
“嗯?”胡亥猛地一愣,列土封侯?现如今秦国的郡县制便是李斯提出来的,这郡县制的第一条便是不允许列土封侯,李斯作为郡县制的创制者,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紧接着胡亥眼睛一瞪,有些恍然大悟了——是了,正是因为这郡县制是李斯自己提出来的,所以他不好意思反驳,只好让朕亲自提出来,他再假意接受。
“他想得美!”胡亥皱着眉头沉声说道。
“陛下,现如今李斯丞相官位最高,在外更有章邯统军五十万。听说李由战死之后李斯一封书信便使得原本攻赵的章邯立马率军南下杀了项梁,可见章邯为李斯所命。若是陛下不封其为王后,他恐怕……”
“他难不成还敢造反?”胡亥怒喝道。
赵高地下了头,不再说话了。
胡亥一脸铁青,眼神灼灼,心里恐怕已经将李斯千刀万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