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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赵家百日宴1
CHAP 189 赵家百日宴1
三个随从当中的一个黑瘦的小个子调转马头来到我们身旁,禀报曹岳,说现在通往赵家的有两条路,一条大路,一条小路。走大路可能会被此时赶来赴宴的马车堵在路上,进退两难,最后可能必须下马步行;而走小路却很便捷,眨眼间就能到,不过小路极为狭窄,怕是有辱大元帅的威严。
“屁的威严!走小路!”曹岳威风凛凛地朝这人挥了一下手,然后垂下手旁若无人地紧搂住我的腰。
这随从连忙点头称是,并且抬起头用眼角的余光去瞟了眼不远处的那座牌坊。我很快注意到,这座牌坊不仅从头到脚被漆成了大红色,而且在它每个微微上扬的木头棱角上都挂了一个迎风飘荡的红灯笼,一眼望去,显得份外喜气。
说来也怪,这时原本阴沉得仿佛缀满了铅块的天空,一下子放了晴,躲藏在云层背后的红日也突然好奇又威严地探出了头,骄傲地俯视着大地,并向大地上的一切播撒下它的万丈光芒。
正是在这数道光线的照射下,我忽然发现眼前这座牌坊的顶端闪烁出阵阵耀眼的光,仿佛有一道道流动着的油正在这些呆板的呈细长条状的木头上面掠过似的。而且,发现这种奇怪现象的似乎还不止是我,曹岳也怔怔地盯着我所注视的地方看了好一会儿。
这时,骑马走在我们身旁的小个子随从万分讨好地为我们解释了其中的奥妙,他说,牌坊上那些闪光的地方都是蘸了金粉写成的诸如“聪明伶俐”、“前程似锦”之类的祝福语。而且,就为了这些金粉,赵百万还和这次为他生了独子的小妾(也就是赵百万的二夫人)大吵了一架。原来,赵百万采纳了这种写祝福语的建议后,就觉得要为了这些金粉而碾碎了百两黄金,未免太过浪费,遂决定用铜粉代替,但是,他那母凭子贵的小妾不干了,认为老爷不重视这个宝贝儿子,也不重视自己,于是在家里一哭二闹三上吊,还装模作样地说要带着儿子去南湾码头投水自尽,搞得全家鸡犬不宁。最后赵百万没办法,只好乖乖投降,让人端来了一盘金锭,送到哭闹的小妾跟前,才算平息了一场风波。
不过,据赵府下人们说,后来只碾碎了半锭金子,其余依然兑的是磨碎的铜粉,不过这事自然没人敢去禀报二夫人,然而,尽管是这样,赵百万似乎还特地吩咐了人,说等宴会过后,搭建这些牌坊的木料就可以拆下来拿去焚烧,而且还必须仔细地“焚烧”,因为说不定还可以将附着在木头上的那些“金粉”给重新熔下来,回收利用。此外,这随从接着又对我们卖弄了一条小道消息,他告诉我们,说因为遵照这“赵老爷”的吩咐,要用“蝇头小楷”尽可能小的字去写上一百条祝福语,结果到后来,这些闪闪发光的“金粉”就只用了一小半,得知此事的赵百万瞧着这些多下来的“金粉”,心疼得跟割了他身上的肉似的,便吩咐人蘸着剩下的这些粉末在祝福语的间隙里,尽可能多地画上铜钱,后来还得意洋洋地指着牌坊上画的铜钱,跟人说,将来他的宝贝的儿子什么都能缺,唯一不能缺的就是钱。
突然,落在耳畔的“铜钱”一词,一下子令我想起了已故的裘恨天,想起了他曾经说过的人在半醉半醒之间数着铜钱实乃人生一大享受的那些话,而且不知怎么的,我又蓦地联想到了在金陵的伤心冢里,用左冷月的长发将自己勒死的仇忠言,并且在脑海中幻想出他后来趴在他旧情人的骸骨上吐出老长的舌头的情景……紧接着,吃了“涣心丸”后变得歇斯底里的德王妃、生前一直郁郁寡欢的师父以及那个我对她没有丝毫印象而只能把她想象成一只大蝴蝶的亲娘,他们两人与一只大蝴蝶的身影也逐一在我的脑海里浮现……
就这样想着想着,我不由悲从中来,眼眶一热,一滴眼泪恰好落在了曹岳拉着缰绳的那只手的手背上。视线一片朦胧中,眼前的这只手仿佛哆嗦了一下。但是随即,我的脸颊就感到了一阵生疼;我背后的这个男人使劲地抹掉了我的泪,然后他低下头凑到我耳边,用警告的威胁的腔调说道:
“不许哭!再哭,我就立刻让人宰了你的……亲……哥哥。嘿嘿,顺便说一句,我刚刚在来的路上,突然一下子回味过来……对自己这几日愚蠢至极的……某些想法有了全新的一种……认识的角度……角度,嘿嘿,没错!全新的角度!要知道,虽然我不能忍受亲手宰了刘寅吉,不能忍受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我的面前(对此,相信方才在那座坟墓前,你已经了解得足够多),但是,这并不妨碍我让别人去弄死他呀!呵呵,蠢!我可真是蠢到家啦!直到现在才幡然醒悟……毕竟,不管怎么说,我都好歹是个元帅嘛。所以对于一些有可能会弄脏手的事情,也就自然不必我亲力亲为……怎么,你好像有话要对我说,是吗?”
这时,我们一行人骑着马拐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之前那个黑瘦的小个子侍卫已经远远地落在了我们的身后,与另外两个侍卫缓缓而行。面前的这条巷子又窄又弯,窄得只容一匹马单独通过,弯曲得宛如一条被人揉乱的小鸡肠子。曹岳和我说完话,就趾高气昂地抬起了头,用不可一世的仿佛又带着挑剔的目光傲慢地打量着四周。
的确,周围的环境似乎真的“有辱”了他大元帅的威严。无论是挤压在小巷两侧具有压迫感的褐色石壁,矗立在石壁背后的两排茂密高耸的松树,松树与石壁之间缠绕着的以及石壁的表面拖挂着的一些爬山虎的枯藤,还是小巷地面上铺就的碎裂得几乎如同粉末状的灰色碎砖,所有这一切看起来都仿佛沾满了厚厚的一层灰尘,又好像都被蒙上了一层灰色的纱布似的,让人感觉到一种凋蔽与凄凉的氛围。
而且,整条巷子特别阴暗,这是由于矗立在两侧石壁后的高大松树将所有的阳光都遮蔽了的缘故,一些被冻成紫红色的苔藓以及一簇簇枯黄色的狗尾草寂寞地分布在石壁表面一些残破的地方以及地面碎砖的缝隙之间,此刻,在阵阵阴风中,它们可怜兮兮地哆嗦着。
我环顾四周,然后深吸一口气,蓦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曹岳,颤声道:
“寅吉他……他真的是我的亲哥哥吗?”
眼前的男人突然打了个寒颤,脸色一下子变得异常苍白,眯起的双眼里瞬间闪烁出凶狠的、又仿佛因为某个秘密被人发现后的懊恼的目光。他反问我是不是在怀疑什么。说完,就扭过头,朝我们后边的那三个随从抬了下手,做了个暂时制止他们靠近的动作。然后,他突然拽住缰绳,搂着我的腰,跳下了马。停在巷子中间的枣红马快活地甩了几下尾巴,低下头,找到地上一小簇干燥的苔藓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我被曹岳拽着胳膊拉到右侧的石壁边站住,接着,他神情冷峻地将刚才的话又问了一遍。
“谈不上‘怀疑’,只是好奇……尤其是好奇大元帅为什么会突然心血来潮,派人偷偷摸摸地去取我‘亲哥哥’的血……当然,当然,如果,他真是我的亲哥哥的话!”说到末尾,我逼视着他的眼睛,近乎恼怒地叫了起来。
“该死的林大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曹岳嘟囔的同时,伸出三根手指好像万分苦恼地揉起了额头。
“这么说来,他真的……不是,是吗?”我一边说,眼睛一边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男人紧闭的嘴,生怕他说出一句打破我幻想的话。
“死女人,你也怕了?真是少见,少见呀!嘿嘿,不过既然……你已经听到了风声,而且似乎还摸得这样清楚……而这件事又是如此的……云里雾里继而又‘惊喜不断’,因此……因此……嘻嘻,你不如先让我亲一下,我再为你揭开谜底,如何?”
瞧着他突然凑近的嬉笑的脸,我没有挪动一下身体,但是整个人忽而释然。我猛地松了一口气。
“原来真的‘不是’!”我惊喜地叫道,原本绷紧的肩膀也完全松垮下来,整个人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似的。但是,很快,好奇心又驱使我再次疑窦丛生。“那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和寅吉……寅吉和我……我们两个之间究竟是……”
“够啦!死女人!是时候闭嘴啦!我还不想让人破坏我此刻的好心情……要知道,要知道,我可不希望待会儿在面对那个猪头的时候,笑不出来!真是的……是否所有有钱的大财主都长得像猪头呢?真他娘的见鬼!”
“猪头?你指的是赵百万?”虽然明知他故意转移话题,但是此刻心情好得不能再好的我对此并不介意。而且正相反,因为摆脱了所谓“兄妹乱伦”的阴影,我甚至情不自禁地咧开了嘴。
“你……笑了?”不知何时几乎与我鼻子挨着鼻子的曹岳突然两眼发光地凝视着我,专横又野蛮地叫道,“笑,再笑一次!再像刚刚那样笑一次!快,笑啊,你再笑啊!”
眼前男人这副狰狞的、仿佛显现出某种病态的偏执的脸让我愣住。需要说明的是,在我看来,人往往在看到极美或是极丑的事物时,目光都会情不自禁地被吸引,当然,看到美丽的事物时,是心生惊艳,油然地啧啧称赞的,这自然无需多说;而看到丑陋不堪的事物时,有时人也会因为厌恶,而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又一眼。譬如说,看到一条正在吞噬老鼠,将它的嘴巴扩大了数十倍的贪婪丑陋的蛇,这时,你就可能因为感到厌恶和憎恨,不经意地看了它一眼又一眼。看第一眼时你会皱眉,心里暗道:“真恶心!”恨不得立刻从这恶心的东西身旁闪电般的掠过,但是当你已经越过它并且走出一段距离之后,你又可能会突然停下来,带着一种微妙的难以琢磨的心情回过头又去瞥它一眼。然后,你就可能会恨得浑身发抖,甚至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骂道:“太恶心啦!真见鬼!”接着,你或许就会带着一种异样厌恶的情绪立即加快脚步,再也不回头地大步离开。此刻,曹岳脸上的这种神情,就带给我仿佛看到一条吞咽着老鼠的蛇的感觉。
我连忙扭了一下头,躲避开他的触碰,并立即往后退了一大步,与他保持足够的安全距离。而且因为无比的厌恶,我的心蓦地跳得飞快。
“再笑一次!听到了吗?我命令你,再笑一次!现在,立刻,马上!”面前的男人握起一只拳头,用力地捶了一下他身旁的石壁。一小截爬山虎的枯藤缠绕住了他的袖口,很快被他粗暴地扯下,丢在地上用脚给踩烂。接着,气歪了脸的他对我狂吼:“笑!我让你现在就给我笑!死女人!”
“笑?我又不是青楼女子……”我刚一开口,就被表情微愣的他打断,“这又关青楼女子什么事?”
“怎么没关系?要知道,那儿的女子干的就是这样的营生嘛……”
“‘这样的营生’?”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用意的男人,正在朝我给他挖的陷阱一步步靠近。
“可不是?她们不就干的是‘卖笑’的营生吗?怎么,或许大元帅现在已经在琢磨,该给我几两‘买笑’的碎银了吧……哈……哈哈哈……是这样豪放的大笑吗?不知这样的笑,能否令元帅满意?啊,元帅好像对此不太喜欢……那么或许是这样的……嘻嘻……嘻嘻……笑不露齿,含蓄温婉的大家闺秀的笑?嘿嘿……干嘛吹胡子瞪眼呢?既然‘某人’连……‘入幕之宾’这样……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又何必介意我此刻这样直白的表述呢?要知道,从某个‘全新的角度’而言,买与卖其实是一体的,分不开的,否则,青楼女子或者被人看作青楼女子的我们这些人岂非要愁死?要知道,要知道,我们可就仰仗着这种能讨得打赏的笑而苟活下去的呢!”
说完这些口不择言的话,我立即感到一阵快意,但随即,后悔的狂潮就将我吞没。我……我实在不该这么冲动的!
不过,令我感到奇怪与不可思议的是,这一次,眼前这头向来暴躁的雄狮却没有被我的挑衅给激怒。方才那种病态的神情在他脸上消失,一种近乎伤感的神色覆盖上他的脸庞。他仿佛被人猛揍了一顿似的,痛苦地望了我一眼,然后倏地转过头,盯着正在咀嚼狗尾草的枣红马,低哑地说道,“你……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是。”
“一点点……哪怕连一点点的心动也没有?”
“没有。”
“那么……那么以后……将来……未来……”他蓦地瞪着我,涨红了脸,突然结结巴巴起来。
“以后不会,将来不会,未来更加不会,我对你永远永远都不会动心!关于……关于这一点,我已经不止一次地告诉过你,平行线!我们完全是两条永远都不可能相交的平行线!”
尽管我竭力迫使自己冷静,但是说到后来,我还是激动地叫了起来。
“我不相信!”他也用同样的声音冲我吼,“无风能做到的事,我同样能做到!”
说完,不由分说,弯下腰,打横抱起我,三两步走到枣红马身旁,将我像个大米袋似的横放在马背上,然后喘着粗气,翻身上马,抓着马鞭开始疯狂地抽打起来。
由于对自己刚刚轻率的挑衅行为的懊恼,我虽然脑袋、双脚各自垂在马脖子的两侧,整个人感觉很不舒服,但我没有挣扎也没再吭声。直到抵达赵百万家那座高耸的牌坊前,我都觉得,那一记记响亮的抽打在枣红马身上鞭子都好像是为了“杀鸡儆猴”的用意而故意为之的。为此,我当然更恨这个男人,而且恨得深恶痛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