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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石头巷访苗八哥
进了衙堂,看了座。史孝生如沐皇恩般,一脸喜滋滋的表情,屁股坐在椅子上,手却不时地抚摸着椅子上的镂空花纹。
这时毕安看得有些不耐烦,指了指堂上正襟危坐的张公,向他催促道:“你能不能别哆嗦了,有什么线索赶紧报来。”
史孝生反应过来,看了眼堂上的知府大人,急忙报道:“大人,小民有报。今天上午我在杞县福安街打听到了两个人。一个叫田忠,其人最好杯中之物,人称田不醉;这第二个叫苗维奉,曾在衙门里当过差。喜欢玩鸟,至爱八哥,走哪儿都拎着个鸟笼,人送外号苗八哥。”
“你说的这二人有何说道啊?”张梦鲤问道。
“大人有所不知,”史孝生回道,“这苗、田二人和熊纪龄庞虎二人是酒肉朋友,有时也聚在一起赌点小钱。案发当晚四人便聚在福安街的‘名缘酒家’喝酒小赌,并未在客栈。”
张梦鲤似乎早有所料,波澜不惊道:“看来他们接受审问时跟本官所说都是胡诌的咯?”
“一定是这样的,”史孝生补充道,“事实上案发那晚,小民所住客房就在两人中间。小民当天下午看他们出门,一直到睡时也未曾见他们回来过。”
张梦鲤听了,顿时不快道:“既然如此,昨日传讯你时为何不及时说来?”
“大人恕罪,”史孝生忙解释道,“小民一来无权无势,而且身单力薄。不敢当堂拆穿,怕遭报复。二来小民好不容易有这点小道消息,希望凭此能获大人青睐,随便赏个糊口杂职。所以小民自县衙受讯后便立马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他们的酒肉朋友。我在田不醉和苗八哥面前只说是熊、庞二人的朋友,两人倒也没生疑,把案发当晚熊、庞二人去找他们喝酒赌钱的事儿全说出来了。”
“你这提供的情况也不怎么样嘛!”张梦鲤略感失望道,“你既没有找出能证明某人有罪的证据,也没有发现能促进案件侦破的线索。你只不过是证明了两个疑犯案发时没在现场而已。”
“大人海涵,小民已经尽力了。小民虽然没找到什么至关重要的线索,但大人为何不想想,既然这熊纪龄和庞虎案发时并不在现场,为何大人讯问时要撒谎呢?难道大人不觉得其中另有蹊跷吗?”
“这……”张梦鲤稍一迟疑,后道,“倒也有理。本官会仔细斟酌的。”
史孝生见有了转机,乘热打铁道:“望大人看在小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收留小民,不求薪俸高低,但求炊釜之继。”
张梦鲤见对方言辞恳切,不禁动容,便向毕安招招手道:“府衙现在还有没有杂职空缺?”
毕安看了眼史孝生,后朝张公回道:“大人,刑具库有一兄弟已经请辞要回家服侍老母,正好留一职缺。”
“那好,”张梦鲤当即对史孝生拍案道,“你就暂且在衙里做一库丁吧。”
史孝生领了职缺,连声谢恩。随后张梦鲤便叫来衙役,把他领了下去。
毕安待史孝生一走,便问道:“大人对刚才他所说的,可信?”
张梦鲤不置可否道:“信不信的,由不得我说了算。如果熊纪龄和庞虎真如史孝生所说刻意撒谎,那一定有其原因所在,而这原因也不见得有多光明,否则就不会冒着被怀疑成杀人凶手的风险执意说自己案发当晚在房里了。”
“这卑职倒想不通了,”毕安不解道,“还有什么是比惹上杀人罪名更严重的事?况且死的还是一名官吏。”
“此言差矣,”张梦鲤驳道,“熊纪龄他们想要隐瞒的事不一定是杀人犯火的罪恶行径。只不过不管是拦路劫财还是闺房劫色,一旦承认了必定将立即下狱治罪,弄不好一进去就是三年五载,谁愿白白出首?而若是撒谎说自己一直在客栈,顶多也就是被当作是杀害冯朔渠的嫌疑人之一。他们当然明白,没有证据,即便是官府也不敢怎样,最多不过被监视几天罢了。再者当晚在客栈夜宿的也非他二人而已,要怀疑也不会只针对他二人,所以他们说起谎来就更有底气了。”
“还是大人想得周到,”毕安道,“不知大人接下来又有何行动?”
“待本官想想看,”张梦鲤原地转了两圈,最后决定道,“走,还是去杞县。先把熊纪龄和庞虎的事情解决了,然后再一边调查寇彩莲之死一边等待凌鹤羽他们的消息。”
“寇彩莲?”毕安诧异道,“莫非大人要重查姚知府生前未破的悬案?”
“正是。”张梦鲤回道,“寇彩莲的案子很有可能就是狱鼎门给姚知府出的难题,恐怕只有查清此案一切疑点才有可能迎刃而解啊!”
“可是姚知府他——”
毕安话还未完,张梦鲤便伸手打断道:“行了毕捕头,先不说这些了。时候不早了,快去备马吧,尽快出发。”
一个时辰后,两人再次到达杞县。张梦鲤先到县衙找到吕鹤年,问道:“熊纪龄和庞虎呢?”
吕鹤年道:“他俩一大早就上市做买卖去了。”
“什么!”张梦鲤怫然道,“如此重大嫌疑之人岂能随意活动?”
“大人息怒,”吕鹤年赶紧解释道,“我们只是怀疑,并无实证,按例是不能扣留的。不过大人尽管放心,常丙琨和三名捕快正随时在旁监视,即便他二人有罪,谅他们也不敢在官差眼皮子底下潜逃。”
张梦鲤这才松了口气,道:“吕大人,你继续在县衙等消息,我和毕捕头去一趟福安街,然后找熊纪龄他们对质。”
福安街乃杞县城中一繁华之所,东西各约二里,宽约数丈。街道两旁店幡摇曳,大门皆开。酒肆茶楼,高矮各异。当铺书坊,样样齐全。虽说热闹非凡,可张梦鲤和毕安却无心欣赏这市井风光,只是径直走到“名缘酒家”。找到老板后,毕安问道:“今天大人要打听你这儿的两个常客,一个叫田忠,一个叫苗维奉的。”
这老板乜斜着眼打量着两人,一脸不屑的表情,似乎是见过大人物的主儿。尽管知道二人乃公干官爷,也并不着急,只是慢条斯理道:“两位官爷可是说田不醉和苗八哥?若真是那我可得说声抱歉了。他们今儿个没来,还请另便。小店还有生意要忙,恕不奉陪了。”
毕安听着对方轻佻的口吻里满带揶揄之意,顿时不快,正待发怒,被一旁的张梦鲤出手按住,然后亲自与对方交涉道:“掌柜莫急,顺便打听一下,这两人住处何在?”
老板转过身来,极不耐烦道:“我只知道苗八哥住在石头巷,其他一概不知,你们要找就去那碰碰运气吧。”说罢便径直离开了。
出得门来,毕安不解道:“大人,您好歹也是四品大员,竟容一茶楼刁贾对您如此无礼,卑职实在不解。”
张梦鲤只笑道:“你是没见他身后墙上的那幅字画吧。那是出自高相公手笔。这小厮恐怕和高相公非亲即友,虽说本府并不惧他,但在这节骨眼上,还是忍忍罢,若再节外生枝怕是破案无望了。为了一时意气误了正事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毕安听了,不禁油然生敬,道:“还是大人宽宏大量,一切以大局为重,此等胸襟卑职是望尘莫及啊!”
言来语往,说话间两人已转入石头巷。这巷子比起那福安街就要冷清得多了,大多是一些零散住户,偶尔有个推着板车做卖买的在巷子里来回吆喝,兜售货物。
只问过一个坐在门前做针黹活的妇人,两人便打听到了苗八哥的住处。
此时正当午后,难得有一缕冬日暖人。苗八哥的院门开了一半,从外看去,只见他正半躺在院子里的一张老旧太师椅上,嘴里叼着一根看不出名来的草类根茎,并“哼哼呵呵”地念着一首民间小曲儿。旁边并没有鸟笼,却有一台鸟架,一只靛蓝与杏黄相间的小鸟在上面蹦跳自如。
毕安在外面远远一看,便不觉好笑,道:“这哪里是什么八哥,这分明就是一只鹦鹉嘛。”
张梦鲤也抿嘴笑道:“这倒是有趣。先进去再说。”说完便迈步朝院子里走去。
苗八哥一听有人进来,立马直起了身子。又见来人是官差的装束,赶紧吐掉口中草根,起身拱手笑道:“不知二位是哪个宝地的官爷,突临寒舍,不及远迎。罪过罪过啊!”
“行了行了,客套话就不必了。”张梦鲤盯着鸟架上偏着脑袋看着自己的鸟儿道,“本官乃新上任的开封知府,这次和毕捕头来找你有点事。”
“原来是府衙官爷,失敬失敬。大人有什么事里面坐着慢慢说。”
说完苗八哥就作势要把二人朝客堂中迎,正待要招呼仆人看座上茶时张梦鲤将其拦住,并道:“不必麻烦了,本官这次来就是想找你证实一件事情。”
“既然大人公务繁忙,那就改日吧。”说着苗八哥又凑前一步道,“不知大人找我有何事?”
张梦鲤道:“本官先问你,前天晚上,你可曾和什么人一起喝过酒,顺便还赌了几把?”
苗八哥一听,觉着话头不对,又想起近来朝廷为整饬民风,教善百姓,派各地官府在明察暗访地四处拿赌。便以为二人来访是为此事,当下便跪地磕头道:“大人,小的前日确实和朋友赌了两把,不过只为闷中寻趣而已,赌金也不大,更不曾因此寻衅滋事。还望大人放过小人一马,小人保证一定下不为例。”
“你先起来!起来!”毕安在一旁责斥道,“你倒是先听大人把话说完呀!”
见苗八哥战战兢兢地起身,张梦鲤便点明来意道:“这次不为别事,就为了解一下前晚和你喝酒的都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
苗八哥一听这话,才知道是虚惊一场,心里顿时放宽了些,抬袖擦了擦汗后才放心大胆地回道:“大人是问这事啊。前晚和小的一起喝酒的有三人。一个叫田忠,一个叫熊纪龄,还有一个叫庞虎。这田忠是本地靠探穴过活的混混,熊纪龄和庞虎是外地到此做水产买卖的。因为都好喝酒和……嗨!总之就是志趣相投,便一起聚了一晚。不知大人找他们有什么事?”
“熊纪龄和庞虎几时离开的?”张梦鲤又问。
苗八哥道:“大概在子时左右。当时我和田忠还劝他俩玩个通宵来着,但他俩以第二天要忙生意为由拒绝了。”
“子时,”张梦鲤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时间道,“不正好是三更天的时候吗?”
“大人,”毕安在一边提示道,“最近城中夜禁很严,莫非这熊纪龄二人是怕被查出有‘犯夜’之罪,故不肯实话实说。”
“不见得,”张梦鲤反对道,“犯夜虽然有罪,但罪不至狱,更不至死。顶多是杖笞之刑,且可以钱赎之。他们不至于为了省几个钱而不惜撒谎沦为杀害官吏的嫌疑者的。”
“那又会是因为什么非要撒谎说在客栈呢?”
“对了我想起来了,”张梦鲤迅速用拳击了一下掌说道,“老仆人阿普曾说过,她发现尸体时是四更天的时候,如果说熊纪龄真是在三更时回客栈,应该会正好碰上冯朔渠和凶手在喝酒,或者说正好碰到凶手作案。若是那样凶手恐怕就逃不掉了。但熊、庞二人确不承认外出,更不可能提及凶手作案之事了。那在三更到四更这段时间他二人到底干什么去了呢?”说罢便一边思忖一边在原地来回踱着方步。
“莫非真如大人所说,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去了?”
张梦鲤没有立马回应毕安,而是继续埋头思考着,又来回踱了四五回后突然立定脚步,回头对毕安道:“我想我知道他们干什么去了。走,我们再去一个地方。”
两人回头正要走,苗八哥是丈二和尚着头脑,连忙问道:“大人不是想让我证实什么吗?怎么又要走?”
“不必了,”张梦鲤停步转身道,“你已经帮本官证实过了。对了,本官提醒你一句——以后还是少去赌,这次看在你协助本官查案的份上就不追究了,下次可没恁般好运气了。”
苗八哥听了,忙稽首而拜:“谢大人不罪之恩。”
张梦鲤说完又准备要走,突然念头一转,又想起一件趣事,回头指了指架上的鸟道:“本官倒是有些好奇,你那明明是只鹦鹉,为什么偏偏叫它八哥?”
苗八哥也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又转过来回道:“不怕大人笑话,这鸟啊确实是鹦鹉。之所以称它作八哥是有个由头的——去年知县大人的老母亲过寿,衙门里的人都想借此机会表现表现。小的那时也在衙门里做了个小头头。那时也想表示表示,可惜囊中羞涩,又无甚好东西拿得出手。后来实在没办法,就把这只最心爱的鹦鹉作为礼物送了去。结果太夫人见送礼人太多,怕有居心叵测者造谣生事,便又当场退了一半寿礼,小的送的鸟也因此被退了下来。按理说是没什么问题的,可偏偏退礼那小厮念到我姓名时我刚好走了神,一时没听见。这时太夫人竟高举鸟笼向众宾客喊道:‘这谁送的八哥儿?这谁送的八哥儿?赶紧领了回去!’原来这太夫人眼神不好使,又不极分得清鹦鹉和八哥,便喊错了。大人您想想,那种场合下小的能纠正吗?只能将错就错认作八哥了。日后再于大众前把玩此鸟时也不好改正,索性就取名叫‘八哥’了,别人也因此事把我也戏称为苗八哥了。”
“哈哈哈,原来如此啊!”张梦鲤和毕安相视一笑,在意味深长地发出一声喟叹后拂袖扬长而去,只留下身后一脸发懵的苗八哥愣愣地站在那里……
各位看官们见此一说兴许能一笑了之,但后人却有一首七绝专讽此事,其曰:
春秋百里羊皮少,上下一拍马屁多。
若问个中典型事,且看鹦鹉作八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