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未过门女婿
纪云脸型周正,面目清秀,弯弯的眉毛,高挺的鼻梁,一对眼睛因为王凯的附身,这才有了些活络的眼神。看上去不是很帅气,但也不怎么令人讨厌。他来自松江华亭,华亭后来出了个首辅大臣徐华亭,就是明朝修道出了名的嘉靖皇帝的首辅大臣、大奸臣严嵩的继任首辅大臣徐阶,徐华亭。不过这时候的老徐估计还在穿开裆裤,撒尿和泥巴玩呢。
纪云来自一个还算殷实的小富农家庭,几代单传到了他这里也算是纪家的希望。然而这时候的大明朝倭寇时有出没,沿海地区的人民时常成为倭寇的抢劫对象。烧杀抢夺,比起现代那个1937也差不到那里去。看来这倭寇的劣根性是与生带来的,靠教化简直是对牛弹琴,直接放个炮仗揍他丫滴,他才会怕你,1945的那两个炮仗就直接把这倭人砸成了乖孙子。
可巧的是纪云也不是块读书的料,七岁就开蒙,一直考了整整十年,什么都没捞着。父母就合计着给他说门亲事,刚好苏州那边有个远方亲戚,说到了张家这门亲事。本来去岁订的亲,今年等秋收过后在给小两口完婚,也算是完成人生一件大事,可结果,倭寇来了,这伙畜生就跟龙卷风一样,他们一过,寸草不生。
父母亲死了,屋子给烧了,什么都没了。纪云这下懵了,没什么亲戚可投靠,想来想去唯有远在苏州刚订过亲的老张家。一路寻来,路上生了病,再加上担惊受怕。刚敲开了张家门就死了过去,刚好是王凯的灵魂附到了他的身上。
王凯这就郁闷了,既然上辈子是一事无成的家伙,这辈子又附在了这个也是一事无成的家伙身上,更悲惨的是:是个家破人亡的人。难道是老天也专门拿他寻开心的?因此他刚醒过来那会儿还拿头杵地,打算拼了性命也要去和老天爷讨个公道。还好,他附在了一个刚生过病的人身上,没力气,连抬头都费力哪有力气去撞地。不然真的得再次找老天爷去了。
第二次醒来之后,他默默的哭了,有种被死死按住,从背后给爆菊花的感觉:既然不能反抗,那就只能闭着眼睛享受了。
“嘿,莫哭,莫哭,救你不全是我的功劳,你小子的命也真够大的。”张成在边上见他无声的落泪,会错了意以为是对方感动的在哭泣,连忙谦虚道。接着来叹了口气道:“唉,不死必有后福啊。”
于是每当张成媳妇在给他吹耳边风的时候,他就拿这句“不死必有后福”来四两拔千斤,这张空头支票只能骗取贪婪人的心。当然为了堵住那长舌妇的嘴,等待纪云好利索了,就直接拉到田里去帮忙。见他啥都不会,火气一上来便又立即想到以后可能就借他的光‘享福’,这才忍气吞声的让纪云干些力所能及的活。
凉风再次吹来,纪云忽感有些凉意,他睁开眼来,刚才挂在天上的半轮太阳此刻已经完全隐没在山坳那头。
“夕阳无限好,只是尽黄昏”纪云默默的念叨,捆绑好石块旁的猪草,晃悠悠的下山去了。
一到村口,已经接近掌灯时分。那些收工的村民们,有的扛着锄头,有的牵着牛羊,如同小溪汇集到这入河口一般,稀稀拉拉的人们变成一支归家大军,谁都知道这挑了两捆猪草的小伙子是张老汉“未过门”的姑爷,用这“未过门”带有讽刺意味的词语来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在这穷乡僻馕之地,少有新闻可容人们回味。虽然一个多月了,他们还是不停的炒着这份快要馊了的过夜饭,没法子啊。
纪云也不管认识不认识,都跟碰到的每个人微笑点头打招呼。他知道自己论干农活啥都不会,又没什么家资,到这张家来简直比“入赘”更加的难堪百倍。
然而死了之后再次过着这样的生活,他真的是心灰意冷,有谁比我惨?哼!管你们怎么看我。我就烂命一条,爱谁谁吧。即使在张家除了张老汉和珠儿对他一直都不错,张成要不是看在那条空头支票上,早就骂他个狗血淋头了,身为农民,庄稼把式什么都不会,那还能称是庄稼人么?
读了十年书,上回老李家小儿子成亲,听说老张家这个未来的女婿读了十年书,来请他写些门联,却一直推脱,结果推脱不了却给人家写了那些鸡爬式的不知道是哪国的文字(其实是简体字)。最后人家请来八十多的老学究才用颤抖的双手写了些门联救急,而纪云写的那些字被称为是天书。
至于徐氏那就更别提了,整天的拿白眼对他,还时不时在没人的时候说些风凉话,恨不得这个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家伙消失在眼前。张老汉却是暗暗摇头,而珠儿也是暗中流泪。她流的泪不是说自己未来的夫婿没能耐,而是替他受到的委屈和遭受白眼。
全村的人在笑话他,家里的人也在恼他,为他着急。可正主自个儿却是一如既往的……
其实,他也在暗中骂纪云,你个白痴,没钱也没本事,寻到这里来丢人现眼。要是当初有些骨气就不会寻到此处来了。还不如寻块没人地儿……
现今的纪云却是骑虎难下。不离开,在这里遭受白眼和嘲笑,这不要紧,关键是他在这里能干些什么呢。要是离开,就是无家可归了,万一真的在外头回不来,还害了人家珠儿守寡。当初要是不来此处,随便找个地去讨生活。到时老张家一打听,可能打听到的是亲家全部被海盗给杀了,那也是比较好听的说法。
纪云这样的想法能跟谁说去?唯有继续郁闷下去。
珠儿是个好姑娘,家里头的活计没什么不会的,还心灵手巧。一个月内都给纪云做了好几套衣衫和布鞋。都没量过纪云的身子和脚底板。这可把纪云给惊喜到了,这么乖巧的女孩子真是难得。靠眼睛就能把他的衣衫做的如此合体,把鞋子纳的如此合脚。
甚至在饭桌上,趁嫂子在给铁蛋喂饭时,还会偷偷的往纪云的碗里夹块肉。然后红着脸蛋继续扒饭。这些都被张老汉瞧在眼里。然而目前这纪云也实在是……怎么说呢?虽然张老汉不是嫌贫爱富的那种,可把自己的女儿嫁给目前的纪云,不得白白遭罪?真是为难啊……
今天晚上刚吃过晚饭,张老汉就来到了纪云的房间,想找他聊聊以后的打算。那本来堆放柴火的房间,开辟出来给纪云当卧室。一床一桌子,一条缺了一腿的长凳,当然早被张成给用木材绑好了。
桌子上黄豆般的油灯闪着黄幽幽的光亮。纪云听到张老汉敲门,他赶紧收拾好魂飘天外的思绪,蹬着鞋子就去开门。张老汉乐呵呵的闪身进了门。
等着纪云坐了下来,张老汉眯着眼睛,微笑着瞧着他。也许在张老汉心里,晚上的谈话尽量的不去伤到纪云的脸面。张老汉也知道这家名誉上还是他当家,可是要他开口让纪云继续读书考取功名,那简直就是在家里养了个闲人。再说童生都没考上,等到考秀才,那是猴年马月的事了,自己能做的了这么大的主么?
“唉……”想到这里,张老汉不由叹了口气。
“张伯,您老,您老。”其实作为现代人的纪云,不用老张开口说什么,他就知道了个大概,但是在他心里有一个计较,他觉得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今天干脆就说了出来,于是他下了决心,清了清嗓子道:“张伯,孩儿,孩儿想到省城里去。孩儿没考得了功名,但孩儿会算账,得到了省城,孩儿能容易的找份活计,您老觉得如何?”
张老汉也是无奈的很,如今纪家算是什么也没了。地无一垄,房无一间,活计又全都不会。把女儿给嫁过去……想想他都替女儿担心。但是提出退婚,他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这个口。如果不提出来,如今纪云提出要到省城去,那啥时候才能是个头哦。婚事也不能就这样悬着不是?
纪云见张老汉不提出同意也没提出反对,他凝思了一会儿。心中下了一个大大的决定,很郑重的道:“如今纪云身无长处,家里又地无一垄,房无一间。这样拖着珠儿妹子的婚事,我心有不忍。再说,也不能让珠儿妹子跟着我受苦。我写封悔婚书。”
这些话确实是纪云的真实想法,独自一人好过活,特别是在明朝的这个时候,他不会种地,又不会读书,拿什么来养活家人。寄居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再说老张头又有几年好活,总不能拖累了人家。既然自己的前途茫茫也就不要在祸害这么好的一个姑娘。
他也清楚谁都不看好他,老张头是出于良心和礼教的束缚才没直接跟他说退婚,但是如真的要退婚,这由男方来提出,似乎会好一些。而目前他能为珠儿做的也许就是这一纸的悔婚书。在这一月有余的时间里,老张头对他也可算是仁至义尽了。要是放在当代也许早就哄你出去了,还白养活你一个月?在这一个多月里,在这条件有限的山村里,给纪云的机会也真的不多。就算他拥有朝前六百多年的认知,又能变现?或者变成超人对于农活什么都会干?
农村人质朴的眼光就是这样,你不会农活,起码你要读书啊。但是在前十年的经验和你实际的写字水平来看,就算再给你十年你也成不了事。这样在非白即黑的理论指导下,你就是一无是处的无用之人,谁跟你谁就倒霉。
张老汉哆嗦着嘴唇,这样的事情做出来确实不是他为人之道,可目前事情堵在这儿,怎能让自己的女儿去受那无尽的苦楚。张老汉连忙上前扶起了纪云,这时他那张满是沟壑的脸上也是泪水涔涔。那泪水说不出的苦涩。在那个时代,做出这样的事情是会被戳脊梁骨的。可是这实在是没办法啊。
“古人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没读过什么书,但是我也明白做人的道理,我明天就去姑子庙出家。”窗外忽然传来张珠儿颇为坚决的声音道。张老汉和纪云同时一愣,暗道:坏了,怎么她来趴窗口了。
原来大家用过晚饭后,珠儿正在收拾碗筷。却见到父亲往纪云的屋子里走去。她也很好奇父亲到底想和纪云说什么,于是她就收拾停当,蹑手蹑脚的走到了窗口门,附上耳朵听了那么几声。结果却是听到了纪云要写悔婚书。这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她从小接触,认知的是:从一而终啦,吧啦,吧啦……那些没有女权的教条。这些教条如同侵入到了她血液里的基因一样,让她临时去改变,那是不可能的。
张老汉和纪云听到了她的声音,都愣了一下,一起出的门来,想找她说道说道。二人一到门口,瞧着珠儿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眼,如同两把利剑,刚毅坚决。小脸蛋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害羞,有些潮红。正气鼓鼓的捏着双拳在屋檐下喘着粗气。张老汉走上前去刚想开脱几句。
忽然,一阵刺耳的锣声响彻天空,伴着尖锐的叫喊声:“倭寇来啦,倭寇来啦。”
“倭寇?”三人同时一惊。在这山沟里也曾经来过倭寇,但是比较少,这里比不了沿海,倭寇抢完直接就可上船逃跑。可这山沟里来抢什么呢?难道是倭寇迷路到了这里来?
“跑”三人微一愣神,这个字同时转进了他们的脑海。
“闺女,快,快去叫醒你哥他们。”张老汉哆嗦的说道。
“诶。”张珠儿瞧了瞧纪云,狠狠的点了下头,扭头就往东屋跑去。刚到了门口,屋里的灯火还亮着。
屋里传来“叮咚,乒乓”的声音,随着张成急促的说道:“哎呀,赶紧的,那些不要收拾了,命要紧。”声音一落,门吱呀的开了。见张成抱着还在熟睡的铁蛋奔了出来。
“妹子!”张成一见到张珠儿,微一愣神,问道:“咱爹呢?”
“哥,咱爹爹和纪,纪在一起,爹让我过来找你和嫂子,快走。”珠儿说道,抬头见她嫂子还没出来,提起嗓子朝屋里头喊道:“嫂子,快点,被倭寇给撵上就啥也没啦。”
屋里头传来她嫂子急促的声音道:“诶,诶,马上,马上。”
张成一听急了,跺了跺脚骂道:“哎呦,这败家娘们,真是要钱不要命啊。”拉着珠儿往院子里就跑,跑了几步,回头见自己的婆娘还没出来,把怀里的铁蛋交给珠儿道:“你抱着铁蛋去找爹,我去拉这要钱不要命的主。”说着急急往屋里跑去,一边又骂骂咧咧的。
这时村头方向出现了大火,火光冲天,看来是倭寇搜查一通后,开始烧房子。传来了阵阵呼爹喊娘,驱赶牛羊的一阵乱哄哄的嘈杂声。
“宝儿,宝儿,你在那里呀?”
“孩儿他爹,孩儿他爹……”
“翠花妈。翠花妈。”
“快跑啊,倭寇从村头来了,往村尾跑啊。”
“咩咩,咩咩……”
“汪汪,汪汪”
“哞,哞……”
纪云和珠儿搀扶着张老汉,张成抱着铁蛋,他媳妇徐氏手弯处挎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裹,一手拉着张成的臂弯。一家人跑出院外,正要往村头跑,见到门口一堆人乱哄哄的,有的往村头跑,有的往相反的方向往村尾跑,有的逮着人就问有无看到谁谁谁。有的如同无头的苍蝇,跟着往村头跑去,见村头有人往回跑,于是也就跟着往回跑。哭爹喊娘的声音,扶老携幼的没命的跟着人群跑。也不知道往那里跑才是正确的。
刚才是有人大喊说要往村尾跑,可在这没命的害怕中和嘈杂的声音中,又有谁能真的听进去。该往那里跑?张老汉一家也蒙了。看到路上无头苍蝇的人们,不知道该往那里逃命。
纪云见了这等情形,他跑到了院子里的柴火堆旁,手脚并用跑到了院墙上,登高一望。但见村头人影晃动,大火熊熊燃烧。那肯定是倭寇放的火。村尾刚好是大山,村民们这么多往大山一躲,能够避开倭寇的屠杀。他瞧了一眼,立即又爬了下来,喊道:“倭寇在村头放火,咱们往村尾跑。”
纪云和珠儿扶着张老汉,后面跟着张成一家就直接往村尾跑去。跑出了几步,纪云回头一瞧,心里就开骂:“奶奶的,这些家伙还是无头苍蝇状东西乱奔。”这时他灵机一动,对珠儿说道:“你先扶张伯跑,我去去就回。”说着也不管张老汉一家惊诧的目光。
张老汉一把没抓住他,喊了声道:“你干嘛你?”
珠儿脸嫩,不敢说什么,但急的眼里在眼眶里打转。
张成骂道:“找死啊你?”
徐氏拉着张成,张成拉着张老汉不停的往前奔去,珠儿虽然害怕纪云出事,可老爹在前面走,她也得扶着张老汉一直跟着往前奔。
纪云跑回到了院子里,在柴火堆里随手抽了两根木柴。然后跑回灯火还没来及熄灭的屋子,他抄起那个铜盆,拿起油灯往其中一根木材上一浇,油灯上的油立马浸湿了木材,火也着了起来。他很快的做好了着些事情,离开跑到院外,左手握着火把和铜盆,右手使劲的敲响那个铜盆大声喊道:“村头倭寇在那里放火,大家往村尾逃。”
这一声喊,乱哄哄的场面立即有些安静。纪云立刻抓住时机,继续敲盆,继续大声喊叫。果然几声过后,那些无头苍蝇顿时有了领头羊一般。一股脑儿的往村尾跑去。纪云为了能吸引更多的人逃命,他一边敲一边往村头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