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2007年，国庆前一天（1）

我担心国庆的高峰会把我挤成肉饼，特意提前一天来到汽车站，没想到还是没有逃过“肉饼”的结局。车站里很多人都是拎着大包、小包，看上去包裹的重量都超过了自身的重量。再加上许多不明身份的人和私车抢活儿的人在人流中穿梭，我不由多操了几个心眼，看好自己的行李。

本来这次是要带着女友一起回家参加大哥的婚礼，但是就在我启程之前，二哥打来电话，告诉我不用着急。因为，婚，结不成了。再问，他却什么也不说了。

我放弃了哄劝对我的父母充满恐惧的女友，毅然独自一人踏上了回家的大巴。一路上，我都在好奇，大哥找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而大哥多年不见，又会变成什么模样呢？为什么明明说好的结婚，说取消就取消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啊！

当我一觉醒来，回到和平市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多，天，半黑不黑的，父亲和母亲在车站接我。当我独自坐进车里的时候，母亲忍不住问道：“没带小对象回来？”

虽然我坐在后排，但是透过后视镜，看到，那一刻，父亲怒视着母亲。母亲突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对着父亲一个劲儿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啊。好好开车，别生气。”

我却像是故意再度挑起话题：“时间不合适，我没带她，下次有机会了再说。”

本来上车前还是弥勒佛笑容般的父亲，瞬间就变成了阎王：“带她弄甚？她是什么身份？好听点说，是你的朋友，难听点说，就是个外人！一个外人，凭什么上咱们家的饭桌。你不带她回来是对的，带回来，我可要管你了，自己找个小饭店两人悄眯眯吃去吧！”

我要是再顶撞几句，我相信就算父亲不撵我下车，我也在车里和他吵得情绪失控了。但是大哥的事，此刻对我而言才是正事。反正都吵了几年了，也不在乎这一刻，随后再吵也行。我问母亲：“咱们现在去哪？”

“你大伯知道你今晚回来，约大家一起吃饭，顺便给大家说说你大哥的事儿。”母亲似乎不受我们父子战争的影响，依旧温和的说话。

“我大哥之前和我说的是结婚，为啥我二哥又说不结了，妈，你知道咋回事儿不？”我试图再去饭店之前，先知道点眉目。没想到父亲此刻又忍不住插嘴。

“你操的乏心可多了！管好你自己吧！你大哥好歹现在是研究生，谈对象，人家也有资本，你了？狗屁不是，还处对象，我看你将来有什么出息！”

“行啦，没完了？”母亲轻轻拍打了一下父亲的肩膀。打得轻倒不是担心影响父亲开车，而是她这辈子，在我面前，没敢对父亲下过重手。“儿子刚回来你就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要干啥？把儿子赶出去？那我们娘俩出去，你一个人住，行了吧？”呵斥完父亲又转过来对我说：“别听你爸的，知道你要回来，你爸下午高兴的会也不开了，专门在家给你把卧室收拾的干干净净。”

“没有啊！平时没事了，我也收拾家。”父亲似乎有点闪烁其词，这当然瞒不过我，毕竟当了他亲儿子二十年，我知道他就像他熟悉我一样，最起码说假话还是能一样识破的。

“那咱们现在去哪？太平洋大酒店？不是谈论大哥的婚事呢，怎么也得去最高档的饭店吧？”我依旧只看着母亲，恨不得把余光里的父亲给过滤掉。

“你大伯倒是舍得，你大娘可舍不得，订的是和平饭店。不是我说你大娘，做事永远是那么小家子气，脱离不了农村的小媳妇儿劲儿。你大伯都已经是副厂长了，还穿着旧皮鞋，你看你爸，多会儿一身不是光鲜的。当领导就得有当领导的样子，形象不好，别人看着也不舒服。”母亲不禁又看向父亲，父亲在母亲的精心呵护下，确实看不出一点岁月的痕迹，明明即将四十五岁了，依旧和三十五岁的照片，出入不大。

“不要老说别人，这个习惯不好！你还是当老师的，就这么教育学生了？”父亲一直以来都不喜欢长舌妇，小区里那些个喜欢聚在一起嚼舌头的女人，父亲连招呼都懒的跟她们打。

“我又不和外人说，我和我自己儿子叨叨两句怎么了。平时和你说话你也不听，现在儿子回来了也不让我说话，你要憋死我？”母亲是真的生气了，因为她真的生气的时候，会把两手叉到胸前。

这时反倒轮到父亲落入下风，意外的是居然还赔上了笑脸，“我没有说你什么，你想说就说，我哪敢管你。我是觉得都是自己人，谁也不要说谁合适吧。你愿意听就听，不听也行，犯不着生气啊。”

我适时插嘴接着问：“妈，到底因为啥，谁反对结婚的事了？”

“还能有谁？你大伯！”母亲的余怒未消，但不会撒在我身上，“你大伯是觉得，你大哥还没毕业，你大哥那个女朋友，现在只是个临时工，不正式没保障，希望等两个人都稳定了，再谈结婚的事。”

“我告你说吧！”父亲不知道为何，今晚的话特别多，多年后我才知道，不管我怎么惹他生气，分别后的重逢，他内心总是很激动，必须不断的说话，才缓解内心无处安放的能量。“你大哥现在是没工作，等他毕业了，找到个好点的工作，那个环境一下子就变了。他接触的人群自然和学生时代完全不一样了，就不是你们这些学生和临时工可以比的。你大哥长得又帅，虽然有点结巴，但是无所谓。万一哪个领导看上了，把闺女给你大哥一介绍，一步登天！什么对象，都是假的。”

我坚信大哥在我心中的形象，语气坚定的反驳：“我大哥不是那样的人！”

“哼哼，不要着急！”父亲有些轻蔑的通过后视镜看着我，“你还小，什么也不懂。从来只有环境改变人，有几个人能改变了环境。你以为是我和你妈那个年代，都单纯，处对象就是一生一世。我和你妈，都是第一次谈恋爱，一直到结婚，到现在。现在的人，很现实！就说你吧，我不知道你偷偷的谈过几个了，反正上高中那会，你妈就没少因为这个说你，我说的不假吧？”

“能不能别往我身上扯，现在是说我大哥呢！”我觉得父亲有意指桑骂槐，“我就不行，就不争气，我大哥就比我强！”

“哼哼！”同样的眼神再次通过后视镜灼伤了我的眼，“你不行？从小就属你成绩好，要不是你上高中那会你妈放松了对你的管教，我觉得你不上清华、北大才有鬼了！一说起这个我就恨不得和你妈离婚，都怪你妈把你给毁了！”

“什么也怨我！你好意思说我，孩子长这么大，你管过孩子没有？”母亲本来已经放下的双手又叉回胸前。

“你瞧你，不要动不动就生气，咱好好说。”父亲虽然不怕母亲生气，但也不敢全然放纵母亲生气，毕竟母亲也是曾经离家出走过的，父亲也险些挨了祖父的打。“全家谁不知道咱爸从小就喜欢咱儿子，他奶奶更是，活着的时候，连吃饭炒个肉，都要给咱儿子单独留一碗。因为啥？还不是因为咱儿子年年成绩全校拔尖，都指望着光宗耀祖。结果可倒好，高考考的是个屁！”

父亲明知道我最反感他拿我的高考成绩说事，但是他偏偏每次回家都要说，气得我每次都会在这个话题上跟他动火。但是今天，我出乎意料的忍住了。不是我成熟稳重了，而是母亲提前出手了。

“你是开车了还是开会了？要不你说吧，我下车。”母亲的手作势就要拉开车门，也不管车子还在行驶，也不管车子开的有多快。

“不敢！”父亲是真急了，抽出右手紧紧拉着母亲的左臂，“你咋是个神经病了？行了，我不说了，行了吧？咱好好的吃个饭，好不容易全家人都聚一块了。下午一一的父母也来了，大哥的意思，明天我还得带着二老和一一到处转转。”

“谁是个一一？”我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又古怪。

“就是你未来的大嫂。”母亲的话让我觉得，她对大哥的女朋友印象不错。“叫小柔，小名叫一一。好像还有个弟弟，叫刘根。人虽然不错，名字起的确实有点土。”

我注意到，父亲已经把车开进了一个院子，代表着我们已经到了和平饭店。

和平饭店是我们和平市第一家国营饭店，在过去，只有政府机关凭文件才能在这里留宿、吃饭。改革开放后，随着市场经济的冲击，和平饭店被一次次的分割重组，如今也不知道转手了多少次。早已从全市的头牌降到了无人问津的地步，只有一些老人们偶尔还来这里怀旧一把。

但是这个招牌，据说不允许变动，它象征着一个时代，是一个历史的见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