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影佐将军的决断

两个密码天才合作究竟能产生什么样的后果，现在已经很明白了：第五战区的绝密作战密码，在六个小时之后，就被胡碧清和叶伯言整体破译了，现在第五战区所有部队的一举一动，在日本人面前都相当于是透明的。

侯东来当初的担心，现在已经变成了可怕的事实；而更可怕的却是，侯东来和整个的中国情报机构方面，居然还对此一无所知，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一个报务员的偷懒，将导致多么可怕的后果。

梅村中佐亲自带着人，用一个金属手提箱送来了五万日元，他们真的说到做到，然后，梅村就带走了胡碧清的胜利成果：由他口述，叶伯言执笔写在一个笔记本上的第五战区密码本，说实在的，五万日元买到这个小本子，日本人真是赚了。

梅村当然不会透露自己要这个东西去干什么，众人却都知道，这东西现在是无价之宝，说它能够决定战局，也真的毫不过分。

梅村并不需要胡碧清本人，也不需要那一大堆第五战区的电报底稿，因为日本人有自己的同样的机构，同样的人才，同样的汗牛充栋的电讯资料，只不过率先破译的，却还是中国人。

梅村从心底里面深深尊敬胡碧清的天才，却也从心底里面深深瞧不起他的品行，这一个肮脏的支那人，为了活命，居然出卖了自己的祖国这样宝贵的绝顶机密，简直无耻下贱到了极点！！

三十分钟之后，在梅机关机关长办公室里，梅村中佐亲手将密封着的手提箱交到了影佐将军手里，影佐将军居然颤抖着手打开了箱子，取出了里面的密码本，仔细查看，反复核对，他足足核对了一百多个汉字，方才停手。

他是个老情报专家，查看之下，已经确定这是真的，军统编码人员墨守成规，一丝不苟的执行了当年由胡碧清等人设置的编码规则，这使得胡碧清居然照着一本《康熙字典》，就很快的写出了这本密码。

人类就是如此奇怪的动物，他们自认为无比复杂的东西，却又往往能够被无比简单的解开秘密，现在的情形，就是如此。

影佐将军放下密码本，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闭目思考了足有十几秒钟，然后慢慢说道：“梅村中佐，你立刻带人乘飞机，把它送到湖北前线的第十一军司令部，将它亲手交到司令官冈村宁次中将的手里；记住，除非将军本人，其他任何人要从你手里抢走这份文件，你就当场击毙他，不论他的身份和军衔。”

梅村中佐不由得大惊失色，道：“将军阁下！作为下属，我必须提醒您：您的决策已经严重违反了帝国情报机关的情报操作流程，按规定，您必须先将这份情报交给驻中国特务机关总机关长土肥原将军，然后由他上交给军部情报机关，再由他们决定这份密码本的去向，将军阁下，如果按照你的命令行事，你将被送上军事法庭的！！”

“啪！！”影佐一记疯狂的耳光已经狠狠的扇在了梅村中佐脸上，打得他立刻鼻子出血！！

梅村中佐用手帕捂住了鼻子，却依然保持着立正的标准姿态，睁大眼睛，看着他疯狂的上司。

日本军队当中，上司几乎可以随意打骂下属，梅村中佐自己，也是如此对待特高课人员的。

“梅村，宜昌攻略是关系到帝国霸业成败的关键一战，与之相比，我个人的生死荣辱有何重要！”影佐将军激动的说道：“如果按照正常的情报程序，这份密码本需要经过一百个人的手和眼睛，才能到达前线作战部队，这是多么可怕的官僚主义！！你能保证这一百个人里面，没有一个人是我们敌人的潜伏间谍吗？！只要有一个敌人打进来的职业特工，甚至不需要专业人士，只要有一个笨蛋无意当中泄露出去一点点消息，中国方面就会立即更换密码，甚至更换掉整个密码编码体系，我们这样的辛苦工作，还有什么意义？更可怕的是，如果他们故意利用这套密码给我们传递假情报，故意制造陷阱，引君入瓮，将给皇军带来多么巨大的损失？”

“将军阁下，我明白了！！你捍卫了帝国军人的荣誉，我对你表示最高的敬意！！”梅村中佐一个立正，向影佐敬了一个最标准的军礼，道：“我立即前往。”

“梅村中佐，你还要随身携带一瓶汽油，如果飞机被中国方面的防空火力击中，或者发生机械故障而坠机，你必须及时将这份文件烧毁，拜托了！！”影佐将军郑重其事的向梅村一鞠躬。

梅村中佐离开了，心里面充满了对影佐的崇拜，他似乎是第一天才认识自己的上司一样，其实如果影佐将军没有这样的决断能力，日本军部又为什么能将上海特务机关这样重要的地方交给影佐将军来掌控呢？！

刚才的事件当中，日本人再次在关键时刻显示了他们可怕的“以下克上”的传统：下级军官再次绕过上级，自作主张，九一八事变，一二八事变，七七事变，莫不如此，这些少壮军官们，似乎根本不把上级的威严，还有军事法庭冰冷的枪口和粗大的绳索放在眼里吧。

影佐将军做完了这一件大事，然后拿起了电话：“李主任吗，现在请你立即接管秘密实验室，今天的事情，即便是丁主任，也不能知道；必须要绝对保密，你明白吗？”

“卑职明白。”李主任回答道，他知道影佐将军的潜台词：事关重大，必须做到绝对保密，那个首先接触到绝密电文的蒋娟小姐，一定是活不成了，他能留住自己的小亲戚张采薇的命，已经是很不错了-----这些心狠手毒的日本鬼子，就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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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11.14,晚八点。

圣约翰教会学校。

偌大的校园里，处处彩灯高悬，办公楼，图书馆，教学楼，甚至食堂和学生宿舍楼门前，都摆放满了社会各界人士赠送的花篮，花香四溢，宛如春天提前到来了。

大礼堂前，一副红色贺联尤为惹人注意：“德育桃李，英伦雅意通华夏；学贯东西，三岛教化连九州。”

一般的人都说这对联很不错，而不一般的人，就会打听出来，这副对联是一位很著名的当代文坛巨匠先生所撰所书，这所学校的好几个校董，都是这位先生的朋友，而抗战之前，先生曾三次到访，进行了精彩的演讲。

此时此刻，音乐声，学生们的欢笑声交织在一起，因为今晚是圣约翰教会学校建校十周年的校庆晚会，其实只要是搞晚会，管他校庆不校庆，学生们都会如此兴奋的，这可是这个世界上所有学生的共同特点了。

除了租界里英国方面的大小人物，理所当然的前来捧场之外；日本驻上海总领事，公共租界工部局日方代表，公共租界警察局副总警监赤木先生，还有好几个日本大企业驻上海的总经理都应邀前来，伪维新政府上海特别市代理市长，上海特别市教育局长等等高官也都陪同他们的主子一道前来。

一时之间，学校大门口豪车如云，这些要员的保镖，也多达几十位之多。

渡边大尉也来参加（上海的上流社会，很多人都知道他是将来的渡边侯爵，他这样家世显赫的年轻人，将来的飞黄腾达几乎是一定的，圣约翰学校的请帖，居然也发给了他），今晚的他军装笔挺，显得精神抖擞。

他的身边居然还带着一个女伴，看上去二十四五岁年纪，身穿定做的羊毛连衣长裙，风姿绰约，却偏偏有那么一种特殊的气质，让她看起来庄重而大方。

她的长发绑起来，形成一个别有风味的发髻，使得她的一张俏脸上精致的五官更加突出，那合体的长裙，衬托着她如玉一般的皮肤和近乎完美的曲线，让她又多了几分成熟女性的妩媚和妖娆。

侯东来一眼就看了出来，这件长裙来自意大利的某个私人服装品牌，需要特别订做，换句话说，如果没有特殊的地位，有钱也买不到。

她几乎完美的身体曲线，让附近好多男学生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聚焦在她的身上了，姣美少妇对于这些青春期懵懂的男生来说，杀伤力是很巨大的。

不过侯东来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立刻判断出了她是日本人，尽管她的身材如此高挑，两条玉腿隐藏在长裙之中，却依然能看出修长的轮廓，根本不像是日本女人（她们大多很是娇小，而且腿短而粗），但她偏偏就是；还有，今晚她虽然和渡边一同出席活动，却也绝对不是渡边的女友，这个不用动脑筋就能看出来，她的手上戴着结婚戒指呢。

“我叫楠子，吉野楠子，侯先生，我知道您是渡边君的好朋友，请多关照。”女人向侯东来礼貌的一鞠躬，说出来的却是中文。

不得不说，她的中文很是不错，不过她的性格显然过于鲜明，要知道，日本女人见到陌生男人的时候，从来不会首先自我介绍的，一切都表明，这是个很强势的女人。

“鄙人侯东来，现任七十六号督查处副处长，楠子小姐，很荣幸认识你。”侯东来笑道，礼貌的点头还礼道。

他并不打算主动打听些什么，在渡边这样的人面前，不说话就是最好的选择。获取情报的最好方法就是让他自己说出来，大多数时候，窃听对象不经意之间泄露出来的情报，才是真正重要的情报。

侯东来依靠这样的手段，曾经获得过很多重要情报，这是人的心理弱点，越是强势的人，就往往越是口无遮拦，即便是这些受过专业特工训练的人，也会无意当中泄露很多的秘密，尤其是遇到侯东来这样别有用心的人的时候，他们可以从一句小小的玩笑当中，听出来很多事情。

“侯君，我还要去协助维持秩序，楠子小姐就交给你了。”渡边大尉忽然向侯东来笑道，也是一鞠躬。

“渡边，你这就是多管闲事了，今天是人家校庆，维持秩序关你什么事？”侯东来笑道。

“你不知道吗？今天我们的领事大人和很多高官都来了，按照帝国陆军宪兵操典，只要有公务人员出席的活动，宪兵便自动担任随时随地维持秩序的责任。”渡边的认真劲儿又上来了：“所以我要去布置好各位高官带来的保镖，楠子小姐，侯君是可以信赖的朋友，我一会儿去和你们会合。”

“渡边君辛苦了！”楠子向渡边鞠躬道。

“楠子小姐，请。”侯东来引领着楠子，走进大礼堂，他远远看到程文芝正在指挥着学生们排列队形，便向她举手示意，程文芝也注意到了他，侯东来的身边还带着一个美丽的小姐，便向他递过一个询问的眼神，侯东来连忙两手一摊，表示自己与这个美女“毫无关系”。

于是程文芝露出了甜美的笑容，两排洁白的牙齿，如同昂贵的瓷器，发着诱人的光华。

吉野楠子也向程文芝礼貌的一笑，侯东来忽然觉得，如果两个美女站在一块的话，那么肯定会比今晚的演出更加引人注目，更加吸引记者们的照相机。

侯东来和楠子的座位，就在日本高官们座位的后面，两排日本人和他们的“朋友”高坐在舞台下方，他们的后面是三排空位，这是出于安保要求，特意空出来的，目的就是将他们与学校的学生们隔离。

由于圣约翰的大礼堂平时还用作室内体育馆，所以所有的座椅都是单独的，但这些座椅可不便宜，每一个都是从大英帝国的殖民地印度运过来的，这样的椅子在上海居然还有个不太雅观的绰号：阿三椅子。

侯东来注意到，在另外一个区域，与自己这边平行的座位上，坐着两排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英国总领事身着正装，戴着领结，一本正经的坐在正中位置，却对另外一边只隔了十几米远的日本总领事视若无睹，两人的眼神，都在刻意的互相回避，好像欠了对方很多钱一样。

一叶知秋，从这个细节就可以轻松的看出来，现在这个时候，英日两大帝国之间的关系已经十分微妙，虽然日英两国这一对历史上曾经如胶似漆的盟国现在还未开战，但双方显然都已经认识到，这场战争几乎是不可能避免的了。

因为日本人想要占领英国的殖民地，都要想的眼中流血了；而英国人有强大的舰队和美国人的撑腰，还有一整套的国际条约做依据，并不惧怕日本人的咄咄逼人。

事实上，欧战开始之后，日本内阁高官不断的发表言论，公然支持德国在欧洲的扩张，这惹得英国人很是不满，公开场合对日方人员一律不予主动理睬，就是英国人采取的抗议行动之一；而这位总领事大人在外交上素以强硬著称，就更加坚定的执行了英国外交部的特别训令，现在日本人在他眼里就等于是空气。

人们落座之后，圣约翰的校长进行了简单而热情的讲话，而且都是用英文进行的，不得不说，这个老油条的英文功底可以说是相当不错，看到他的油滑样子，恐怕没有几个人会相信，他居然是剑桥大学的博士毕业。

说实在话，他的讲话并不精彩，但居然还是是获得了如雷的掌声，大多数学生家长都听不懂英文，但越是听不懂的家长，鼓掌却比谁都下力气，他们花费重金将孩子送到这里，本来就是让孩子来沾沾“洋气”的，将来自己的小孩子一张嘴就是地道的伦敦腔，那才叫有面子。

简短的讲话之后，演出很快就开始了，在璀璨的灯光照耀之下，圣约翰学校的小学生们首先上场，演唱了著名的《Auld lang syne》和《Red River Valley》，果然是见过世面的学校，小学生们面对如此众多的观众却毫不怯场，他们的精彩演出得到了如潮的掌声和欢呼声。

很多观看演出的家长不禁流下了眼泪，照相机的快门声和闪光灯更是不停，因为今晚上上海租界内外的各大报纸的记者也都来了，圣约翰是公共租界教育的翘楚，它的校庆，各大报纸是必然要给面子的。

在这个整日里被战争和杀戮占据版面的年代，如果明天的报纸上能出现这样清新的一则新闻，让人们能够看看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笑脸，也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

可惜记者们还是错了。

与此同时，在学校后面的围墙边上，高三年级学生周必达，正在向自己的司机老齐交代着什么，老齐连连点头，说道：“少爷，如果你这次还是像平常一样胡闹，我一定不会答应你的，还要向老爷报告，不过这件事上，我老齐无条件的支持你！！”

“你当然得支持我，因为你的两位亲人都被日本人……”这个周必达就是那天那一群认出了“大汉奸”侯东来，还要计划羞辱日本人的高三学生的主谋。

他是上海著名的电料大王周远山的儿子，从小就胆子大鬼主意多，实在早熟得很，经常托关系给此时正被囚禁在租界战俘营的民族英雄谢晋元和他的四百壮士送去物资。这天底下，还真没有什么这小子不敢做的事情。

“少爷！”听到周必达说出了自己的伤心事，老齐不禁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道：“你说错了，不是两个，是……两家，整整的两家人呐……”

看着老齐流下了眼泪，周必达便将手按在了他的手上：“别激动，别激动，老齐，一会儿你还要爬电线杆呢！！妈的，我只恨今晚上不能亲手干掉几个日本人！”

“少爷，你不用发愁，我来替你完成心愿！！我帮你干完这一票，就会去投奔国军，在战场上亲手干掉几个日本人，这一辈子也不算白活了。”老齐坚定的说道：“咱们可说话算话，我在国军里面等着你。”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周必达笑道：“老齐，我还有一个顾虑：那电线可通着电呢，还粗得很，你办得到吗？”

老齐笑了：“少爷，你吃奶的时候我就爬电线杆了，还有从老爷库房里面偷出来的整套的美国电工工具，你说我办得到吗？！断电时间是九点半，对吗？”

“对，九点半一到，你立刻便剪断电线，这一根是学校的输入电缆，它断了之后，学校那帮笨蛋电工至少需要十五分钟才能想到是这里出了问题。”周必达冷笑道，脸上出现了与他年龄不相符合的仇恨表情：“十五分钟的黑暗时间就足够了，那十五分钟的黑暗当中，我们要让日本人知道，上海还是中国人的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