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误会
作为帝国的一个士兵，熊谷浩二不遗余力地支持并执行大东亚共荣圈的计划。历史的车轮仿佛在按照天皇陛下规划的路线滚动着，极大的鼓舞了军国主义的急先锋。
自诩为陆军天下第一的天皇将士，被胜利冲昏头脑，急于打开南下的通道。
毕业于帝国陆军学院的熊谷浩二在参加了东北、华北的几次对华作战后，被派遣到青州这座千年古城，秘密执行侦察、组织联络亲日分子并随时准备接应皇军攻占青州。
只有占领青州，才能扼守住山东半岛的门户，进而为贯通南北战场奠定基础。
作为帝国军校的优秀毕业生，屡立战功的熊谷浩二深知青州在军事位置的重要性。
在成败拉拢卸石山土匪后，他又将目光投向了商会会长和秉章。这个在青州商界乃至政界都极具影响力的人物，对于皇军能否在青州长久驻守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和秉章如果能像王延荣那样，积极投身东亚共荣的事业，无疑会影响更多的中国人屈服。
同时熊谷浩二清楚的认识到，这个固执的中国老头不会轻易就范。只有把他逼上绝路才会听从于皇军，所以在王延荣建议下，一把火烧了和记粮仓。
但是和秉章并没有退缩，而是积极号召全城百姓捐钱捐物，协助守城。
恰恰在这个时候，和秉章的儿子和远山急于出手传说已久的七星剑。
在熊谷浩二的授意下，王延荣找到了街头混混皮溜。只要时机成熟，就拿和远山下手，进而逼迫和秉章。
而赵吉安的任务就是以商人的身份，在青州城里开一家货栈，为他们的行动做掩护。
狡诈的熊谷浩二和王延荣都没有想到，他们的这一番密谋被窗外的六子听了个真真切切。
原来这就是王延荣的家，看来他与日本人、土匪暗中勾结的事是真的了。六子这样想着，耳朵又往窗户上贴了贴，想听听他们具体的行动部署，身体不由得抬高了许多。
“谁？”屋里的王廷贵无意中一扭头，发现了贴在窗户上的黑影，抽出手抢冲出房门。
几个人也纷纷跟了出来。
院子里空无一人。
王延荣问：“老二，是你眼花了吧？哪有什么人？”
王延贵迅速在院子里扫视了一遍，最后把目光落在窗户上。
窗户纸已经被人捅破了个窟窿，很显然刚刚有人在这里偷听过。
王延贵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脚往后院便追。熊谷浩二喝斥了一句：“不能用枪！”
池田勇也紧随其后，追了过去。
六子刚刚翻上墙头，正准备跳下去，就听见有人喊了声：“站住！”
王延贵和池田勇一前一后追了过来。
六子纵身往院墙外槐树上一跃，顺手折下一根树枝，身体顺着树干滑到地面。
王延贵打开院门，与池田勇冲到街面。借着天边的残月，隐隐的看到一个人影沿着巷子疾奔。
“在那！”两人撒腿便追。
接连穿过两条巷子，六子发现后面的两个人脚力非常好，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
“姥姥的，追你六爷追这么紧干啥？六爷又不给你们大洋！”被人追得满街跑的六子越想越气，既然摆脱不了，就先干他一家伙。他瞅准一堵矮墙，紧跑几步，手按墙头翻了过去。
王延贵与池田勇追到矮墙前，忽然失去了目标，直觉告诉他们目标就在附近。
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小心翼翼地往前搜。
王延贵脚步刚刚挪到矮墙前，耳听得后面有动静，急忙转身。
还未等他完全回过身来，六子闪电般从墙后纵身跃出，手中的树枝如一把利剑刺入他的肩膀。这一击，六子本来是瞄着王延贵脖梗去的，人在半空准头稍稍偏了些。
六子旨在一招毙敌，所以用上了十分力气。兼之凌空而下的势头，这一刺着实凌厉无比。
王延贵虽然没有丧命，但这根树枝已然狠狠地贯穿了他的肩膀，一头栽倒在地。
池田勇听到惨叫，转身看时王廷贵已经倒在地上，痛苦地扭动着身体。
稍一愣神的工夫，六子迅猛地向他扑来。
池田勇虽然身材矮小，但是体格相当健壮，反应也相当迅速，迎着六子冲了上去。
日本的武士道精神贯彻整个战争理念，乃至单兵的军事训练，那就是进攻。在侵华的整整十四年里，从日军大本营到一线的普通士兵，都坚定不移地奉行着这个理念。撤退与投降被视为耻辱，战死沙场才是最高荣誉。
所以在整个东方战场，极少有日军士兵主动投降或被俘。正在这种为天皇牺牲一切的思想，让亚洲人民尤其是中国军民承受了深重的苦难，同时也让无数狂热的日本青年永远葬在了异国他乡。
中尉池田勇正是深受军国主义和霸权主义思想毒害的无数牺牲品之一，美如樱花的生命终究会凋谢于风雨中。
六子这次低估了对手。
他满以为一出手就可以将这个身材矮小的日本人击倒在地，然后迅速脱离。
受过严格搏击训练的池田勇同样也低估了对手。在在心里，中国人只是一群弱不禁风、任人宰割的羔羊。
迎着冲过来的六子，池田勇嚎叫着，左手格档，一记右勾拳猛击对手头部。
六子没料到对手出拳速度如此之快，急忙扭身躲闪，同时挥掌砍向池田勇。
两人几乎是在同时中招。六子胸前挨了一拳，池田勇脖子上挨了一掌。
“呀！兔崽子练过啊！”六子骂了一句，揉了揉生疼的胸口。眼前这个家伙显然不是孬种，此地不宜久留。他猛地虚晃一脚，趁池田勇侧身的工夫，撒丫子就跑。
池田勇被砍了一掌，也是痛得不轻。正打算追，王延贵挣扎着掏出手枪，冲六子的背影打了一枪。
剧痛下的王延贵这一枪根本没什么准头， 子弹擦着池田勇的身体，打在六子旁边的土墙上。
“八嘎！”池田勇大怒。
久经战场的他自然能分辨出这颗子弹离自己咫尺距离，更重要的是夜晚的枪声清脆，势必会惊动守城部队和巡逻队。
真是头蠢猪！池田勇恨不得一脚踹死王延贵。但他很清楚，巡逻部队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无奈地把池田勇扶起来，慌乱地返回王家大院。
王延贵刚才这一枪着实把六子吓了一跳，像是受惊的兔子窜得更快。
慌不择路的六子一头扎进一条死胡同，暗自骂了句“姥姥的”！转身返回大街。
刚到街上，呼啦就被一群荷枪实弹的巡逻士兵围住。
“站住！不许动！”
“举起手来！”
六子收住脚步，乖乖地举起双手。一看对方都穿着警备团的军装，忙说：“别开枪，是自己人！”
一个带队的班长上来就给了他一枪托，骂骂咧咧地说：“他娘的！谁跟你自己人？说，刚才那一枪是不是你打的？”
六子挨了一枪托，火气腾地就上来了，骂道：“你眼瞎啊！没看到老子穿着军装？”
那个班长更来气，照着六子的腹部又狠狠砸了一下。
“嘿！吃了熊心豹子胆啦？敢骂老子！兄弟们把这家伙绑了，带回团里好好审审！”
六子被砸得差点歪倒，捂着肚子骂：“那边有日本人你不去抓，来抓老子！六爷今天记得你了，早晚让个王八蛋好看！”
几个士兵上来把六子摁住，用绳子五花大绑捆起来。
“他娘的还嘴硬！”那个班长上前结结实实赏了他几枪托，“老子看你就像个日本人！衣服从哪儿偷的？”
六子自打娘胎里出来何曾吃过这亏？嘴角被打得流血，两颗门牙好悬没飞。
几个士兵推推囔囔着把六子押回警备团。
在团部审讯室里，一个刚刚接替王延贵位置的年轻小副官负责审讯。
小副官上下打量着狼狈不堪的六子，清了清嗓子问：“姓名？”
六子一看总算有了说理的地方，急赤白脸的解释：“长官，刚才那个兔崽子……”
小副官眼睛一瞪，提高声音说道：“我问你姓名！”
六子愣了愣，没好气地说：“六子！”
“你的大名！”
“没有。”
“姓什么？”
“不知道。”
“他娘的！”小副官差点被气乐，“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
六子赌气地说：“不知道！”
小副官头一回碰到不知道自己姓啥的主，断定这是典型的惯犯加无赖。
又问：“这身军装哪来的？”
“你说哪儿来的？”六子气乎乎地反问道，“老子不愿当兵，非逼着老子当！这会儿又问俺军装从哪儿来的。”
小副官似乎明白了，哦了一声：“这么说你是逃兵？你知不知道逃兵是要被枪毙的？”
逃兵？六子呆了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自己的确是想逃来着。
看着他心虚的表情，小副官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接着问道：“几营几连的？”
“几营几连？”这个问题真把六子难住了。貌似每天出操时都喊几连几营什么的，自己从来就没认真听过。
支吾了半天说：“俺想想⋯⋯”
小副官眼睛差点喷出火来，把桌子拍得咣咣直响：“你小子是不是找抽？几营几连都不知道！来人，把这家伙先拉下去！”
“啊？”六子以为要枪毙自己，急忙说：“先别！先别！把俺长官找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你长官是谁？”
“赵明训！”
“赵明训？”小副官有点不大相信，考虑片刻，为了谨慎起见还是派人去请赵明训。
趁着请赵明训的工夫，小副官接着审讯：“那枪声是怎么回事？”
总算问到主题上来了，六子本想和盘托出。转念又一想，万一这小子跟王延贵穿一条裤子，自己恐怕就危险了。
于是就编了个瞎话：“俺在大街上溜达，碰到一个日本人，就跟他干起来了。那小子冲俺打了一枪！”
六子多了个心眼，没把王延贵的事说出来。
“胡说八道！县城里怎么会有日本人？”小副官显然不相信六子的话。
“你不信拉倒！”
“你怎么确定是日本人？”
“说着日本话呐！听还听不出来？”
眼下虽说日军还没兵临城下，整个县城内抗日热情高涨，日本人怎么可能会在街上大摇大摆的走？
小副官越发不相信，又问了几个细节，六子回答的也是含含糊糊。
这时候，赵明训带着黄修明急匆匆走进审讯室。
白天收操时，黄修明忽然发现六子不见了。派人四处寻找，一直没有踪影，被赵明训狠狠批了一顿。
直到夜深了六子还没回来。几个人正在连里胡乱猜测，忽然团部的一个兄弟过来说，抓到二营二连的一个逃兵，请赵明训过去确认一下。
赵明训第一反应就是六子，忙带着黄修明赶往团部。
一进审讯室，就看见六子五花大绑着蹲在地上，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
赵明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忙问那个小副官：“兄弟，这是怎么回事？”
小副官相当客气，解释说：“团部巡逻队在街上抓了个逃兵，他又说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只说自己跟日本人干起来了。所以就把您请来核实一下。”
赵明训基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忙说：“误会！误会！这是我们连刚招的新兵，对县城的路不熟悉，训练时走丢了，我们也正在找。”
“哦，是这样子！那就把他领回去吧。”小副官很给赵明训面子。
然后又俯在赵明训耳边低声说了句：“赵兄，你这个兵这儿好像有点问题。”偷偷用手指指自己的脑袋。
“啊？哦哦⋯⋯”赵明训哭笑不得，“太感谢团部的兄弟啦！替我向大家说声谢谢！”
小副官摆摆手，很爽快地说：“好说，好说！”
赵明训转身对六子使了个眼色，吩咐说：“走吧！”
黄修明忍着笑过去给六子松了绑。
出了审讯室，在门口正遇到刚才那个班长。六子用手点着他的脑袋，恶狠狠地说道：“你给老子等着！”
那个班长是个见风使舵的家伙，忙陪着笑脸点头哈腰地说：“误会，一场误会！兄弟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回到连里，看着六子一脸沮丧，黄修明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边笑边说：“英雄盖世的六爷也会落到这步田地！”
六子憋了一肚子火气正没处撒，冲上去挥起拳头就要打。
几个兄弟连忙上前把他拉开。
这时候三连长邱兴海也带着两个兄弟闻讯赶到二连。
“行了，别笑了！”赵明训喝止了黄修明，转身问六子：“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六子一屁股坐在一个空弹药箱上，揉揉脸上的淤青，从腰里掏出旱烟锅子。正想抽两口，发现烟杆早已被打断了，气得往地上一扔。
静了静心，才把今晚进王家大院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大家听了都感到震惊和不可思议。尤其是赵明训，经过卸石山之战初步领教了日军指挥官的指挥能力和协调能力。但是自那之后，日本人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综合各方面的情报分析，赵明训认为日本人留在卸石山的可能性极大。
现在竟然敢在县城露头，这大大出乎赵明训意料。
三连长邱兴海按不住性子，提议说：“营长，咱们直接冲进王家大院把日本人抓起来！”
“不妥！”赵明训摇摇头，在屋里来回踱着脚步一边思索一边说，“王延荣是商会副会长，最近因为捐助抗战刚刚受到县政府表彰，没有真凭实据贸然抓人，影响极坏。王延贵现在又是我们的长官，不便公开动手。何况⋯⋯”
他停顿了一下看看大家，接着说道：“何况现在日本人不可能还藏在王家大院。”
大家面面相觑，黄修明试探着问：“不藏在王家大院那藏在哪儿？”
藏在哪儿？这个正是大家急于想知道的，也是赵明训无法确切的答案。
“是啊，藏在哪儿呢？县城里面还有什么地方日本人可以落脚呢？”赵明训紧锁眉头，自言自语的说。
谁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想在偌大的县城找出一两个日本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赵明训慢慢坐下来，陷入沉思，他觉得有必要把最近一连串发生的事从头到尾梳理一遍。
大家也都坐下来，一个个沉默不语。
黄修明急了，嚷道：“你们这是怎么了？光坐在这想有个屁用！还不如出去搜一搜，说不定还能撞上。”
六子哼了声，白了他一眼，挖苦说：“你以为小鬼子都跟你一样一根筋呐？切！”
“嘿！你个叫花子！”黄修明挽挽䄂子，一副教训人的模样，“俺现在好歹是你的班长，是你的长官，知道不知道？对自己的长官说话要客气点！”
六子显然不服气：“就你那熊样也配当长官？”
眼看两人又要顶在一块，赵明训生气的一拍桌子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吵！”
两个人便都不作声了，闷头坐着。
“老邱！”赵明训转向问邱兴海，“前段时间你们监视王家大院，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邱兴海歪着头回忆说：“没发现什么特别的，除了王家大院的人没看到有陌生人进去过。平时王延荣很少出门，就出去过一次，到北城参加了一个贷场的开张典礼。”
“货场？什么人开的？”
“听说是从北平来的大老板，姓啥叫啥不清楚。”
“货场具体在什么位置？”赵明敏锐的捕捉到了不同寻常的信息。
另一个兄弟抢着回答说：“就在北城城门附近，沿着大街很容易就看见。”
邱兴海问：“你是不是怀疑那个贷场有问题？”
“现在还不好说。但是有一点很值得怀疑，大家都知道北平已经沦陷在日寇的铁蹄下。在这个非常时期，每一个从沦陷区来的人，我们都不得不防。”
“防谁呢？”赵明训话音未落，门外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大家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人大步迈进门口，脸上满是喜悦的表情。
是和青山！
屋子里立刻变得热闹起来。
七八个人把和青山一下子围住，问长问短。
“青山，何时出的院？说一声大家去接呀？”
“和排长，伤好利索了？”
“老和，想我们应该没有啊？”
大家的热情让和青山有点招架不住，也不知道应该先回答哪一位，就一个劲的乐。
赵明训笑着分开众人：“好啦！看看你们七嘴八舌的，把青山快搞晕了。来，青山先坐下歇口气。”
黄修明很殷勤地倒了一搪瓷缸热水递过去，和青山喝了一口，问：“营长，聊啥呢这么热闹？”
赵明训拖了把椅子坐到和青山跟前，说：“青山，你来的正好！是这样子，六子在王延荣家里发现了两个日本人，我估计这两个日本人现在一定躲在什么地方，我们正商量着如何把他们找出来。”
“有线索吗？”
“确切的线索还没有，不过我觉得北城新开的那个货场很可疑。”
“这个任务交给我吧，那地方我熟。”连续多日，和青山在医院躺得浑身不自在，急于要求任务。
还没等赵明训开口，六子蹦了起来：“你不能去！”
大家都很纳闷，异口同声地问：“为啥？”
和青山这才发现鼻青脸肿的六子，差点没乐出来：“六子哥，你脸上这是⋯⋯”
六子一挥手说：“先别管俺！俺听那个王延荣说要算计和掌柜，你先保护他！”
“我哥？”和青山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要算计我哥？”
六子有些不耐烦：“你哥有一件古董想出手，他们就是冲那古董去的。”
和青山笑了笑说：“我哥是做古董生意的，这个大家都知道，有啥好算计的？”
“因为⋯⋯因为你哥有一件无价之宝！”
和青山看着六子着急的表情，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既然六子不说出古董的名字，一定有他的原因。
赵明训有些不悦的说：“这么重要的事情刚才你怎么不说？”
“忘了！”六子挠挠头，歪着脖子偷瞄了赵明训一眼，心想：“俺凭啥跟你说？跟你说得着么？”
事情有了新的变化，不得不重新考虑计划。几个在屋里仔细商量到深夜，最后决定多管齐下。由和青山与六子负责古董店这条线，由邱兴海继续监视王家大院的前后两门，赵明训亲自带着黄修明侦查货场。
分配完任务，赵明训再三交待，一旦发现异常情况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只要日本人还在县城里面，一定会露出马脚。这次赵明训决心来个人赃并获，清除隐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