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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恍恍惚惚的夜3

作者:尘尘一梦 | 发布时间 | 2018-01-13 | 字数:5987

CHAP 178 恍恍惚惚的夜3

曹岳很快转过身挪动身体凑到了我身旁,并且张开双臂一把将我抱在了怀里,然后激动又高兴地说道:“你已经昏睡了四天了!整整四天!对了,你好久都没吃过东西了,一定饿坏了吧?喂,小甲,愣什么还不快去,去让人把热粥端来!噢,我差点忘了,你行动不便,走不快!来人,去,扶好军师,另外再命人快上一碗热粥!记得,要快!”

拐杖敲地的声音渐渐远去。片刻之后,一个士兵就拎着一个食盒诚惶诚恐地钻进了车厢。这士兵将一碗热粥从食盒里取出,放上汤勺后,小心翼翼地递到了曹岳伸向他的手上,然后就躬身退下。然而,就在曹岳冲着他手里的粥碗咧开嘴的同时,我也猛地伸出了手!

我抢在曹岳前边,把那粥碗打翻。

白粥尽数泼洒在黑色的大氅上,乍看之下,宛若黑土地里突然绽放出一朵怒放的白菊。

“你……”曹岳猛地沉下脸并将我松开,一瞬间我以为他必定要勃然大怒,但是我错了,当他恼怒的视线落到我缠绕白纱的额头上的时候,他喉头窜动了几个来回,然后他居然对着我露出一个勉强的、生硬的微笑。“不喜欢喝粥……是吧?不……要紧,喜欢吃什么,你尽管说,我即刻让人给你去做。”他笑的时候,眉头还攒在一起,双眼喷火。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没有说话。他也用同样专注的目光逼视着我。

若干瞬间的凝视后,他猛地抓起那件沾染了白粥的大氅,将之一把扔出了窗外。然后,他望着我脚边的一小块空荡荡的地板垂下了眼睛。再开口,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沙哑。“死女人,要不要来一碗牛肉面?嗯?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喽?嘿嘿,不用不好意思嘛,你和我……和我……现在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说完,他掀开车窗帘布,对着外边吩咐了一声,然后又迅速地转过身,低下头,继续对着我脚边的那一小块空荡荡的地板垂下眼睛,急促地说道:

“死女人,你……你简直不知道,你这么长时间不醒可真把……把人给急死了!你昏迷的这几天,我总是时不时地要重复一个动作:伸手去试探你的鼻息!你躺在那儿脸色苍白一动不动,那模样简直恐怕!李小甲前边找来的三个庸医,都对昏迷的你束手无策。我气得让人把他们给拖出去咔嚓了。哼,三个不顶事的东西,活着也是白白糟蹋粮食,草菅人命!直到小甲今天派人从庐县绑来了一个白胡子的‘张神仙’,才算找到了你始终昏迷的原因——气血亏虚。

“是的,那白胡子老头就是这么说的,当然之后又拉拉杂杂说了一大通废话,我也没听进去,反正就记住了他开口说到的这四个字。并且至此,我才联想到红衣之前在杭州郊外那处农舍对我说过的话……啊,那些话你还记得么?(曹岳说到这儿神色闪过一丝异样的忸怩)不过,你不记得也不要紧,反正找到真正的病因就行了。其实,仔细瞧瞧你这手,你的脸色,就知道你必然是气血亏虚的!(曹岳这时冲我抬起了头,眼睛闪闪发光,而我却因为他一再提到‘气血亏虚’这个词,而脸颊微微发热,心中暗想:这么看来卫红衣显然没有将我之所以‘气虚亏虚’的‘真正原因’告诉他。)看看你自己,不总是不断受伤不断流血的?身体不虚亏才怪!后来,那白胡子老头给你扎了针,说包你傍晚前后醒来,哈哈,真叫他说中了!来人,去,告诉小甲让他把那老头给放了,另外再加倍赏些银子!”

马车外有人应声离去。而曹岳却蓦地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我掌心的伤口吃痛,低呼了一声,他连忙改握我的手腕,望着我,脸上露出郑重又歉然的神情。

“夏小离,这次……这次怪我不好,我不该……不该在这时候还……逼你。现在,正是你最烦恼最脆弱又最痛不欲生的时候,我实在不该那样……那样对你。虽然有时候,我也会情……情不自禁。啊……你的额头……还疼吗?你放心,我已经让人把那块该死的砚台给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了!”他说话的同时朝我的额头伸出手,我连忙皱眉躲避开,但听到他末尾那两个成语,我不禁微微一愣,明知不该笑却偏偏控制不住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啊,我简直受不了了!”这时,曹岳蓦地低吼一声,猛地将我推倒,然后发了疯似的撕扯我的领口。

我掌心的伤口在用力抵挡他的侵犯的时候,再度裂开,鲜血很快染红了我掌心的白纱。恰在这时,曹岳撞翻了案几上的烛台。蜡烛似乎是被烛台上一支尖利的针给固定住,因此没有倒落,而且此刻这个微弱的、颤栗的火舌距离我流血的掌心是那样的近!距离这只压在我身上的野兽的后脑勺也是那样的近!注意到这些的我,再不犹豫。

我挤出数滴鲜血,滴落进那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的烛火中!

瞬间,豌豆大小的火苗迅速膨胀成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火球!紧接着,这团火点燃了曹岳脑后的头发,这只野兽立刻松开了我,抱头狂叫,并且又笨拙又狼狈地捂着他的后脑勺在车厢地板上仿佛一条下了油锅的泥鳅似的胡乱打滚,浑身扭动!

他头发上的火很快被扑灭,烛火又恢复成豌豆大小,与此同时,一位个头不高肤色黝黑的男人与拄着拐杖的李小甲一前一后地冲进了我们的车厢。两人将车尾的那块厚重的毡布帘子整个地掀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与刺骨的风立即长驱直入。我抓着被扯开的领口,蜷缩到车厢左侧的角落,浑身哆嗦。

“啊,小甲,林将军,你们……来干什么?不必……紧张,也不必……担心嘛!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刚刚不过是……出了一点……小小的……小小的……意外……”曹岳停了下来,用眼角的余光很是尴尬地瞥向我死死揪紧的刚刚被他扯破的领口。此刻,他坐在车厢尾部的右侧,与我成斜对角。因此,此刻,这张令人厌恶的脸的表情,我看得十分清楚。

林大禹假咳了几声,立即向曹岳和我欠了欠身,说了声“叨扰”就预备转身离去,然而,李小甲却蓦地朝他摆了摆手,阴森森地道:“林将军,且慢!”接着,这位李军师拄着拐杖,走到曹岳跟前,够着脑袋狐疑地打量了几眼曹岳竭力捂住的被烧焦的脑后的头发,然后咄咄逼人地凝视着我,沉下了脸。“夏帮主,难道你就不想对此说点什么?”

说?说你奶奶个头!我在心里这样对着这位军师大骂,但现实中我却将嘴唇咬得更紧。一团团白气围绕在我的口鼻间,刺骨的寒风冻得我手脚发麻。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一个冰窟窿,连心口也是凉的。

“对了,小甲,之前得到密报,说是有一封萧轻风从金陵寄往……‘忘忧别院’的信被我们的人给截获了……你也知道,当前金陵的局势诡异得很,而且……那边的情况对我们而言也相当重要,因此你现在就去帮我弄清楚此事,是的,现在,立刻,马上!嗯?没听到我说的话么?还是没听懂?不必这样看着我嘛,好像不认识我似的。啊,林将军,你不必急着告退,我待会儿还有事找你。喂,小甲,别站着啦,我还等着萧轻风的那封信呢!好啦,别这么吹胡子瞪眼的!去吧,快去吧我的‘军师大人’!”

曹岳很是不耐地朝这位“军师大人”挥了挥手。一阵抽搐掠过了李小甲苍白的脸庞,他恶狠狠地啐了我一口,才不甘地拄着拐杖转身离去。

“唉,真叫人头疼!”待到外边拐杖敲地的声音逐渐远去,曹岳很是苦恼地揉了揉额头,又拢了拢脑后的头发,朝站在车尾,谦恭地垂首而立的林大禹招了招手,示意如今这位似乎颇得他信任的将军坐到他身旁,林大禹拘谨又受宠若惊地依言照办。接着,曹岳朝林大禹露出一个自嘲的、略微无奈的微笑。“看来,有时候……关系走得太近反而……有些麻烦,好像叫人束手束脚的……呵呵……不知林将军对军师有何看法?”

林大禹立即站起身,低头抱拳,声音生硬却又恭敬地答道:“属下愚钝,与军师相处时间不长,不甚了解,也不敢妄加评价……不过,属下确切地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对上峰进退之间……分寸的掌握……实属我等份内之事。”

“‘份内之事’?居然又是一个‘份内之事’!嘿嘿……嘿嘿……”曹岳说着停下来,若有所思地望着林大禹,脸上掠过阴狠又嫉恨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儿,这种神情都没有从这位大元帅的脸上消失。站在他跟前的林大禹一脸惶恐,一双精明的灰褐色的眼珠不时偷偷打量这位大元帅,但是他低垂且保持着一个下弯弧度的脖子却没有晃动一下。

这时,突然有人在外禀报,说是牛肉面已经弄好,问是否即刻送来。曹岳这才猛地抬起头,似乎回过了神,他朝外边吩咐了让即刻就送,就蓦地转过头,眼神炙热又专注地盯了我一眼,然后转过脸,亲热地拍了拍眼前林大禹的肩膀,和善又友好地说道:

“啊……林将军,你刚刚那话真是说到我的心坎里了!如今,像你这么明白事理的人可真是不多见了!愚钝?你怎么会愚钝呢?哈哈……你是太谦虚啦!哈哈哈……”

接着,两人又彼此说了些相互恭维又华而不实的话,短暂的沉默后,曹岳转到了主题。“对了,我前天交待你办的那件事,进展得如何了?”

闻言,我猛地打了个寒颤,并且感到一股出奇的寒意一下子窜到了我后背的脊梁骨。接着,我的心一阵狂跳,恁凭我怎么控制也不能让它跳得慢下来。我掌心伤口的血已经凝结,但是冷汗却浸透了包扎在手掌外的纱布。啊,我在恐惧,但是我却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是刚刚曹岳说这话时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腔调?是他那故意含糊其辞的隐晦的表达?还是此刻林大禹望向曹岳双眼里间或流露出的某种好奇与猜测的神情?噢,我的头又开始疼了,疼得我发晕,脑袋沉得就仿佛那不是脑袋,而是一大块沉沉的铅块。该死的!我……我怎么越来越晕?

片刻后,先前那个送食盒的士兵又提了先前的食盒走了进来,不过这次他从食盒里端出的却是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牛肉面。在我望着牛肉面吞口水的时候,我听到了前边曹岳的闷笑。此外,我还察觉到一个事实:我饿了,饿得前心贴后背。

曹岳与林大禹先前的对话在那士兵进来时暂停了,等士兵退出,两人才有接着先前的话题继续说了下去。

“启禀大元帅,属下已经让人暗中……试验了几次,但结果都是……都是……”林大禹一边说,一边对着坐在他面前的曹岳缓缓地摇了摇头。

曹岳的脸瞬间变得煞白,白得像个死人。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林将军,一字一顿地道:

“这不可能。”

“啊……元帅……那……那几次试验的结果都很一致……属下句句属实,绝不敢有任何的隐瞒。属下对元帅的效忠之心天地可鉴。”林大禹惊慌地跪在了地下,“咚咚咚”地给曹岳磕起了头。也不知道他磕了多少个响头,反正把他窄而尖的脑门磕出了血,曹岳过了好一会儿才朝他抬起下手,阻止了他这般表示忠心的举动。

曹岳侧过脸,伸出手颇为苦恼地摩挲了一会儿他自己的下巴,然后另一只手猛拍一下大腿,让跪在他面前的林大禹附耳过去,后者依言照办。曹岳就凑在林大禹耳旁,用极低的仿佛虫子嗡鸣般的声音交待了几句。林大禹随即点头称是,跪在地上又磕了几个头,然后站起身垂首告退。

但是曹岳突然又把他叫住了,并站起身对他低声吩咐了点什么。曹岳说的话我没听清,但是这一回林大禹蓦地惊呼了一声“谢永儿”,说完就自觉失言地带着讪讪的脸色迅速退下。

目送着这位林将军远去的背影,我虽然瞬间为从他嘴里得知的“谢永儿”三个字而感到疑惑,但是接下来,这种疑惑就很快中止了,甚至是刚才我听到曹岳与林大禹谈论那件神秘的要进行什么试验的事情时我内心所产生的恐惧,也同时中止。我蓦地镇定下来,异样的镇定。而迫使我产生这样改变的是曹岳此刻朝我露出的讨好的、诡异的又令人厌恶的笑脸。我忽然觉得,我不必再忍耐下去: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受够了。

曹岳冲我笑过,就走到车尾,放下了厚重的毡布帘子,然后转过身,捧起放在角落里的仍然热气腾腾的牛肉面、连同架在面碗上的筷子一起端到了我的面前。“快,趁热吃!瞧你,嘴巴冻得都发紫了!冷不冷?我先替你暖暖手吧!来,过来嘛!”

他说着,就来抓我的手。而我则带着对他的无比厌恶与憎恨,带着对面前这碗牛肉面的深切留恋使出我全身的力气把他的手拍开,并且顺带地把这碗面抛出了车尾的毡布帘子。支离破碎的声响之中还伴随着几个士兵“哎哟,我的个妈呀!”的哀嚎,似乎我的恼怒波及到了无辜,但是此刻,我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为什么还要活着呢?难道还有活下去的必要吗?一个怀过自己亲哥哥的孩子——还是两次怀孕——的女人,难道还有脸再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再去吃敌人赏给她的食物?噢,不不不,她不配!这个女人不配!她什么都不配!现在,唯一等着她去做的就只剩下一件事。是的,就只剩下一件事。只要她做了这件事,她就能洗刷她的耻辱……不,或许不应该叫做洗刷,而应该称之为‘掩埋’,是的,就仿佛猫儿掩藏粪便似的,偷偷摸摸又鬼鬼祟祟!噢,这一切是多么叫人恶心,又是多么令人愤怒呀!嘿嘿,其实又何必再愤怒,再感到恶心呢?这两种令人身心俱疲的感情不会再持续更久了……是的,这个女人已经感觉到了这点,不然,为什么她……她此时此刻会这样的头晕?这样的眼花?又这样的四肢冰凉呢?就这样默默地,默默地等着不就挺好?挺好嘛!这样再过一会儿,她就会带着一颗屈辱的心消失,在这个世界里消失,然后,她的‘丑事’或者称之为她的‘秘密’就能被永远地‘掩埋’了!哈,真好,真是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再者,另一方面,这也是她对另一个人(也就是那个至今令她一想到就还会挣扎着露出一丝求生希望的人)的提醒与警告!她的死会让他明白,会让他警醒,也会让他躲避开曹岳为他设下的陷阱!他不是陆展风的对手,也没有百万的兵马,帮派内如今又是一盘散沙,他……他已经够为难的了!她不希望他有事!她也希望他‘好好地活着’!甚至可能的话,每年清明她也希望他能到她的坟头上来看看她,哦,当然,最好别洒什么酒,也别燃什么香,一根柳条,一把野花就够了!噢,这……这对她和他,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不是吗?

“否则,就算他能逃过曹岳为他设下的陷阱,出奇制胜地斗过曹岳,带着她远远地逃开的话(如果当真有这种可能的话),那么,她又该如何面对他呢?他又会怎么看待她呢?要知道,要知道,就算他们俩躲在一个桃花源里,躲在一个只有他们俩的地方,他也不可能向从前那样对她了!他必然心存芥蒂,他必然耿耿于怀!是的,他必然会这样,她对此很有把握,因为在他得知‘那个男人’再度让她怀孕、他那样疯狂地对她的时候,她就了解,了解了他的嫉妒心有多强烈!他因为嫉妒而痛苦!但那时,她的‘丑事’还没有被揭穿。

“而现在,获悉她的‘丑事’的他,恐怕连嫉妒都不能了!难道让他嫉妒她的亲哥哥?噢,这也太可笑了!于是,只剩下痛苦。一堆沉甸甸的痛苦。没错,他只能痛苦。就算与她呆在桃花源里,就算不见任何的人,就算听不到任何的闲言碎语,飞短流长,但是他仍然会感到钻心的痛,压抑的苦,而且终其一生,这种痛苦都会将他整个人牢牢占据,让他不快活,让他苦闷,让他懊恼,并且极可能因为她而随时饱受别人的嘲笑。而这,就是她活下去后所唯一能带给他的‘恩赐’!噢,让这些‘恩赐’都统统见鬼去吧!她不要!她不要他因为她而那样痛苦,那样痛苦呀!

“所以……现在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没有再想下去的必要了,到头了,结束了。因为……因为这个女人,这个‘她’……就是你,夏小离!到了和一切告别的时候了。永别了,我的左护法!”

想到这儿,我猛地咬住了舌头,舌间顿时泛起一股腥甜。而眼前的曹岳苍白又惊慌失措的脸孔却已开始在我的眼前渐渐变得扭曲……他仿佛在大叫,在叫“死女人”。嘿嘿,真是被他说中了,我这不是就要到那里去了吗?沉甸甸的黑暗呀……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令我深深地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