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五）
建筑队的工人使足了劲儿，工程进展一帆风顺，比计划提前完成已成了定局，大伙儿都高兴，见韩成龙在工地上转悠时，就开玩笑，要他准备好奖金。高存善也提了个建议，在竣工的那一天，开个小会，总结一下，表彰一番，郑重其事地给大伙儿发下奖金去，要是再聚聚餐就更好了。
韩成龙听了连说这是个好主意，众人这一阵确实出了大力，自己也有话在先，正好也借这事儿提升一下士气，好准备新工程开始，当下便答应下来。高存善低声问：“是不是给于小莉打声招呼。”
一提于小莉，韩成龙心底就是一阵厌烦，没好气地说：“不用！这事儿我说了算。你赶紧算算总共多少钱，找她要就是。到时，我要在那个会上，把钱发到大伙儿手里。”
高存善嘿嘿笑着说：“我早就算好了，一共856块。”
韩成龙说：“这事你倒挺积极。”
高存善说：“大伙儿都眼巴巴地盼着呢，这个问了那个问的，把我的耳朵都问出茧子来了，能不积极吗？”
韩成龙说：“你立马去造个表，我签个字，你到于小莉那儿，一块把钱领出来就是了。”
高存善高高兴兴地走了，过了不到半个小时，便把表递了上来，韩成龙签过字，高存善又高高兴兴地拿着去找于小莉，不一会儿，却垂头丧气地回来了，把表向韩成龙递来，说：“韩队长，还是你去吧。”
“怎么啦？”韩成龙问。
高存善向着工棚那边歪了一下头，说：“人家说不行，对着我好一通骂。”
韩成龙的脸顿时黑了下来，一把将表抄了过去，大步向着工棚走去，到了那儿，用脚把门推开，见于小莉正坐在里面喝茶，韩成龙径直走过去，把那张表往她面前一摊，说：“这是原先答应工人的，提前完成任务就给他们发奖金，签字吧。”
于小莉眼皮也没抬，说：“那是你答应的，孙队长知道吗？”
“孙队长发过话，只要工程按时完成，我用什么法子都行，这就是办法之一。”
“可孙队长没让你发这么多钱呀，也没跟我说。”
自打知道了于小莉跟孙世有有那一层关系，韩成龙就窝着一肚皮的火，心里也更瞧不起于小莉，这下让话语一激，当时就炸了，啪地一拍桌子，吼道：“于小莉，你别不知道自己几两几钱重，你是什么东西？狗干人不干的事你也干，在这里充什么大头？”
于小莉当下蹦了起来，尖着嗓子叫道：“韩成龙，嘴巴放干净点！你算哪根葱哪头蒜，在姑奶奶面前吆喝啥！”
韩成龙真恨不得一拳打过去，把于小莉那高高的鼻梁揍扁，当下也高了声说：“有本事早说啊，你来让工人加班加点提前完成施工任务啊。这个时候了你出来装大头，什么玩意儿！”
于小莉显然也气急了，指着韩成龙的鼻子说：“韩成龙，你别没数！这个建筑队是孙世有的，不是你的，不想干，滚！”
韩成龙听得出来，于小莉已是以主人的身份说话了，更加气愤！冷笑一声说：“于小莉，没瞅瞅自己是什么东西啊？破鞋！脸皮比城墙还厚，有点羞耻心的话你趁早滚吧，还叫别人滚！”
这话忒狠，刺到了于小莉的痛处，她尖着嗓子骂道：“韩成龙，你他妈的满口喷粪！”说着，抓起桌上放着的那张表，团了几下，朝着韩成龙扔了过去。
两个人指着鼻子骂起娘来，话说出口，都崩耳朵。
高存善跑了进来，使劲把韩成龙拉出门去，到了墙跟边，低声道：“韩队长，韩队长，好男不跟女斗，上面不是还有孙队长吗，跟她费什么口舌？”
韩成龙一听，心道：也是，跟这个不要脸的娘们儿吵吵什么，直接跟孙世有说才是，便问高存善：“你的自行车呢？”
高存善知道韩成龙是要骑他的车去乡政府，给孙世有打电话，便领着韩成龙往放自行车的去处走去。到了那儿，韩城龙刚接过钥匙打开车锁，就见于小莉已是背着皮包，气冲冲地走了。
高存善凑过去，对韩成龙说：“韩队长，你要是想打电话就快一点。南边村里有户人家安着电话，于小莉跟那人熟，我估计她这是到那儿给孙队长打电话去了。你要是打晚了，她早在孙队长那头垫了话，孙队长耳朵根子再一软，事儿就不好说了。”
韩成龙没答话，跳上车子，风一样地去了。
路上，韩成龙一边狠劲地蹬着车子，一边气哼哼地想：这一回，要是孙世对发奖金的事摇了头，自己不打顿儿，掉头就走。要是孙世有答应下来，那就在这儿继续干下去。再往后，要是孙世有不离婚，就在这儿再干干看看，要是他拿定主意离婚，娶于小莉这娘们儿，那自己就是拖着棍子讨饭，也不在这儿干了。
主意打定，韩成龙骑得车子飞快，不一会儿便到了乡里，给孙世有打过电话去，可拨了几次，那头都是占线。韩成龙断定，已让于小莉抢了先了，是她在跟孙世有通电话。估摸这时候，于小莉正在连哭带叫、添油加醋地诉说着自己的不是，便耐着性子等，过了足有二十分钟，电话才接通了。
这头，韩成龙把事儿从头说了起来。那头，孙世有淡淡地嗯嗯着，话音里一点也没露出意外的意思来，很显然，他已是知道了缘委，心里有了数。韩成龙便不再细说，只是略略地叙述了一个大概，到最后，韩成龙说：“你说怎么办吧？奖金发还是不发？”
孙世有立马答道：“这事到年底再说。”那语气，干脆果断，不容置疑。
韩成龙没想到孙世有会这么说，火上加火，一下高了声说：“让我做主，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提前完工就行，可是你说的？”
孙世有没接这话茬儿，却突然转了话题，说：“韩成龙，我倒要问问你：为什么把我跟于小莉的事儿告诉了王婷翠？你什么目的？我家里的事你也插手，应该吗？”
韩成龙明白那天李天凤在医院里多了嘴，让王婷翠知道了底细，孙世有以为是自己捅给了王婷翠，这才恼得头上冒烟，今天说话才这般呛人，但韩成龙不愿意把李天凤掀出来，也不想多费唾沫向孙世有解释，只在心里骂道：你他娘的孙世有，被个娘们迷昏头了。要不是看在哥们的份儿上，哪个闲得蛋疼管你的鸡巴事？你小子狗咬吕洞宾，竟然还对老子理直气壮地梗着脖子吆喝，真他娘的不识好歹！当下也硬梆梆地回了过去：“你说为什么？就想让你好生过日子！”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那你说明白，工地上的事是不是你的事？”
孙世有那边顿时没了动静，过了一会，电话挂断了。
韩成龙骑上车子往回走去，这时，直觉得浑身无力，又觉得吃了屎一般恶心。他下定了决心：走人！再在这儿待下去，无法再跟孙世有相处，无法跟于小莉共事，更无法面对手下的工人。那三十来个弟兄没白没黑地干了这么些时日，最后弄个狗咬尿泡一场空，自己怎么对他们开口？往后说话哪个会听？我韩成龙是条站着尿尿的汉子，说话不是放屁，向来一口唾沫一个钉，不能跑到这儿来让人戳脊梁骨。
想想到底对不起手下这些工人，可又想想却是没别的办法，于小莉不点头还真就提不出钱来。韩成龙暗暗骂道：孙世有啊孙世有，真有你小子的，打发个骚娘们来，还真就掐住了老子的脖子。
一路想着骂着，不觉到了工地门口，看到大伙儿正在忙活着，韩成龙心中一阵愧疚，无意间一扭头，看到了不远处堆着的那堆钢材，那是韩成龙从和祥物资局弄来的，工程用完后还剩下这些，约摸还有一吨上下。一见这些，韩成龙一下子有了主意。他放下自行车，叫来高存善，问他：“前不久你说过，你一个朋友找你，想用点儿咱们剩下的钢材盖房子？”
高存善说是。
韩成龙说：“你马上通知他，卖给他半吨，900块钱，一定要现钱。他要是想要，就马上带着钱来拉走。”
这个价比市场上能买到的计划外钢材便宜了许多，高存善自然高兴，连声说：“我这就叫他来。”接着又问，“韩队长，奖金的事你跟孙队长怎么谈的？”
韩成龙摆摆手说：“他的电话打不通。算了，不问他了，我做主，发！你赶紧先把钢材的事处理好。”
不到一个小时，高存善那朋友就带着车来了，把钱交上，装上钢材走了，高存善拿着钱，找到了韩成龙，问：“韩队长，钱交给于小莉？”
韩成龙没好气的说：“交给她干什么？你，按照原先造的那个发奖金的表，把这些钱发到大伙儿手里。记住，一定要让每个人亲笔签名领取。”
高存善答应着。韩成龙又嘱咐说：“你马上就办这件事情，中午吃饭之前要发到每个人手里。”
高存善去了，韩成龙在工棚里坐了下来，拿过一张纸，把他来建筑队之后，给孙世有办事的所有花销一一罗列清楚，在最后，还板板正正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不到一顿饭的功夫，高存善又走了回来，报告说奖金发完了，大伙儿很高兴。韩成龙把那张表拿过来看了一眼，拿起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又把自己刚才写好的那个清单，一起递给了高存善，说：“你亲手交给孙队长。”
高存善接过去一看，一脸的疑惑，问韩成龙：“韩队长，这是……”
韩成龙长叹一声说：“我不在这里干了，马上就走。”
高存善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有些吃惊，问：“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干了。”说出这话，韩成龙一阵难受。
高存善显然已是料到了缘由，劝道：“韩队长，别这样，磕磕碰碰的事到哪里都不会少的。再说这儿的弟兄跟着你干都挺有劲啊，你要走，大伙儿肯定舍不得。”
韩成龙说：“我就是不在这里干了，咱们也还是好弟兄好爷们。来日方长，后会有期。我走了。”
“怎么也得给大伙儿打声招呼吧。”
“谁也不要说，我这么走就行。”
“就到中午了，吃了饭再走吧。”
“不，现在就走。”
“韩队长，我请你吧。你来这里虽是时间不长，可我觉得跟你还是挺投缘的，这么猛不丁地要走，我挺难受的。今天中午，咱们找个地方吃顿饭，就咱们两个。”
韩成龙从包里掏出一盒烟，丢给了高存善，说：“今天就不用了，我只想快点走。往后咱们碰面的机会有的是，到时咱们再喝。”
高存善看韩成龙已是拿定了主意，便不再劝，只是长叹了一声说：“这是怎么弄的啊。”
韩成龙开门走了出去，他不让高存善跟着，独自一个人围着工地转了一圈。刚发了奖金，大伙儿正在兴头儿上，见了韩成龙都高声打着招呼，很是亲热。
韩成龙满脸堆笑，嘴上跟大家吆喝着，心里却是一阵发酸。
转过一圈后，韩成龙出了大门，在门口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长叹了一声，然后大步走去。
走不多远，一辆自行车停在了身边，是高存善来了。他说：“韩队长，上车，我送你去车站。”
韩承龙没说别的，立即跳上了自行车后座，高存善带着他沿着走过多次的土路走去，拐个弯儿，回头一望，工地已是看不见了。
韩成龙觉得鼻子一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