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筋疲力尽

河西与凤翔的大战，李茂贞由于粮道被断绝，不得已四处派兵在长安左近征粮征民夫，导致数县百姓纷纷逃亡，这两年关中有些旱，小天灾加上人祸，导致京畿一带，民不聊生。

由于李存孝烧了陈仓栈道，山南西道的凤州、兴州、梁州和洋州等地，交通受阻，李茂贞在这几个州的兵力物力不能及时到达，他已经开始支持不住了。

李弘益拿出搏命的姿态，河西军的火器犀利，连日大战不停，导致凤翔军的普通士兵开始纷纷逃跑，只逃兵李茂贞手下就少了三四千人，再加上大军粮食供应跟不上，只怕再过几天，逃跑的士兵就更多了。

李茂贞很无奈，若是他现在与李弘益换个位置，有陇、岐二州在手，自然不会害怕李弘益，以人命来堆，他也拼得过，可惜偏偏李弘益偷袭得手，把他拦在了岐州之外。

至于李弘益这边，张琏的彰义军已经尽了全力，只是泾、庆二州才从李茂贞手里夺回来不久，人心浮动，为了应付这一次大战，两州百姓困苦，渐渐有了不稳的情形。

李弘益比李茂贞好一点的地方，就是他先拿下了陇、岐二州，破了几座城池，搜集了些粮草，然而依旧是供应不足。

李弘益已经连续几天没有睡一次安稳觉了，大战进行到第八天，每天的伤亡数字报上来，他开始心中还沉痛万分，只觉得那可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然而听得多了，李弘益也学会了心如磐石。

他现在终于明白，慈不掌兵的意义，为什么那么多的名将丝毫不顾虑战场的伤亡，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想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他带出来的玉门、祁连、飞虎、神武四军近五万人，再加上张琏的三万人，八万人的军队，如今伤亡将近一万，伤者占了大半，这个比例实在是承受不起。如果不是李弘益一贯以来的建军思想，对士兵的待遇、思想教育都还能跟得上，他真的担心军队能否还能继续坚持下去了。

想来李茂贞那里也不好过，事实上李弘益和李茂贞一直在咬牙坚持，看看是谁先坚持不住。现在看来，是李茂贞先有了求和的心思。

河西军骑兵更多，然而李茂贞自从被偷袭了一处营地之后，便立刻收缩营寨，加强了防守，李存孝和慕容阎昆三次领兵夜袭，都未收到成效。

李弘益叹了口气，他是全军主帅，所有的压力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还不能轻易表现出自己软弱的一面。主帅为全军之骨，他不能有任何情绪上的动摇。

李弘益现在对朝廷失望无比，徐彦若手下好歹有一万余兵力，虽然其中大部分都是新募的，但是好歹捧日、扈跸两军的主力犹存，怎么也有一战之力。

然而徐彦若领兵至盩厔县，竟又退回到鄠县以北，守在了武功到咸阳之间的官道。李弘益已经派人前去请求联合出兵攻击四次，徐彦若都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

就在前天，李弘益再次写信请求，徐彦若终于给出答复，然而这个答复让李弘益觉得心寒无比，他突然能够理解李克用的心情了。

李弘益举河西数州之力，来攻李茂贞，可以说是消灭李茂贞势力的最好机会。李晔对李茂贞一向很不满，李茂贞是他的哥哥唐僖宗提拔的，对他并无尊敬的意思，他早就对李茂贞是欲除之而后快了。

李弘益大战的消息，传到朝廷，李晔心中高兴，只觉得终于可以解决这个肘腋之患了。然而等他冷静下来，想到若是李茂贞被除，则李弘益就会取而代之，相当于才去一虎，又来一狼，这是李晔不愿意看到的。

因此李晔给徐彦若的指令，是坐山观虎斗，最好李弘益和李茂贞能够拼得两败俱伤，然后朝廷便可趁机而入，一举将凤翔、河西两个大镇铲除。

徐彦若可比李晔看得更加明白，不论如何，至少现在李弘益主管的河西，还是忠心于朝廷的。他不知道李弘益将来是否会成为第二个李茂贞，但是眼前的大患，是李茂贞而不是李弘益。

藩镇是大唐的毒瘤，现在若能将李茂贞这个离大唐心脏最近的毒瘤铲除，这才是首选，而不是惧怕远离长安千里的河西。他的劝阻并未起到任何效果，反而引起了皇帝的反感，只觉得徐彦若与李弘益是一心了。

徐彦若无奈，他是传统的士大夫，忠君为国，是他身为读书人，身为宰相的如同烙印一般的思想和职责，于是他不得不听从李晔的指示，按兵不动。然而他毕竟从李弘益这里得了许多好处，再加上河西众人一向忠心，徐彦若实在不愿意给李晔背这个黑锅，想一想先前的宰相杜让能是怎么死的，徐彦若有些心寒，于是委婉地把皇帝地意思透露给了李弘益。

李弘益只觉得心冷，他并非是个不明事理的人，若是换位思考，说不定他也会做出与李晔一样的选择，然而事情临到自己头上，关乎河西和自己的命运，李弘益便实在无法提起任何的理解之心。

他看着帐内沉默不语的众人，疲惫地说：“就到这里吧！李茂贞求和，咱们便和谈吧！”曹用行还是有些不甘心，哀求地说：“使君，李茂贞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咱们再拼一拼，为朝廷，为河西解此心腹大患，不能求和啊！”

李弘益只觉得心累无比，低声说：“咱们粮草不足，将士伤亡惨重，恐不能久撑。而且火药也不够用了，如何能够再打下去呢？”

曹用行始终不甘心，说：“岐州数县，咱们再征收一批，不能就此放弃啊！”慕容阎昆默然不语，河西四支军队，伤亡最高的便是神武军，尤其是吐谷浑和回鹘骑兵最多。若说河西骑兵还有一战之力，但是马匹已经不能够再这么高强度地用了。

哪怕河西不缺战马，李弘益考虑到钱财有限，骑兵也不过是一人双马。马匹其实是很娇贵的，使用过度，只怕马匹也就废了。

李存孝顿了一下，出言说：“曹副使，咱们大家的心情都同你一样，恨不能此战便平定了凤翔。然而财物不支，况且朝廷又不助力，恕某直言，某的心已是冷了，河东李晋王的故事，想不到会临到咱们河西头上！和谈的主动权在咱们手里，能谈一谈，早日退兵，也好为河西保留些元气，不能再打了！”

曹用行长叹一声，不再说话，落寞地退到了一旁。他心里明白，现如今河西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战事再继续下去，只怕将士们都要饿肚子了。

李茂贞治理凤翔镇多年，若抛去他数次无礼于朝廷的事，李茂贞完全可以当得起勤政爱民几个字。他在陇、岐二州很得民心，正因为如此，李弘益才不敢也不能对岐州百姓逼迫太甚。

于是很快，李弘益派出的使者便前往武功县，与李茂贞面谈。李茂贞却提出条件，要与李弘益当面聊上一聊，他几次被李弘益攻打，早已经没有了先前的轻视之心，只想看一看这个将自己逼得如此窘迫的年轻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于是李茂贞和李弘益在武功县西的一处废弃的驿站外，见了一面。双方都只带了一百名护卫，各自守在数百米之外，曹用行不愿意见李茂贞，于是李存孝跟随而来，在李弘益身后保护。

李茂贞身后跟着的是继子李继筠，四个人在一处布置好的凉棚下见了面。李茂贞皮肤有些白，完全不像这个时代的武人那样黝黑，留着一部长须，看上去很是威严，这与李弘益心中设想的那种奸臣模样完全不同。

他身材高大，气度不凡，跪坐在席上，上下打量着李弘益，长叹一声：“都说凉国公年轻有为，今日见了，果然如此啊！”李弘益笑了笑，说：“我这个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李郡王既然见了，咱们便该谈上一谈了！”

他不待李茂贞说话，便把自己的条件一一说了出来：“让出陇州，赔偿河西战争损失五百万贯，可以钱、粮、绢、布、盐等代替，迁五万户百姓。朝廷定罪，郡王自领！”

李继筠闻言大怒：“你怎么不去抢？”李存孝冷哼一声：“我们这不正在抢吗？”李继筠顿时无语。李茂贞大笑起来：“好，我也说一说我的条件，贵军俘虏我凤翔将士及家小等，全部归还。我这里的河西俘虏，也一并交给凉国公！”

他之所以回答得爽快，是因为知道两家都已经筋疲力尽，再打下去已经无益。他自信李弘益也吞不下自己占据的十多个州县，不如让一步，忍耐一下，先把眼前的危机度过再说。

李继筠忍不住又想说什么，被李茂贞抬手制止了。求和是他李茂贞先提出的，哪怕李弘益有多过分的要求，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李茂贞打定主意，这一次若能过去，便低调做人，不再与朝廷为难，先休养生息积蓄实力再说。不得不说李茂贞虽然有不臣之心，做人却很是爽利，输了便输了，他输得起也拿得起放得下，只觉得自己总有机会，再从李弘益这里拿出一切属于自己的失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