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武功之战（四）

李继筠被偷袭，只有一半骑兵跑了回来，连带着李茂贞派出追击李弘益的军队也停在了半路不敢轻举妄动了。

李茂贞得知雍县已失，反而冷静了下来。他与李弘益势同水火，彼此谁都容不下谁，凤翔和河西之间，早晚有一场大仗，只是没有想到，李弘益比他还急迫。

河西军留在武功县有一百多名伤员没带走，李茂贞原本想把这些回鹘骑兵砍了，以发泄心中的愤恨，最后还是没有下手。

他命人严刑拷打，审问了一番，得出一个结论：李弘益之所以这么着急着攻入凤翔，是因为河西的人力财力不足以支撑，若是陇、岐二州未失，李茂贞更愿意和李弘益打阵地战，他可比李弘益更耗得起。

然而现如今的情况，李茂贞征保大、保塞军未果，大军在外，粮道被截断，他也消耗不起了。

当斥候探得雍县的河西大军已经东进，他立刻召回了追击的队伍，在武功县扎下大营，准备与李弘益决一死战。

曹用行与张琏破了雍县，他也不敢耽搁，立刻引军东向，然后在岐山县西遇到了李弘益的骑兵，两军合归一处，占据了岐山、郿县两地。

李弘益命慕容阎昆带骑兵在岐山休整，然后带着曹用行等人，进驻了郿县。李茂贞原本打算将军队推进至郿县一带，哪知反被李弘益的大军先入了城，于是便撤回了武功县。

他写了一封战书，命人送至郿县，李弘益接到，拆开来一看，顿时冷笑。李茂贞在信中写到，他领凤翔精兵，方与凉国公会猎，若李弘益以凤翔将士家小为质，两军阵前威胁，难免胜之不武，恐被天下所耻笑，不若两军对垒，堂堂正正大战一场，一决输赢胜败，未知凉国公意下如何？

李弘益冷笑不已，扬着信念了一遍，问：“诸位以为该怎么办？”李存孝说：“兵者，诡道也！战场厮杀，无不用其极，以李茂贞妻儿为质又如何？只是在下以为，咱们便领兵堂堂正正地杀败李茂贞，也不失河西男儿之风采！”

他性格粗豪，只觉得拿别人的家小威胁，实在有损名誉。曹用行却说：“军中粮草不济， 若不能速战速决，只怕拖不了许久了！”

李弘益沉吟地问：“还有几日粮草？”阴继武回话：“最多十日！破了雍县，得官仓粮食只有不到六万石，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李弘益有些犹豫，他并非在意自己的名声，只是华夏战争，历来是以百姓等为人质而以为耻辱，这是自春秋战国千年来的战场道德观念，毕竟，做人总是得有一个底线啊！

还未等他犹豫多久，李茂贞又派人送来一封私信，信中极其不要脸地说，若是李弘益执意要拿人质做要挟，那么自己就发兵长安，请天子宰相诸大臣前来，他倒要看看，李弘益这个河西忠臣，该如何面对。

李茂贞的第二封信引起了河西众怒，怒归怒，众人反而投鼠忌器起来。若是李茂贞真的派兵直入长安，众人都不敢断定，长安那里能否守得住。而且河西骑兵太需要休整了，只马匹歇力，怕是很难再次长途急行军了。

李弘益不再犹豫，说：“李茂贞要战，那就战吧！”《孙子兵法》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然而真正能够决定两个势力胜负的，还是正面战场，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最大限度地消灭对方的有生力量。

于是河西、凤翔两军，在武功县西、郿县东的一处空地，开始了大战。李弘益依旧排出了他最熟悉也最拿手的一套阵型，最前方是车阵，后面是盾手，火炮间隔布设其中，陌刀手在后方待命，少量的长枪兵则守卫在车阵后面。

河西与彰义军的步兵，都是弓弩手居多，布置在了中间，其余骑兵等则分散在两翼偏后。

李茂贞现在手下兵力约在四万多，李弘益的张琏的兵力，也只有不到四万，毕竟要维持一条从原州、泾州到岐州的粮道，各处分驻兵力，再加上连月来的伤亡，李弘益的总兵力反不如李茂贞了。

双方八万多人，自然不可能集中在一处，因此战场铺开来，延绵了十多里。交战的第一天，双方都拿出了搏命的架势，狠狠地厮杀在了一处。

李弘益这里，火器众多，姑臧的工匠们在红衣炮的基础上，通过李弘益的提示，造出了一种子母炮，炮身长约六尺，重近百斤，子炮是事先装好火药、碎石等的圆筒，发射时只要将子炮圆筒装入炮身后方的敞口装药室，便可直接发射，省却了虎蹲炮那样前装且要分别填装火药和碎石包的程序，只要在发射后更换子炮圆筒就可以，因此射速更快。

当然这种子母炮也有很明显的缺点，射程比不得虎蹲炮，毕竟后装式炮身的气密性能不足，而且子炮的重量固定，只能发射六斤重的炮弹，杀伤力不如虎蹲炮。

但是红衣炮、床弩、虎蹲炮、子母炮、抛石机、弓弩、震天雷，这一套下来，河西军将攻击范围从十多步一直延伸到了两里，可以说基本上在一里范围之内，不会有射程空当。

李茂贞那里同样有床弩和射程更远、操纵人数更多的大型抛石机，于是第一天的远程互攻，李弘益虽然更占优势，但也同样伤亡惨重。

第二天依旧是远程攻击为主，近战接敌为辅，数万人在十余里的广阔战场上厮杀。到了第三天，李弘益命李存孝领骑兵突袭，强行破坏、毁掉了李茂贞一半的投石机，总算是将优势再一次拉回到己方。

三天的大战，双方都有些疲倦，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派上场的士兵远不如前三天，然而厮杀却不减惨烈。

李弘益苦苦支撑着，李茂贞那里也不好受，他现在同样面临着一个问题：缺粮。李弘益截断了他的粮道，无奈之下，他不得不派出军队去长安周边扫荡借粮。

李弘益先前出兵时，就曾去信长安，希望李晔能够出兵相助。李晔之前组建的禁军被李茂贞一战而破，刚刚又招募了万余新兵，再加上捧日军、扈跸军，自保的能力都不足。

然而徐彦若等宰相看得明白，这是除掉李茂贞势力最好的机会，于是纷纷进言，希望李晔能够发兵相助。李晔一咬牙，以徐彦若为帅，领军会合了同州三千兵马，总共凑了一万人，出长安过鄠县，进驻盩厔县司竹园。

徐彦若好歹是知兵的，知道手下这些兵力，若是贸然掺和进去，只怕要被李茂贞吞得干干净净，于是兵临右神策军在盩厔县的驻地，将这里的五千驻军也拉了出来。

李弘益诛韩全诲，徐彦若心里是很高兴的，但是李晔却有些不满，他虽然同样不喜韩全诲，但韩全诲这个太监是他任命的，在他看来，韩全诲就是自己的家奴，李弘益不经主人许可，就斩杀家奴，他觉得李弘益未免有些跋扈了。

若是他心底的想法叫李弘益知道，只怕李弘益二话不说就要撤军了。不但李弘益，河西上下对宦官的态度都很鄙视，众人都觉得，除掉韩全诲，和除掉李茂贞一样，都是为国家杀贼。

徐彦若不敢主动攻击李茂贞的后方，但是出兵阻拦李茂贞的征粮队还是敢的。李茂贞惧于河西的骑兵，派出的军队不多，只有数千，被徐彦若领大军挡了两回，只抢走了不到万石粮食，根部无济于事。

战斗进行到第六天，张琏在渭水支流附近的彰义军新军营地，被李茂贞派人偷袭，四千人被俘，损失了六千余人。李弘益气得想骂人，可是又不能指责张琏，彰义军原本只有不到六千的兵力，为了应对李茂贞，他扩军至三万，这一次也是倾巢出动，连原州平高城，也只留了不到两千的守军。

于是第七天，李弘益报复性地引骑兵八千，夜袭武功县南，将李茂贞的一处军械营给端了，毁抛石机三十余架，烧草料万捆。

到了第八天，自李弘益出兵以来，已经一个半月了，李弘益实在坚持不住了。军中粮草缺乏，更关键的是，火药也不够了，甚至连弓弩所用的羽箭，存量也不足一万，虽然有随军工匠一直在赶工制作，却远远赶不上消耗的量。

而更糟糕的是，应进思送来急报，灵武的韩遵似乎又有了异动之心。李弘益恨不得现在就提大军攻入朔方，韩遵几次三番在背后生事，他实在忍不了了。

而在武功县北，李茂贞同样很是煎熬，凤翔军的粮草不足，已经连续两天，普通士兵每人每天只能吃一顿稀粥一顿麦饭，连吃饱都不可能了。

李茂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在战场上又被李弘益逼得连连后退，以及将战线后撤了十余里，无奈之下，李茂贞决定再次低头，去信李弘益，准备求和。

在他看来，李弘益若想一举拿下自己，实在有些困难，同样，自己也很难反攻回去，不如求和，大家好好谈上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