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武功之战（三）

带着兵马，李继筠缓缓后退。他之所以不顾一切地向河西军营寨冲锋，并不是为了冲入雍县城内。他的任务是救援，如果进了城，一样是要被河西军围困城中的。

眼见北门、西门发生爆炸，城墙被爆破，很显然，他没有选对河西军挖掘地道的方向。李继筠准备转向南门，如果城内有人要突围，也就只能是在南门了。

曹用行包围雍县，用的是典型的“围三阙一”，并非是害怕城内的人负隅顽抗，而是兵力实在有限，能将除了南门外其他三个方向包围起来就很尽力了。

南门外虽然没有布置大军驻守，曹用行依旧派了数支游骑队来回巡逻。张琏在北门，已经指挥着士兵拼命越过护城河，从塌陷的城墙处向城内冲杀进去。只要擒得一些重要人质，这场仗就更好打一些了。

李继筠便是为此而担忧，河西军与彰义军的军纪如何，他不知道，但是凤翔军士兵的纪律他可是一清二楚。若是河西军与凤翔军一样，那雍县可真的是要遭殃了。

曹用行自然不会给李继筠任何机会，看他领军缓缓朝南门而动，立刻调遣部队分守南门，他现在的任务很简单，拖住李继筠的援军，给张琏那里创造机会。

时间紧迫，没有那么多机会考虑，李继筠很无奈地，第二次率兵冲锋，他内心苦涩不已，知道手下的不少士兵已经没有了战斗的心思，都慌乱地不住向城内方向张望，担忧着他们的家人。

东南方向的一场混战，李继筠再次狼狈地退了回来，带着一帮士气受震的士兵，他在河西军身上着实没占到什么便宜。

李继筠不断鼓励，好歹安抚了一部分将士的心，他说话大吼，嗓子已经哑了，正欲带着人马再冲一次，突然发现南门方向杀声震天，顿时明白过来，是城内撤退的军队与河西军在后方交战了。

他必须要去接应，然而对面河西军摆出的防御阵势，让李继筠心有余悸。虎蹲炮很轻便，拔出钉脚钉子，一个士兵就可以扛起来走。为了防备骑兵冲锋，河西军用的是一个很简单的办法：车阵。

河西军的物资运送，主要依靠马车，得益于混凝土道路在河西的普及，因此李弘益这一次出征，只两轮马车就有两千余架。物资卸下堆放在营地内，这些车架被推到战场前，横七竖八毫无章法地乱摆一气。

原本有些带车厢的马车，被卸下来车厢板，当做防御的盾牌，河西的工匠又非常聪明地在车轴、横梁等处加了些圆铁环，只要把三米多长的长矛、长枪穿过铁环，就可以斜斜地制成枪阵。

李继筠带着骑兵冲锋，每每冲到阵前五十到一百步之间，便会遇到这样的车阵，不得不减缓了速度。由于马车本身就是很随意地摆放，车身之间的间距有宽有窄，其间的地面上还撒了铁蒺藜，简直是骑兵的噩梦。

这个距离，正好是弓弩最有效的杀伤范围，李继筠这两天的冲锋，每次都是为车阵所阻，不得不撤了回来，他本想着从东门换到南门，应该就不会再是这样的情况了，哪知一冲锋，情况依旧如此。

河西军驱赶着马车，士兵顶着大盾，把马车上的长枪随意一插，解了马匹，骑着便往回奔，一边跑一边朝地上撒铁蒺藜。虽然这一次的车阵明显不如东门外有层次有深度，却也布设成半圆，恰好围住了半个南门。

李继筠把能想到的办法都尝试了一遍，始终不能冲破河西军的防线。听到雍县南门的厮杀声渐渐低了，他双眼充血，调转马头，大吼：“撤！回去与王爷会合！”

雍县既然无法援救，他不能在这里继续与河西军耗着，不如返回武功县，看李茂贞如何应对。

曹用行长出了一口气，李继筠用兵谨慎，他带来的又大多是凤翔精兵，几次接战，都是一看占不到便宜就退，因此双方的伤亡都不算大，但是即便如此，伤亡也接近一比一了。

他声音嘶哑，问：“张使君那里，雍县城内到底是什么情况？”以李茂贞等人的家人为质，是河西诸人能够想到的最后一招。

身为军人，不能在正面战场杀败敌人，而要靠敌人的妻儿为威胁，难免胜之不武。李弘益倒是很想靠人质要挟，但是这种行为被绝大多数的河西官员将领所不齿，于是纷纷出言反对。

曹用行一开始也是持反对意见的，但是近一个月来主掌一军，每天的物资粮草消耗、人员伤亡统计等，让他突然意识到，战争真的应该如李弘益所说那样，以最小的代价，换来最大的利益。

武功县，李茂贞接连两天命人不惜一切代价地攻城，第一天被毒烟箭射了回来，第二天他选择了南门为主攻，却被震天雷给炸了回来。

李弘益现在有些后悔，他实在不应该退守武功县城的，但是近两万骑兵的粮草，就是个大问题，他必须选择一处合适的后勤基地，而且士兵们也要休息，选择武功县，也就成了无奈的唯一选择。

今天的攻城，若非李弘益命人不计后果地丢震天雷，只怕南门就要被李茂贞攻破了。他看着城墙上倒了一地的尸体，心中黯然，知道手下的骑兵已经尽力了，攻守城池，本来就不是他们所擅长的啊！

可是他必须要给李存孝、慕容阎昆带领的近八千精锐骑兵争取休息的时间，就只有牺牲神武军新兵的生命了！

李弘益看着李存孝二人，艰难地下达了命令：“今夜全军上马，咱们从西南方向突围。伤员能带走便带走，带不走的，”他顿了一顿：“便留下来吧！剩余粮草，分给城中百姓吧！”

他本想说粮草等全部焚烧，然而最终还是心软了。哪怕明知道若是自己舍弃了武功县城，李茂贞占据了城池，少不了要对百姓搜刮，这些剩下的粮食最终还是会落入李茂贞之手，他终究下不了那样的命令。

白天一场恶战攻城，李茂贞看得明白，城内的河西军是不可能守得住了，哪怕是自己用人命去堆换，将城内守军的震天雷消耗完毕，最终还是会被自己攻下的。

他不敢大意，毕竟武功县城墙上，可是立着李弘益的旗号，这说明李弘益或许就在城内，决不能放他走了。李茂贞现在已经对李弘益恨得咬牙切齿，他心中发誓，若擒得李弘益，定要学古人，把头盖骨拿来作酒器！

李茂贞迷迷糊糊地睡到后半夜，他做了一个梦，自己拿着一张渔网，在池塘里网起好多的鱼来，其中一条却猛地一跳，跳出了网子。李茂贞猛然醒来，只觉得有些不对劲，轻轻伏下身来，把耳朵贴在地毯上，然后猛地跳起来，大吼：“娘的，李弘益这小子想逃！”

数万骑出动，声响可不小，李茂贞在武功县北，隐隐听得马蹄震动，慌忙披衣出帐，对侍卫等大吼：“快，快去探消息，具体在西门还是南门？”

李弘益挑选的出城突围的时间，依旧是凌晨四五点左右，他不管不顾，由李存孝当先开路，硬生生地杀出了一条血路，渡过了武亭川，直奔郿县而去。

越过渭水，李弘益引骑兵进驻郿县西，点检了人数，发现身边只有不足万五之数了。近四分之一的骑兵，就在这半个月不到的时间，折损在了关中大地。

李弘益来不及伤感，便径朝雍县而去。短距离的消息传递，若是用信鸽最为合适，不过李弘益的骑兵飘忽不定，也就很难收到曹用行发出的消息。

还未到岐山县境内，前方斥候回报，从雍县方向来了一支军队，看旗号应该是李茂贞部下，人数不足一万。李弘益大喜，看来雍县方向应该是得手了，毕竟河西军主力都在曹用行手下，这应该是李茂贞支援回撤的部队。

李继筠很是沮丧，他觉得自己已经很是尽力了，然而遇到了河西军，总有一种无法施展手脚的困窘感觉。眼看快到了岐山县城，再抬头看看天色，他说：“就地埋锅造饭，各方向多派斥候，不能叫后面的河西军追上来！”

他想不到李弘益会从武功城内突围，更想不到，自己这里的动向已经被李弘益探查得一清二楚。

虽然李茂贞的追兵就在身后，李弘益还是决定要给这支军队一个难忘的教训。这里还属于关中平原，简直可以说是骑兵最好的作战地貌和环境了。

于是当天夜里，李茂贞在武功县北的营帐内，见到了仓皇逃回来的李继筠，气得大怒：“什么？又被李弘益小儿偷袭？只有数千骑兵逃了出来？废物，一帮废物！”

他气得浑身颤抖，实在没有想到，李弘益在知道自己后面派了追兵的情况下，还敢偷袭李继筠的军队！骑兵啊，骑兵！李茂贞嫉妒得要发狂了，他在凤翔节度使任上十余年，虽说四五年前得了山南西道数州，可以名下一直缺马。

原先的温末虽然与大唐交好，但是战马这样的战略物资，也不可能给李茂贞提供那么多，一直以来，李茂贞主要的马匹来源，还是要从朔方镇购买。然而韩遵也有自己的心眼，不愿李茂贞练就一支强大的骑兵，他那时候客户源多，王行瑜、韩建等人都来采买，因此给李茂贞的份额也不多。

李茂贞在原州吃了一次河西骑兵的亏，眼下再度因为缺马吃瘪，他已经到了要爆发的边缘！要知道，雍县已经落入了河西军手里，那可是自己的老巢啊！

李茂贞瞪着李继筠，他的养子虽然多，可用的却只有那么几个，远不如李克用的养子们。他有心杀了李继筠发泄一番，又难免踯躅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