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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1993年,秋
终于,我长到了六岁,正是从这时起,所有的记忆,我可以用自己的眼睛、耳朵、鼻子去记忆。同样在这一年,我踏入了校门,不是一年级,而是学前班。二哥已经是二年级了,而大哥则是五年级。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其中必不可少的一件事,当然和玩有关。
也是一个周六,家里人中午吃完饭,收拾掉桌上的残渣,把桌子仔仔细细擦了两遍,铺上了一张旧床单,“哗啦啦”一声响,装在一个象棋盒子里的麻将被倒在了桌上。这样的假日运动自那时起,我就深深的印在了脑海。而且桌上的人,每次都是姑姑、姑父、父亲和大娘。
奇怪的是,如果中午只有我一个人,每天我都会按时睡觉,可是有两个哥哥陪着,我就算什么也不做,还是睡不着。我走到父亲腿边,下巴勉强能搭在桌子的边上,想让父亲抱着我,我想陪着他。
父亲从床单下变魔术一样拿出五块钱,交到我的手里,喊一嗓子大哥,大哥带着二哥就从卧室出来了。“什么事,二叔。”
“去,带着两个弟弟出去玩去!小孩子别看打麻将,学这没用!周末了,出去玩吧!”父亲眼神不曾离开过桌面。
“作业写完了吗?”大娘把牌拿在手里,似乎大哥不说话,这张牌就落不了“地”。
大哥:“我、我写完了,正、正给弟弟讲作业呢,他、他还没写完。”
大娘心满意足的出了牌,但是姑父却不高兴了,恶狠狠盯着二哥:“又是你这个东西,哥哥、弟弟都能按时完成作业,为什么你完成不了。”
二哥看着姑父:“我不会做。”
姑父那火气,蹭的一下就冒出来了,“咋?不会你还有理了?上课是不是没有好好听讲?你别出去了,在家呆着,啥时候写完你啥时候玩。”
姑姑心疼的看着二哥,二哥的泪水在眼窝里打转,却不敢流出来。因为流出来的结果,很可能又是屁股上的一个脚印。
姑姑把目光投向了父亲,父亲自然懂得姑姑的意思,便假装不在意的说:“没事啊!姐夫,过周末了,还能不让孩子耍耍?孩子,孩子,什么叫孩子?不懂才叫孩子嘛,啥都懂的那是人精,放家里还害怕了。没事啊,让伟伟带着俩弟弟,丢不了。何况,明天还有一天,好不容易兄弟们在一起聚聚,多好啊!行吧,快去吧!”
说着用手背轻轻推了一下二哥,把二哥的脸转过去,省得被姑父的一对牛眼吓得迈不开步子。
大娘也说姑父:“你瞧你,就许你耍,不许孩子耍?”
姑父摸着牌,看着大娘说:“你是觉得伟伟写完作业了吧?他凭啥和我比!我是他老子,现在他要是有本事挣钱,来,让他天天骂我,我也愿意啊。”
父亲笑着说:“行啦,姐夫,说的什么话,咱以后不都得靠孩子呢?”
姑父:“快拉倒吧!我那个东西,靠不住。伟伟和正正都是爱学习的孩子,我那个就知道打游戏机,气死我了!”
姑姑:“你还怨孩子,家里那个游戏机,不是你给他买的?”
姑父气的用手指指着姑姑的鼻子:“瞧瞧!瞧瞧!这个东西,甚也不懂!我买的是学习机,让他学英语的,谁知道他就会惦记打游戏。”
父亲:“姐夫你也真是,孩子小学没毕业,你倒惦记上中学的课程了,瞎着急。快打牌吧。”突然发现我还在腿边靠着,“正正,你快去和哥哥玩去,大人的事儿小孩别掺和。把钱给了哥哥,让他们给你买吃的。”
我默不作声的走出去,大哥、二哥已经穿戴整齐,大哥把我手里的钱塞进口袋,给我穿好外套,拉着我俩就出门了。
门在拍上的一瞬,传来了姑父的一声长嚎:“不许去游戏厅啊!”
也不知道是怎么兴起的,也不知道是怎么流传开的,那时男孩子都开始沉迷一种大型游戏机,而我第一次接触,也是这天被哥哥带去的。
大哥带着我俩,紧紧的抓着我俩的手,手心里都攥出了汗。结果,在巷子里钻来钻去,钻进了一间小屋子。走近一看,不大的房间里拍着一排“大衣柜”,后来我才知道,那就是他们说的大型游戏机。
大哥拿我的钱,兑换了游戏币,平均的分给我和二哥,最后多出了一个,大哥还给了我。我个子太低,连那个红色的球都抓不住,还是从角落里拿了个马扎,站上去才勉强看到那画面。但我其实什么也看不懂,只看到大哥和二哥笑的很开心,我后来还把口袋里的游戏币都给了大哥,大哥又和二哥平分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觉得有些没意思,想回,却又找不到回家的路。看大哥、二哥依旧玩的很开心,我觉得这也开心,便继续等。其实,外面,天已经黑了。
又过了一会,突然,大哥的头发被人一把抓住,向后一扯,差点摔倒在地上。我和二哥惊恐的看向后面,不是别人,却是大伯。
大伯像一头愤怒的老虎,随时都会把大哥撕个粉碎。但是大伯看了看周围的人,却只是低沉的说了一句:“回家!”
大哥揉了揉头发,拉起我俩,出门,看见大伯推着自行车。大伯把我放在横梁上,把二哥放在后架上,看着大哥,“你自己走!”推着车子向家走去。
回到家,刚关上门,母亲和姑姑从厨房走出来,“去哪了,怎么才回来?”
都没来得及说话,大伯从大哥身后,一脚踹在大哥的屁股上。这一脚力量太大,大哥直接双手着地,“啪”的一声,一双还没发育完的手,爬起来时,就像浸过了血红的染料。
大娘也从卧室走了出来,看见趴在地上的大哥,心疼坏了,赶紧过去扶起来。
大哥却推了大娘一把,自己站了起来,回头,用一种那个年纪不应出现的眼神盯着大伯。
“咋?你还不服气?我揍你揍的还是轻!”说着就抬起手要向大哥的脸打去。
大娘赶紧伸出双手紧紧拦住。“孩子后天还上学,把脸打坏了让同学笑话。”
“活该!你知道他把守信和正正带到哪去了?去游戏厅了!那是什么地方,尽是些地痞流氓,能学什么好!让开,看我怎么收拾他。”说着一把甩开了大娘。
也不知道祖母为什么会有那样的速度,在我呆立在原地的同时,祖母突然抢在了大哥身前,把大哥挡在了身后,大伯举起的手迟迟不敢落下。“妈,你让开!”
祖母:“玩个游戏就要打孩子,你小时候没玩过游戏?要是玩游戏就得挨打,你爸不得打死你?”
大伯气得脸都变形了,“妈,不是那种游戏,是另一种!”
祖母:“你就是说破天,孩子也就是玩了会儿游戏,要干什了?咋,枪毙了?你咋这么厉害了!”
大伯的手被迫放了下来,“妈,你别护着他,他这么下去,把守信和正正带坏了。”
祖母不屑的笑着:“没事,啊!你管好自己就行。”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姑父听到动静也从里屋走了出来,“咋了这是,去哪了,这会儿才回来。”
姑姑赶紧拉着二哥要走,姑父看见姑姑慌乱的神色,“站住。说清楚,这是去哪了?”
大伯气得不行,感觉气都上不来了,“还能去哪?游戏厅!”
姑父一把从姑姑手里把二哥拖过来,“这个东西,就知道玩!”说完一掌“啪”的打在了二哥屁股上,即使隔着毛裤,也能感觉到那种疼痛。
二哥“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对着姑姑大喊:“妈妈!”
姑姑站在原地,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干着急,不敢动。
“还有脸哭?”又是一掌,更结实的打在了二哥的大腿上,二哥直接跪了下去,却立刻被姑父提溜起来。“跪?跪也不行!给我站好!”
二哥又看向祖母:“奶奶!”
祖母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小月亮,但看见大伯还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的身后,只怕走开一步,大哥就得遭毒手。只能对着姑姑大骂:“红霞,你是个死人呐?你就由着他瞎打?打坏了我看你咋办?”
姑姑委屈的站在原地,看着祖母:“教育孩子的事,他不让我管。”
祖母急得直跺脚,“这是教育?有这个教育法?你爸教育了一辈子人,我没见他打过谁。”回头看向母亲,“晚晴,你说,有这种教育法?”
母亲像是得了圣旨,走到二哥身边,一把就把二哥夺进手里,“姐夫,教训一下就行了,孩子知道错了。”
姑父不好意思和母亲抢,气呼呼的说:“知道?他知道个屁!回去就把他的游戏机给他砸了!”
父亲这会也不知道从哪钻了出来:“不要砸,不要了可以给我啊,我和我儿子玩。”
母亲像是找到了矛盾的焦点:“还不是你!让你看着孩子,就知道自己玩!你看把大哥和姐父气的。”
父亲还是一脸的笑容:“这也能怨我?”
大伯严肃的对父亲说:“红伟!以后不要随便给孩子零花钱,他们知道啥?你这样是害了孩子!”
父亲还嘻皮笑脸的:“没事啊。”
大伯这下真的生气了:“什么叫没事?出了事才叫有事?你不给他钱,他们能去那种地方?以后啊,谁也不许给杨伟零花钱!自己家孩子,自己看好!”
那时我站在场地中央,不明白为什么玩的事,又成了钱的事。如今我懂了,其实,和两者,都没关系。一切的一切,归根结底,都是人的事。